Chapter 134
不過是睜眼一瞬間的幻夢，我卻淚流不止。
看著最珍愛的哥哥支付未來就為了相承我的生命，那一刻更多所求都不再空茫，每呼吸一口氣、一點心跳、任何血脈流動，都印證我身上擁有他的生命。
傲飛揚，是世界上最耀眼的名字。
無所畏懼的人生，追求自己深愛的神祇，付出代價終結悲傷，更是接續賜給我珍貴的Losts。
我從未悔恨自己失去的記憶是如此淡薄，因為我身上的名字就足夠代表一切所有。
既是予希的過去，也背負起飛揚的延續，他即是我、我即是他，雙生共享的生命和名字，對這世界是唯一的破例。
沒有人可以擁有雙重的生命活著，也沒有人可以背負雙重的呼吸活著。
世界殘忍抹去全部，把哥哥的記憶、把哥哥說過的言詞、把一絲一毫的『傲飛揚』給殺死，不留一點生機。彷彿沒有人承認他活過，也並不知曉有這個人存在，他不過是空想出來的夢境。
可是只有我，也只有身為傲予希的我知道；儘管是個憧憬理想，哥哥也確確實實活在我的需求中，是真正活著的人。
而能印證傲飛揚和傲予希活著的人，即是Losts。
她證實彼此存在意義，也承認『飛揚』的活著，更是深愛『飛揚』這個人。
記得相當清楚，在那個夢境中女人停下腳步轉頭看自己，與我深望眼中。
她拉著我不斷往地平線的夕陽走著，唱著最美麗的詩歌，引領我活在現實上，就算遭遇現實的殘酷苦難，她還是會帶我往前走。
然後神祇開口對我說……
『不要怕，我會原諒你的。』
『你是我最珍貴的飛揚，我會保護你的。』
『飛揚，不要緊的，因為你是〝飛揚〞。』
直到現在，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何被遺留在世界上承受這些痛苦悲傷，因為我是飛揚，是傲飛揚延續的予希，是承載飛揚和予希的個體。
而且，神祇希望傲飛揚活下去。
選擇誕生生命，就算面對世界譴責也會讓她活著，因為那孩子負載對我的愛意，也是對我人生的最大寬恕。
不管再多過錯、過多的悲傷、傷害的謊言，失去大多記憶，她會全概接納。
她會承認我是『飛揚』，也會接受脆弱不堪的『予希』，她會原諒『飛揚』，也會原諒著『予希』；就像我無私不在乎她的一切去全盤接受。
我們各是雙方的對應面、鏡子、雙映，互相拉扯著彼此命脈。
我愛她、我愛她、深愛著她。
當我穿越森林烈火，彷彿踏足在世界苦難上，穿越盡頭的極限，迎接而來是漂亮的橙色地平線。
剎那，我轉身看見她含淚凝望自己的神情，感受到她對活下去的渴望……
讓我深深覺得『________ 』成為我的Losts，是人生中最大的奇蹟。
＊＊
「嗚……」
飛揚緩緩睜開眼睛，入眼是白紗垂掛，接著聽見身旁的人在低聲說話。
他想開口詢問，卻發現喉嚨痛得根本發不出聲音，除了吞咽困難外還有氣急感。
意識到連起身的動作都做不到，他看見手腕的點滴管線後便放棄躺下，想想劫後餘生的痛苦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
現在活著，就代表梵恩最後有找到別人幫忙，只是現況……他很想詢問梵恩狀況。
彷彿上天得知自己求知慾望，床邊白紗被掀了起來，來者是熟悉之人。
「少爺，你醒來了……，真是太好了。」亞桀看一眼飛揚，臉上表現出安心的神情，接著將飛揚扶起，讓他靠在枕邊上，然後將白紗放下後退出床簾。
他隔著一層白紗和男人對話，透過朦朧白紗，飛揚很明顯感覺到對方的喜悅心情，就聽著亞桀用最簡單詞句道出來龍去脈。
「……是那個〝梵恩〞，她走到我們來的路上求救。雖然大多人都在花圃區和森林外圍找你們，不過運氣很好，我打算請更多人來幫忙，便安排一位下屬回去找更多人手，就正好遇見她。」
「奇蹟似，少爺你身上沒有燒傷，只有部分擦傷和呼吸道灼傷，現況只需要過好好修養一陣子，打些抗生素吃藥，慢慢治療就行了。」
「至於梵恩她……」
聽著亞桀依舊不習慣喊那二字的名，卻又不知道該怎稱呼少女，他勉為其難的繼續這樣稱呼。
而聽見對方的停頓和斷句，飛揚著急等待後話。
亞桀知曉飛揚的心急，他面無表情將話說完：「她狀況不是很好，左臉、左手臂、左小腿都有二至三度的燒傷，雖然她當時燒傷有經過泡水的處理，不過並不樂觀，現在她在隔離室治療。」
男人聽見後掌心出汗，他死撐開口，沙啞說出二字：「……詳細？」
「雖然沒有呼吸道受傷的狀況，但拖延時間太長，沒有馬上急救的狀況使症狀更嚴重，目前已經進行靜脈輸液、和部分清創手術，不過可能會引起併發症。」
「未來還得靠大量藥物來止痛，還有注射抗生素，接下來一個月都是關鍵，必須每天換藥以外，就是避免感染和發燒。……只是，有一個問題很難處理。」
他頓了一會，不等飛揚再度開口，馬上繼續說：「可能是陳晉的關係，梵恩身體不是正常狀況。」
男人皺起眉頭，他不安等待對方解釋。
亞桀斟酌用詞，用最簡單明瞭的方式向他解釋：「她長期服用藥物，那藥能讓外表停止老化，一直維持少女的樣貌，但是藥物有嚴重副作用。醫生們推算出她實際年紀有二十五歲左右，而臟器年齡卻是五十多歲人的狀況，器官都過度老化。」
「在這情況下可能……面對治療並不理想，就算能活下來壽命也不長。再加上，她已經懷孕了。」
最後一句話打斷飛揚思緒，他正接受一個事實、又試著接受下一個殘酷、將最不理想的狀況都聽進去，而最後一詞卻是他連想都沒想過的。
男人很清楚小孩的父親是誰的，是陳晉。
就在他釐清所有一切問題，知曉梵恩受傷嚴重程度，將最壞的事情都想過，卻比不上剛剛那問題來的大；因為那孩子是陳晉的。
他很清楚陳晉對梵恩的意義，更是明白他們間的糾葛，但是飛揚並不認為梵恩會欣然接受孩子。
對她來說，這孩子的存在是痛苦，也許唯一願意讓梵恩活下去的辦法，就是拿掉孩子。
「少爺你想的是最壞的打算。」亞桀看穿飛揚的激動，還有男人眼神內猶豫，直接否決對方想法。
他接續對男人說：「她現在處於糟到不能再糟，燒傷治療的問題、生理機能的老化，如果要拿掉孩子，那她是不可能活下來了。梵恩、我是說她，現階段根本不能接受流產。」
飛揚欲言又止，他想提問卻發現喉嚨疼痛的很，但內心癥結才是讓他無法發出聲音的主因。
男人希望梵恩活下去、無論如何都希望活著，可是他希望是梵恩能夠開心活下去。如果這孩子的存在能夠給她一點開心，那他不介意孩子存在。
那如果梵恩不願意接受孩子，不就等於她寧願死去？
飛揚冒了冷汗，他乾澀低啞的詢問：「……那最理想的狀況是？」
亞桀垂下眼睫，他搖搖頭回答男人的問題：「沒有最理想，只有能不能熬過去，她必須先熬過現在的燒傷，之後再調養身體，等到差不多……又是孩子的問題。目前身體狀況是不能小產，而等到身體狀況尚可的時候，那時也無法拿掉小孩，只有生下來的選擇。」
聞著消毒藥水味，飛揚只覺得空氣凝窒的難以忍受。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話，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把所有問題告訴梵恩，關於生理狀況、關於孩子、關於未來。
可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把握梵恩能活下去，就算有機會可以活到最後，她會如初所言的承諾，想要活著嗎？擁有陳晉的孩子活著？
將事實說出來不過就是變相拿一把刀子，捅入梵恩原本想要活下去的意念，實實在在又一次摧毀少女求生慾望。
「我、我……我該怎做？」
亞桀看著飛揚臉上流露出一絲脆弱，男人無助緊握雙拳，咬著下唇憤恨什麼。
這景象就如過去傲予希悔過的樣子，於是亞桀溫柔開口：「少爺你只要將事情說出來就好了，她終究得知道。」
沒有任何方法、純粹是闡述事實，亞桀的安撫沒有多大效果，看著男人緊皺眉頭，亞桀繼續說著……
「少爺，其實她沒有你想像的這麼脆弱。或許她會對現實感到絕望，會對一切感到痛恨，但是……我覺得你們很相似。」
說到此，飛揚緩緩抬起頭，亞桀卻沒有與他四目相望，只是凝視旁邊似乎在避開什麼。
「會對許多事情無能為力，盡可能逃避現實，但是只要有重視的人、所愛之人……也會不顧一切想要為對方做什麼。希望對方活下去、希望對方幸福、希望對方好好的，就算為這些付出絕大的代價，你也無悔，不是嗎？光這一點我就覺得很相似……。」
飛揚隱隱約約看見男人放柔目光，勾起無奈笑容，不知道這樣的態度是對自己還是對梵恩。只是對方所說的一言一字，如此清清楚楚投射在未來，就像指引般給予飛揚一點信心。
「當時她……走了相當久遠的路，彷彿踏遍眼前的地平線，一直不斷朝著夕陽走去。」
「明明受了這麼重的傷，卻支撐住身體不斷走著，那段距離和少爺你倒地的地方非常遠。等到我們碰頭的時候，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因為已經哭啞嗓聲，她還是拼命向我們求救。」
「說自己沒關係，怎樣都得先救你，明明她傷勢嚴重到……。從她受傷開始，已經離黃金治療時間太久，她昏過去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死了。可是就算意識模糊她依舊不斷喊著少爺你名字，一直一直喊著……就怕我們放棄你更大於她。」
輕描淡寫的口語使飛揚感到雙眼刺目，亞桀所說的就像歷歷在目浮現眼前。
他幾乎可以想像出當時梵恩多們奮力不顧的獨自一個人走著，走過絕望、走向希望，不管身上的傷多痛，心跳多麼虛弱，難以呼吸的緊繃，她就一直走著。
就跟自己為了她一樣，不在乎什麼、也不在乎生死，只希望對方活下去就好，那般極盡所能的哭求任何奇蹟。
乍看對死亡最近的少女，卻是到頭最不願意放棄的一個。
「少爺，如果她願意為你活下去，甚至是為自己活著，也許並沒有你想像的如此不堪一擊。」
越是不參與感情的溫和口氣，落在飛揚心中的沈重就越深。
現況來說不能渴求更多，可是對自己和梵恩來說，活在現實的苦難中都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他垂下眼睫並不想要遮掩壓抑情緒，就讓眼淚直接落下。
也許是忍耐太久了，逞強又瘋狂的違抗世界，長時間的習慣讓自己緊繃到不敢鬆懈；而現況男人需要一個出口，讓情緒和心靈走出後重新振作，這一次他打算帶著梵恩走出。
這一刻，他只想要當過去描述的傲予希。
脆弱、不安、害怕、放任內心的柔軟，去接納殘酷的世界。因為他是飛揚，漫長道路之上的名依舊會讓他帶著驕傲活下去，為了走更長久的路，男人需要短暫的沈澱。
他露出溫柔微笑，告訴亞桀：「是的，也許……我們都沒有自身所想的那般不堪一擊，所以我們都還活著。」
被逆光照耀的亞桀，緩緩伸出手穿過白紗，溫柔摸著飛揚的頭，就像疼惜寵溺一個孩子去回應這份溫柔。
＊＊
幾日後，亞桀從傲家帶著傲予希的日記本給飛揚，男人只開口對他說一句話。
「我想少爺你需要這個。」
飛揚接手那本未寫完的日記，內心太多情緒和感慨，甚至覺得掌心帶有炙熱溫度，將內心欠缺的東西給填滿。
經歷這麼多事情，飛揚意識到就算自己沒有傲予希的記憶，他還是跟以前那個自己一樣，需要把很多情緒落在日記上。
他翻開日記的尾頁拿起筆，開始一筆一劃的寫下這幾日的心情。
對飛揚來說，能夠承載傲予希人生、接續傲飛揚生命，兩件事情的併重就像回歸到神祇的身邊，追求平靜呼吸的凝視。
凝視一份愛情、遠望一日夕陽、追求活下去的意念，這是飛揚精神世界中最強大的後盾，也是引領梵恩走下去的動力。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34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