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2
『書言之十一』
佚緋和律者過了大半年生活，他們並沒有離開那個地方，繼續待在擁有麥穗和大樹的屋子生活著。
為了當好父母，佚緋也認真跟律者學習廚藝，一方面也逐漸和城鎮的人類來往。
從人類的相處模式，情感上學習如何對孩子的愛，讓孩子有所準備融入人類社會，讓未來的孩子有更多選擇。
他們無時無刻都笑著，也時常擔憂著；前者是佚緋期待的心情，後者是律者保留的隱忍情緒。
男人想要對她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畢竟每當看見佚緋的微笑，他就不忍直說。
對她來說，能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將完整愛情投注在自己孩子身上，然後相守一生，彷彿就是千萬年時光中的極致美好，既踏實又延續無止盡的愛，讓內心永遠富足。
很快又是百年一次的蛻換，律者的人類肉體已經到極限，時間也催促他必須開口。
男人看見已經懷胎六個月的佚緋，她臉上充斥幸福笑容，很快不用再半年，他和佚緋的孩子將會出生。
到時候，佚緋能夠承受住事實嗎？
律者沒有把握，但是時間也緊追不捨在後催促，男人想想覺得還是必須說出來。
這日，他帶佚緋到麥穗田中，陪同她看今日的夕陽。
沈紅昏色照耀在彼此臉上，夏季的風帶著泥土芳香，將所有暖意落在麥田，蕩起金色浪波，閃閃發光，對映水平邊界的晚霞上。
律者面對佚緋，他蹲下來將臉貼在微隆的小腹上，溫柔凝視他這一生的愛人，
一生實在是太長，從未結束過。
度過萬年的時光，踏越無數條時間線；之後的相遇延續千年愛情，創造美好的回憶。更多的更多，是佚緋懂得愛情之後與他相愛到極致，擁有彼此的孩子。
他不捨得卻得說，輕聲喚喊名字：「佚緋。」
「嗯？」女人微笑看著他，相當享受一家人的感覺。
律者站起來和對方平視，然後伸手輕撫她的側臉：「我得走了。」
「……？小律要去哪裡？」佚緋不解笑問，以為是單純的開玩笑，畢竟孩子再四個月就要生了，她覺得律者像是玩笑話。
「佚緋，你知道我的肉體已經到達百年極限，無法再堅持一段日子，我必須要走了。」
她收起笑容，不敢置信詢問：「……你說現在？非得現在嗎？孩子、孩子很快就要生了啊。」
每一次律者找尋新的肉體都得花費大把時間，更別說原本預計離開這個小鎮，卻因為傲飛揚的關係滯留，現在要找得新的肉體就等於律者必須離開，而且是短期不會回來。
律者輕皺眉頭，想說什麼卻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夠悶聲應答：「是。」
女人瞬間臉色慘白，她根本無法想像這時候隨著律者離開，也無法接受自己獨留在此等他回來。
欲言又止的片刻，佚緋察覺到對方異常，彷彿在隱瞞什麼。
佚緋冷靜下來，她認真嚴肅的詢問律者：「小律，你在隱瞞什麼，跟我說。」
男人緊緊握住佚緋冰涼的雙手，慢條斯理，一言一字清楚說道。
「我必須得離開了，除了我的肉身支撐不住以外，天父已經開始懲處於我。……因為當我愛著妳更甚於自己的時候，這世界是不會允許我的存在。」
「我並不是完整的神祇，是透過人類肉體而存在的意志。天父允許我活著，是因為我本身意義就是世界定律。為了世界的平衡和律法，我一直孤獨活著。可是我終究捨棄不下妳，最後我試著跟天父打賭，想到如果我找到妳，而且相安無事的話那麼天父是允許我和妳在一起的。」
「相對，妳是世界上僅存的神祇，妳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也終於在千千萬萬個生命中找到妳，妳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儘管不去過愛，我卻終於深愛妳勝於自己。」
儘管律者說出來的話是如此陌生，但是佚緋卻能明白他的意思。
一直以來，律者不願意長大、甚至對人類殘忍、曾經無法保證不傷害自己，這一切都是源於他的自私和自傲中。這些自傲更是建立在人類之上的踐踏。
律者的意思就是世界定律、世界律法；若有存在超越底線，那相對律者的意義就會逐漸淡薄。
而自己就是透過愛情，使男人自願跨過界線。
律者就不是神祇，就算換再多的肉體藉以逃避也沒有用，離開時間線也無濟於事，天父已經開始推敲時間的倒數，他會消逝散去一點餘灰也不留。
「還有一件事情我沒有說。」男人掌心加重，他想要安撫佚緋顫抖的身子。
律者一抹苦笑，彷彿看透所有世間一切，不是消極或悲傷，而是在虛華中找到出路。
「我們相安無事度過了千年時光，終於到妳明白愛情、懂得愛情，與我相愛，但是這是有報應的。因為你是我的親人，我們之間的相愛就如同人類亂倫一樣，違法世界常規。所以，我也只能夠死去，不、是選擇死去。」
「佚緋，我必須死去，在天父泯滅我之前，我想要提早死去。只要我用神祇的身份死去，那麼我有日就會重生，到時候……我們會再相遇，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聽見最後結論，面對律者的安然微笑，佚緋並沒有馬上答應，她反而感到不知所措。
自己面對律者，是安心和信任的時間累積。她信任對方所說的話，卻也過於安心現況生活，因為男人就像夕陽一樣從未離開過世界，亦同從未離開過自己。
「難道小律你不能留下來嗎？留下來……。」
「若我留下來，那麼我最多只有三年時間，但是三年之後呢？你和孩子不可能只有三年，況且比起短暫的時間……我更想要與妳追求『永恆』。我想要像過去一樣，千萬年都永不分離。」
律者的約定太渺茫，卻又令人值得信賴不得相信。
迷茫且且無助就像黑夜一般，就算是繁華盛載的銀河，那星星間的距離卻也遙不可及，他看見佚緋無助且不知道該回應的表情，覺得話說到此就夠了……。
其實他還隱瞞一件重要事情，對於神祇之間相愛，亦同人類亂倫一樣違反常規，那相對也會有報應存在不該出生的生命。
那就是佚緋肚子內的孩子，為了補足對傲飛揚的愛情而誕生的孩子。
男人垂下眼睫想，他和佚緋之間的孩子打從出生開始就會遭到詛咒，一生命運多舛，難以幸福。就算遇到能夠幫助他的人，也會因為出生的缺陷而無法敞開心胸待人。
這一切，都是自己死去之後的故事，佚緋將獨自一人背負孩子的苦難。
律者想到此，忍不住緊緊抱住對方，狠狠將女人揉入懷內，恨不得時間再長一點。
有時，連他自己也看不透自己，選擇不說的原因大多還是無法原諒佚緋吧。
她愛上傲飛揚的那一刻，還有她想要延續對傲飛揚的愛情時，內心的不平和嫉妒就充斥腦海，對他來說就是佚緋背叛自己萬年的愛情。
但一方面又憎恨自己的自私自利竟是如此可惡，非得殘忍傷害佚緋才能夠舒緩這份疙瘩。
感受到男人的異常，佚緋直覺想到一件事情……
若對方的允諾是為了自己，就像過去為了自我而活著去選擇的道路，並沒有如律者所言是因為兩個人共有的永恆，她不禁害怕起來。
「小律，你還記得嗎，我曾經問過你的問題？」
「什麼？」
「我曾經問過你，你是否會像傷害人類那樣的殘忍傷害我？」
律者意識到她的問題完全對上自己所隱瞞的事實，忍不住一抹苦笑：「那妳愛我嗎？佚緋。」
「愛，我愛你，我比誰都還愛著你。」
聽見最純粹且無過錯的答案，他將臉埋入對方髮絲內，試著平穩自己呼吸說：「那妳應該會記得，我對妳的愛情是永恆、是不受天父受限的感情，就算我狠心傷害妳，也是因為我愛妳。」
是啊，正是因為『愛』，所以恨不得一切都是自私佔有，永遠的只滿足自己私欲去欺騙對方而活。
可是律者一想到未來佚緋將獨自一個人面對苦難，他的內心難受的無法承擔。
原來愛情可以捨身自我，讓自己不再如此自私。
想想，愛情真是令人富足又軟弱的情感，不願承認也不過自欺欺人。
可這時候男人此刻只選擇欺騙自我，繼續訴說美好謊言。
「佚緋，等著我……十年，給我十年時間，我會回來的。」語畢，他眼淚無法克制落下，浸濕佚緋的衣領。
她第一次看見律者落淚，也是頭一次感受到律者強大的精神正在瓦解，雖然不明白，可是內心不安卻逐漸擴散，就像被渲染的顏料落進最親密約定中，將害怕和未知給催化、玷染。
佚緋顫抖身子，她似乎猜想到律者的用意，可是只有這時候她不願意去想。
因為此時此刻，她只剩下律者還有孩子，若失去男人後所迎接的是孤寂和悲傷，那她不知道該如何帶著孩子勇敢活下去。
能給予孩子更多的愛嗎？
能夠成為孩子眼中的合格母親嗎？
能給予孩子應有的幸福和希望嗎？
就只是希望著未出生的孩子能擁有另一半最偉大的愛情。
告訴他。
他的父親、那另個神祇，是能夠給予龐大愛情，也能讓你擁有世上最至高無上的幸福。
而這一切卻像遙遙不可及的希望，十年究竟會改變多少？
她到頭只能夠無聲含淚。
「孩子、孩子和我會等你回來的，小律……你一定要回來，不要忘記我們。」
「會的、會的……」
接著律者緩緩抬起頭，他細語在佚緋耳邊告訴一個美麗的字，那個單字並不是書言，卻只有說書人才能理解的詞。
富有律者強大的精神力，和未來深厚的祝福。
耀眼、璀璨、美麗、和愛情的字，正是他們未來將要出生的孩子的極致祝福，是孩子的名。
然後，律者就像傲飛揚死去的早晨一樣，領著佚緋走到大樹之下。他和佚緋坐在樹邊，從後環抱著她，低語一句句誘哄她入睡。
他敘述還未見到她時所發生的事、看過的風景、遇見的人，就像誘哄在床上不肯入眠的孩子，把過去經歷的一切編成故事，引導她走入最深的夢裡。
律者知道，他現在所說的事情會成為佚緋將來書中的『書言』，也會成為一本本厚重記載的故事書。然後這些故事她會延續下去，在每個晚上對孩子說，向他說父親曾經經歷的冒險旅程。
這也是他留給孩子唯一的愛情。
夜晚過得很快，一下子晨曦就要到來，別離時刻卻無聲無息已經結束。
佚緋並沒有睡著，她很清楚律者的呼吸和心跳，只是在結束的時候忍不住落淚，甚至不敢睜開眼睛去接受開始倒數的十年。
能與傲飛揚相遇，能和律者相戀，能擁有自己的孩子，這一切就像幻夢，有時候害怕並不是現實世界裡發生的事實。
直到什麼東西落在自己臉頰上，輕擦肌膚……佚緋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看見一整片的紅。
那一片透光遮蓋自己臉上，佚緋淚流去觸碰那片紅色，發現是一片葉子。
女人回頭一看，一株高大的火紅落入她眼中，佚緋馬上被吸引住了，層層片片的飛舞就像在燃燒生命似，每片樹葉像火焰的形狀都帶著漂亮朱色。
赤紅、美艷、深沈，這是律者最後留給佚緋的禮物。
如同律者賜名給她的含意，在未知者的代稱後添加上紅色故事。
二字『佚緋』。
晨光照耀的刺眼灼目，讓佚緋淚流不止，隱隱約約她聽見律者最後留下的訊息。
『夕陽一次次來臨，片刻溫暖後帶來是無止盡的寒冷。也許你會感到痛苦和寂寞，但夕陽會終究會拜訪，迎接而來的也並不只有黑暗，還有曙光。』
她嘗試露出微笑，告訴男人這份祝福身後的堅強。
＊＊
律者的結束是偉大，他給予佚緋最美麗的幻夢，也是遙不可及的理想。
帶著她走過萬紫千紅的世界，引領她學習愛情，最後結束於赤紅的分離，讓她等待約定下相遇。
對於佚緋而言，再多苦難和孤獨都會因為擁有兩個人的愛情逐漸消逝。
包括一份孩子。
為了延續愛情的孩子，不曾停過的詩歌之愛，她將會生下孩子。
而孩子的名字，正是世界上最大的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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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32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