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1
『書言之十』
傲飛揚死去了。
他離去的那天晚上非常安詳，佚緋一動也不敢動緊緊握住他手，想起睡前對他說晚安二字。
那句晚安是最後一次的對話，沒有更多不捨，說出的含意是祝福和別離。
當黎明破曉到來的那刻，整夜無眠的兩位神祇意識到永遠結束了。
傲飛揚的離世不過是千年時光中的過眼雲煙，不過是千萬位人類中結束生命的其一，但是佚緋內心的徬徨和空茫卻未結束。
律者抱起孩子的身軀，帶著傲飛揚的肉身放置在那棵大樹下，為他佈上柴堆和乾稻草，接著讓佚緋獻上一束鮮花，並在傲飛揚身上灑上花瓣。
然後火柴炙烈燃燒著，佚緋和律者的沈默從未打破，就眼睜睜看著傲飛揚的肉身燃燒殆盡。
直到變成灰燼粉末，青年看著律者將孩子的骨灰收納進盒子內，整個人才徹底情緒潰堤。
他意識到，傲飛揚是真的死去了，且留下的只有這些殘骸涅砂。
律者緊緊牽住佚緋的手，在他耳邊低語說著：「跟我過來。」
他拉著佚緋走到整片草原裡，神情嚴肅的告訴佚緋：「這是傲飛揚最後的心願。」
「……什麼？」他淚流滿面看著男人，模糊不清的視線讓他不明白對方所說的意思。
男人相當有耐心，他捧起一把骨灰往旁邊灑去，隨風飄散的骨灰灑落在綠色草原上，如白色雪花飄然悠悠落下，紛紛揚揚的佈落在眼前所見之處。
「他說這是最後為你所做的事情，也是我答應他的。他的肉身一切都成為末種，今後你踩踏的泥土全部都是在他的愛情之上。」
接著律者轉身，他每走一步便捧起一搓粉灰，讓白色細雪的砂石從掌心落下，既認真又肅穆的進行儀式。
佚緋無助的抓住男人衣角，緊緊跟隨在後頭，不斷啜泣落淚，他踩在整片草原上亦同落足在飛揚為他留下的愛情上，每一段步程都讓自己撕心裂肺。
青年這一刻終於明白愛情是什麼，那不只是死亡之前的相遇，更是死亡之後的悲傷。
他沒有給予傲飛揚更多幸福的悲痛即是愛情，而讓他獲得之後再度的失去也是愛情，這些情緒並沒有隨著死亡而落幕，更多是拉扯內心感情一擁而上。
他想起了傲飛揚曾經擁有的快樂時光，也想起過去傲飛揚的遺憾和孤寂。
永遠不變的是，佚緋知道自己無法忘記這份離別，在未來的千年、萬年，傲飛揚將活在他內心之上，腳底之下，他的存在將會是內心最深沈的悲痛。
律者帶領著佚緋將約定給完成，接著男人轉身看向一片雪白如棉絮的塵埃，他內心也感受到一絲沈重。
人類終究和神祇是不同的，擁有絕對意志賜予的愛情，也只能用生死定論的方式來引導。
律者緊緊抱住佚緋，溫柔對他說著：「沒事的，我在這裡，沒事的……。」
感受到夕日的到來，還有男人的溫度，佚緋顫抖的身子逐漸平息下來，但是眼淚卻未停下，他緊緊回抱對方，然後對自己說：「對的，我還有小律，還有小律。」
內心的痛就像破個大洞難以填平，不管多少溫度都無法填滿，佚緋發現世間上最美好的事物都已消褪，伴隨著傲飛揚的離去永不復返。
＊＊
兩位神祇的旅行停下腳步，他們並沒有離開地方。
佚緋面無表情的度過每日，儘管律者給他再多歡笑，也抵蓋不了內心悲痛。
他知道這樣下去是不行，雖然神祇是不會死去，但是過度沈浸悲傷只會讓世間變得不再美好；況且佚緋身為SeymouR的一部份，自然知道塵埃的存在，有日若被塵埃吞噬神格將會消逝。
這日他拉著佚緋坐到大樹之下，輕摟著他，一同遠看眼前一片麥穗。
黃沈麥穗是傲飛揚留給世界的遺愛，對映夕日落下總能讓佚緋心情好點。
佚緋注目許久後，緩緩開口：「小律，我很後悔沒有給傲飛揚更多，如果我當初更溫柔點對他，更耐心聽他說話，花更多時間陪伴他，那麼……」
「不，結局依舊是一樣的。就算他沒有書言，擁有正常的身體和命運，神祇和人類終究是不同的，天父對人類是公平且慈悲，那並不是你的錯……那是他與我們不同的缺陷。」
男人認真說著，他親吻佚緋的臉頰也緊緊摟著，想要讓青年身上的冰冷淡去。
佚緋倚靠在律者的肩膀上，想說什麼卻說不出話來，無法反駁的談話中只能漠然落淚。
直到夕陽結束，天邊的紫色闇空到來，安謐的星星露出幽光，佚緋彷彿想到什麼看向律者。
「如果傲飛揚是我們的家人……我們根本不需要離開，不是嗎？」
律者緊緊抱住他：「但是他不是我們的家人，他是傲家的孩子，是個人類。而他也不會有輪迴轉世，得過書言的人是不會有輪迴的。」
「但是，若我們有個孩子、孩子……，我想傲飛揚會很高興吧？我能夠疼愛這個孩子，亦同去愛著飛揚。」
男人的掌心撫過他的雙眼，佚緋紅著眼眶忍住的眼淚瞬間落下，他聽見男人對他說著：「別說了，佚緋，那並不是你該承受的部分。」
眼淚潤濕了手掌心，彷彿感受到炙熱，律者皺緊眉頭。
佚緋梗噎的繼續說：「我……想要有個孩子，我想要讓這個孩子成為飛揚的愛情，我想要用對飛揚的愛去對待這個孩子。我捨不得他的一切啊！……拜託，小律、拜託。」
他看著青年崩潰的臉孔，心臟好像被無形的繩索勒住，窒息感扼住喉嚨，那一口喘不過來的壓抑感就像要了斷彼此未來。
律者悲傷的目光落在佚緋渙散無焦聚的雙眼上，他聽見佚緋氣咽聲絲對自己說。
『救……救我，我好難受，為什麼胸口這麼痛，為什麼我痛得快喘不過氣來？明明你在我身邊不是嗎？小律，我是愛著你阿，我已經懂得愛了，我也知道該怎去愛你……但是，我的心痛的好難受啊……，太痛了。』
直到聲音停止，律者狠狠吻了上去。
頭一次的恐懼、害怕，律者不想要再看逐漸瓦解心靈的佚緋，也不想要再看見逐漸喪失神格的他，更害怕的是會失去佚緋。
不知道為什麼，彷彿下一刻佚緋將追隨著那片片如紛雪的餘灰，消散在整片麥穗中，他就感到強烈的孤寂感在吞噬自己。就像頭上這片黑夜一樣，深不見影。
男人低語對佚緋說著：「我答應你，我給你一個孩子，只屬於我們的孩子。」
啜泣聲慢慢停止，佚緋含淚看著律者，想要確定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接著低緩溫潤的聲音，如天鵝絨滑潤入耳，對他說著：「你想要一個孩子，那可以的。因為說書人的能力就是創造新命運，你的身上早就帶有孕育的能力。」
律者苦笑一聲，他摸上佚緋胸口，笑容包含太多苦澀，只能慢慢一句句說出對方不知道的事實，也是長期隱瞞的秘密。
「佚緋，你若想要……其實是可以成為男人，也可以成為女人。無性別只是你的特質，但渴望什麼是你選擇的。我只不過希望你永遠都是孩子，不需要有著偏於性向，因為我一直愛著就是你的純潔心靈。」
「但是……你如果想要孩子，那就成為女性吧？我能給予你孩子，實現你的願望。」
「可是你必須坦露全部，無私去接受我的自私，不能恐懼、退縮、必須全盤接受著我。」
唯一的要求是如此鄭重謹慎的，佚緋目不轉睛看著律者。
對方沒有露出笑意，也沒有特意像過往一樣安撫他，而是相當戰戰兢兢，嚴肅對他說著。
『若你愛我，你能做得到，不是嗎？』對方露出漂亮的笑容，那笑容帶著一絲難過悲傷，使佚緋心底漏了一拍，彷彿被戳到細微的痛處，在拉扯脆弱思維。
是啊，對佚緋來說，律者是驗證他生命的價值。
他的呼吸，血液、歲月任何一點相關存在都是為了律者而活著；而飛揚是教會他、感到悲傷和死亡，讓他得到愛情的人。
前者願意成全他的願望和愛情，彼此相愛到極致去創造生命；但是想生下孩子的主因，是因為佚緋深愛飛揚，是因為傲飛揚的存在，和他的離世使佚緋擁有另種愛情形式的孩子。
他比誰都還愛著律，想要永遠在一起，相對她也比誰都還愛著飛揚，想要給予他更多幸福，而這份兩者的感情都是愛，卻又截然不同。
現在，眼前這個人是真實且令人迷戀，千萬年的追尋不過是為了一份自私執著，卻又牽動著本身的情愛，就像自己也從未放棄過身旁的男人一般，沒有放開過的手。
千年的時間，神祇的愛情，早已隨著時間累積而層層綻放，花開至極限如夜，無語聲鳴從未凋零。
對律者的感情，佚緋沒有任何質疑，他能感受到胸腔的窒息感很快得到寬恕。
不懂的愛而終於瞭解愛，這一刻佚緋彷彿被賦予勇氣，他垂下眼睫，帶著感激和動容輕吻上去。
原來，傲飛揚教會的愛情正是如此。
他徹底感受到另個人的呼吸在延續動脈，也感受到生理變化，他也聽見心臟砰砰的劇烈跳動聲，瞬間沉迷在血液加速流動，那快要被撕裂的撼動中。
律者溫柔笑了。
明明天如此黑，星星遙遠到觸手不及，可是世界上的風和空氣都正讚嘆這份神聖。
男人親吻他的嘴唇，他的臉頰，他的耳根，而手也愛撫他的肩膀，他的索骨，他的胸。
忽然之間律者輕嘆著，一句呢喃震撼大地：『看著我，佚緋。』
彷彿夕陽到來，柔煦溫和的光芒照耀整個世界，律者赤裸面對佚緋，他捨棄人類的軀殼，表露出自己最原始的樣子。
佚緋躺在草原上，緩緩伸出手觸碰律者的側臉，那龐大精神體幾乎要灼傷手指，疼得令他感到心驚卻又欣喜。
剎那，如浪潮般的意識席捲而來，他的精神瞬間被侵蝕，永無止盡的浪潮是萬年追尋，是愛情。
佚緋戰慄身子，和律者糾纏靈魂。
緊張懸起的心臟，未停止過的顫抖從未得到安撫。風氣震響呼吸，鼻腔承受的空氣薄弱。律者的溫柔在侵蝕血管，一次次將佚緋的每口呼吸都緊繃極限。
每一秒幾乎要摧毀了自己，就像萬年以來孤寂夕日，總在呼喊白色高塔內的自己。
那百萬條的時間線不斷交錯，橫向、縱向、垂直、平行，延續對所有人類的記憶；淚水、哀求、欣喜、開懷，還有沈重的孤獨感，沒有一樣是不緊勒住自己咽喉。
可是律者的一切是如此細膩又卑微，像夕日落下時的壓迫，總是輕柔不捨留下殘留餘暉。
他深深感受到男人在每日復一日的結束前，不間斷在空茫求救，而自己總是錯失那片刻。
他想，若是能夠開口……
『我愛你、我愛你，小律，我愛你……。』
書言的能力發揮淋漓盡致，佚緋不猶豫在空隙之縫中對他說出，意識到自己肉體無法完全承受律者的愛情，那全然震撼在狠狠咬牙血肉。
徹底截斷的瘋狂，他昂頭感受最後一絲撕裂，接著將扎入心底的凌厲給捨棄，佚緋在淚水模糊的視線中終於看見最後一刻。
溫度瞬間下降的冰冷，卻又戀戀不捨空氣殘留的嘆息，他意識到水平線之上的光芒是什麼。
黎明破曉前夕的問世，正是蛻變後的重生。
始終緊緊抓住的右手，她往旁邊一看忍不住笑了
手感澎鬆的柔軟，那正是律者的真正型態，既是嬌小卻又令人依戀，帶有強大的自傲和尊嚴，還有千萬年以來的愛情就降臨在他身邊。
佚緋緩緩閉上眼睛，流下一滴眼淚。
他知道自己變了，不再是過去茫然無知的青年，也不是對愛情懵懂的孩子。
識得愛情，也清楚明白傲飛揚曾經所說的話。
【若是感到悲傷，那就從中得到堅強，若是遺憾他的死去，那就捨身保護他人，最後將極盡的溫柔留住，奉獻給重視的人；那麼愛情將會回歸原點。】
佚緋依舊會等著傲飛揚到來，甚至延續等待他的諾言。
一份不消褪的愛情就是繼承傷悲之餘的新生，他和律者的牽絆只會緊繫結合。
他慢慢張開眼睛，體驗到晨光落在身上的溫暖，同時也緊抓住律者，不放過夕陽遺走剎那。
擁有晨曦和落照，她嘴角勾起漂亮的微笑。
他不再是他，而是她；眾生的一切為她的存在讚嘆，也為她的誕生崇愛。
『詩歌』正悠悠飄然在世界角落，詠唱不斷神祇相愛的故事。
詩歌正是書言，書言正是詩歌，能夠編織成詩歌的語詞，只有愛。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31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