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0
『書言之九』
佚緋的悲傷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知道天父給予的時間是有限的，情緒如同曇花般消失無影。
他們一日復一日感受生命和情感間聯繫，從未停止過笑容。
律者都看在眼裡，但是沒有特別說什麼，只是像過去一樣偶爾刁難孩子、偶爾毒舌一下，最多就是在食物上添加一點意外；不過這些意外總能被佚緋看穿，然後叫律者自己收拾殘局。
兩位神祇對人類的態度相當寬容，他們之間的距離和溫度不再有隔閡，就像一家人一樣。
這日，傲飛揚隨性在森林裡漫步著，他早已熟悉森林小道上會經過的環境，也習慣自己一個人走訪在安全的樹林中。
就在他摘下不少鮮花，要離開森林時看見熟悉的身影，是律者。
男人倚靠在樹邊，雙臂交叉環胸，一臉冷淡看著孩子不畏懼走過來。
他們之間本身就沒有太多話可說，最多就是一來找碴，和二來挑釁，最後是三來鬥嘴；稱不上和平相處，卻也不至於糟糕透底的死不見往來。
偏偏這時候雙方都有一種默契，他們眼神交流同樣共識。
律者領頭走在前面，傲飛揚跟隨在後，他們走到屋子外圍的一片草原邊，也正是傲飛揚跟佚緋告白的那棵大樹下。
孩子隨性倚靠大樹坐在草地上，將鮮花放在腳邊，男人選擇站在樹的另一邊，依舊維持雙臂交叉的站姿。
「說吧，我知道你有求於我。」先開口的是律者，帶點威嚇和不屑，命令口氣和恩賜口語相當不可一世。
傲飛揚淺笑，他不急回覆正題，態度鎮定且不慌不忙的說：「你還真討厭我呢，律者。」
「當然，我討厭靠近緋緋的人，更別說你對他有什麼心思。」男人用敵意眼神撇過一眼，說完時候又順道補上一哼冷笑。
孩子無辜摸摸鼻子，表現出困擾樣子：「那你也很清楚你口中所說的〝緋緋〞是對我什麼感情吧？」
被激怒到底線的男人瞬間炸毛，他臉紅憤怒瞪視傲飛揚，雙手握緊拳頭彷彿下一刻就會招令天譴來懲罰得意忘形的小鬼。
不過除了咬牙切齒、壓抑憤怒以外卻什麼也沒說，律者意外有耐心等待傲飛揚開口。
傲飛揚也知道玩笑開不得太大，偶爾激怒還可以，不過並不意味男人能始終忍讓自己，尤其是佚緋不在場的狀況下。
緩緩內心，確定天譴沒砸下來，自己不至於提早壽終正寢後，他認真注目律者。
忽然之間律者也緩下情緒，雙方面無表情的對視，
風溫柔吹起，刮過頰邊的輕柔感，帶動髮絲的飄揚，也在心底深處盪起漣漪。
氛圍一片靜謐，眼前的草原就像一幅大畫鋪展在天地間，琥珀色的陽光柔暖灑落於蒼綠上，草浪隨風擺盪，波波蕩漾開去就像柔軟的綠綢絨毯在翻滾。
傲飛揚避開律者的注目，他轉頭往草原看去，眼中帶著難以理解的思緒。
「我很快就要死了，剩下的日子不多。」
律者收回目光，他神色輕鬆靠在樹邊站著，沉靜應答：「我知道，再過幾天吧？」
「我有個想法，在我死後的願望，你必須答應我。」
雖是一個要求，但是語氣並不是人類對神祇的卑微渴求，純粹是道出一件不可迴避的問題，讓對方必須去準備。
傲飛揚不等律者反問，他繼續道出。
「我死後把我的骨灰，還有剩下全部……都灑在草原上。」
聽見這簡單的要求，律者一時不能理解，是直接他反駁對方提出的事情：「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冷笑一聲，他厭惡這永遠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孩子，不管是生前或死後都跟自己毫無關係；佚緋在他生前能給的都給了，死後的世界更是自己不需去關心的。
傲飛揚如預期內聽見律者的嘲諷，他臉色平靜的緩緩道出原因。
『因為佚緋愛我。』
一句事實堵塞律者接下要說的話，這確實是讓男人扯痛的地方，更是不甘且必須承認的事。拒絕長大的後果就是讓其他人去幫助佚緋懂得何謂愛情。
「佚緋愛我，這理由就足夠了吧？」孩子想到佚緋的臉，他嘴角忍不住勾起漂亮微笑。
「確實很夠……。」呿一聲，律者悶聲應答：「那把你剩下的東西灑在草原上後，你要做什麼，或有什麼打算？」
飛揚目光流轉，流露出相當溫柔的表情，他凝視整片草原……彷彿所有愛意凝落於上，一切都將無怨無悔付出全部，就只是為了死後願望。
『我死後的肉體和一切，都會因為我的心變成生命末種。那些末種是由我的愛情構成，灑落在草原之上……只不過是希望佚緋今後走的每一吋土地能夠踩在我的愛情上。』
『我這輩子能做得太少了，其實說透也只有三十天的時間。但是，我想要目送他的背影，親自看著這段戀情逝去，然後盡可能在這條路上陪他走到最後。』
『這也是我唯一能在死後為他做的。』
沈默一會後，律者才緩緩開口：「這種話可不像是五歲小孩會說的。」
男人看著坐在樹下的孩子，只見對方抬頭給予一抹令人費解的微笑，笑容包含的意義對律者而言是隱誨、神秘、難以理解的訊息。
「有時候我真好奇你到底是不是人類，所說的話、做的事情，根本不符合你這年紀，就算是一般成年人也不會擁有強大的意志。老實說，連我都看不清楚你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你到底是誰？」
律者倨傲的眼神落在傲飛揚身上，他不畏懼對方存在，可是就相當厭煩。
傲飛揚給予平靜又真實的答案：「我只是一個將死之人罷了，不過我也不懂，對一個人類來說，你這神明來說會不會太防備我？」
提問中充斥濃厚的挑釁意味，律者皺緊眉頭。
確實如傲飛揚所言，他頭一次防備這麼人類，而且還是一個五歲小孩。
但是換個方向思考，今天的他若不是人類……不、就算是人類，只要是成年男子，律者莫名沒有把握可以對付得了。更別說讓他和佚緋相處，光想像他就恨不得殺死對方。
也許只有五歲的樣貌、又將面臨死亡之人，自己才能寬容到這地步。
「……我答應你。」
傲飛揚聽見律者的答應，他忍不住笑起來。內心也頓時如釋重負，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遺憾和留戀的東西，就算下一刻將面對死亡也沒關係。
「喂，我問你，你是真的愛佚緋嗎？」
聽見律者不滿又彆扭的口氣，孩子楞了一會：「是喔，是愛著，這跟他是SeymouR的一部份毫無關係。就算今天沒有『書言』、或他是個人類、是個男人、是年紀和我差很多的人，我都會愛著。」
律者口氣冷淡聽不出情感：「為什麼？」
傲飛揚低頭想一想，他看著自己短小的雙手和四肢，無奈的笑。
「這就跟我是小孩子一樣無關啊，不管今天的我是男人、還是神明、或者只是不起眼的存在，一切都沒有關係。在你的眼中，你腦袋只認定唯有神明才能跟神在一起，唯有強大的精神力才能支配人類，只有穿越萬年的時間線才能媲美了他。」
「但是你想過，如果佚緋跟你毫無關係，他不是神祇，也沒有跟你有任何一點共鳴、相似之處，只是普通的人類，你會愛上他嗎？」
啞口無言比不上內心漏一拍，男人瞬間掌心冒汗，他確確實實被說中。
如果佚緋只是個被自己輕視的人類其一，那他根本不會愛上，甚至不屑一顧。
因為自己從頭到尾的愛和偏執都是為了自我，建立在自私二字，完全是為了滿足私欲和感覺良好中，所以他無法保證哪天不會殘忍傷害佚緋。
這是律者愛人的方式，也是唯我獨行的自傲。
「你說的可真準阿，傲飛揚。」律者切齒痛恨說著，他又恨不得把這小鬼給宰得痛快。
只見對方笑開，學著律者口氣回嘴：「不用客氣啊，律者。」
語畢，遠在草原外的屋子呼轟一聲巨響，兩個人頓時呆滯往同個方向看去，看見屋子煙囪冒著一陣濃煙，律者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緋緋？他不會沒事吧？」傲飛揚相當不安先站起來，他看向男人一眼，只見律者一手摀住臉，好像為即將發生的事情先默哀。
律者自言自語說：「天啊……又來了。」
說完，男人快速返回，腳步慢的傲飛揚捧著鮮花跟在律者後面，看著眼前的人慌慌張張大步伐走著，孩子心裡沒有底也跟著緊張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的狀況，雖然知道佚緋是神明不會出什麼事情，但是頭一次看見律者這麼難看的臉色。
走到家裡門口，律者用力打開門，慌張大喊：「緋緋你該不會又做傻事了吧？」
「唉啊，小律你回來了啊？你來得正好，我剛剛烤了餅乾呢！」一臉灰蒙的佚緋探頭出來，他遞出烤盤，上面是形狀不一、顏色不一的碳焦物。
男人崩潰的臉色無奈看向那盤餅乾，只能悶聲低語：「……我就知道。」
佚緋看見後到的飛揚便熱情將餅乾遞過去：「飛揚你來得正好！我剛剛烤好餅乾，你快吃吧！」
「呃……不用，我不太餓。」
雖然內心億萬個吐嘈，但是傲飛揚有史以來感受到生命將要提前結束的危機。
只見律者壓抑怒氣，對佚緋苦口婆心說：「我不是說沒事不要進廚房嗎？刀子、火什麼的這麼危險，如果傷到你該怎辦？」
傲飛揚偷偷滴咕：最危險的還是慘烈轟炸過後的料理吧。
「我只是想到傲飛揚都沒吃過我做的東西，就想做給他吃嘛！再說了，都幾千年了我進廚房的次數少的可以，我也沒受傷過阿。」
律者無力開口：「可是你煮的東西人類是吃不得的阿，這會出人命啊！」
就在傲飛揚挑眉，聽見律者難得會擔憂自己性命的說法，就見佚緋嘟著嘴委屈說：「可是我看小律你吃了也沒什麼事情啊，我哪知道這對人類來說不行……。」
男人聽見後選擇閉嘴，若不是每次佚緋露出委屈的樣子，他完全不想要為了安慰而逼自己吃毒藥。雖然神明是不會死，但是吃下邊臨喪命的食物相當不好過。
他戰戰兢兢看著烤盤上的餅乾，紫色、藍色、紅色、咖啡……總之花花綠綠的顏色，已經宣告殺傷力十足，而他不好的預感就是……
「那小律你幫傲飛揚吃掉好了。」
「啊？」
「人類浪費食物會被神明遭天譴，那身為神明的我們如果浪費食物大概會被天父打死吧？」
接下對方遞過來的烤盤，看著佚緋插著腰理直氣壯說著，律者頓時無言。
只是沒想到佚緋又解下圍巾，然後遞給律者說：「也正好傍晚了，那小律順道幫我清理廚房，煮晚餐給飛揚吃喔。」
男人看了一眼對自己善意微笑的佚緋，還有那不懷好意笑著的傲飛揚，他發現今天日子真是倒大霉的衰運。
一鼓氣憋在胸口無法發洩，律者氣呼呼接下圍巾，帶著餅乾進入廚房。
他想，就順道把這些有毒物直接處理掉好了，反正佚緋也不是這麼在乎自己有沒有吃，到頭他真正在乎的還不是傲飛揚！
佚緋笑看男人的離去，他走到飛揚旁邊，開心對他說著：「你摘來的花嗎？真漂亮！」
「這是給你的，緋緋喜歡嗎？那我每天都摘給你。」
傲飛揚笑著把花遞給佚緋，青年欣喜接下花束，便放入桌上花瓶，之後佚緋和傲飛揚決定出去散步走走。
手牽著手，他們之間笑得非常開懷。
時間很快就要再次迎接夕陽，每次夕日到來就意味生命一日又一日逝去，如同天父在告知神祇們……傲飛揚所剩的日子又少一天。
可是他們之間並不想要談論過多悲傷，他們只想要緊緊牽著彼此的手，安靜凝視漂亮的水平線，看著紅日落下後逐漸渲染成暗紫的黑夜。
那時候，兩個人將又會聽見站在門邊的律者在喚喊回家，佚緋和傲飛揚就會開開心心跑回屋子。
擁有一頓美味的晚餐，接著舒服的洗澡，然後三個人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佚緋會睡在律者的懷裡，飛揚則睡在佚緋的旁邊，孩子會感受到手掌心的溫度是冰涼溫柔，而身旁的神明將會微笑看著自己入睡。
然後細碎低語，說出世界上最美妙的話，如柔水深浸心底感到柔軟。
「晚安，我最愛的飛揚。」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30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