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8
『書言之七』
那是第一次佚緋長時間接觸到的人類，也是律者不得用心去對待的人類。
一個弱小的孩子，五歲左右的孩子。
一個大人、一個青年、一個孩子，完全沒有準備站在屋子門口，頓時沈默起來。
先開口的是擅自將孩子帶回來的青年，他低頭想想，用著理所當然的口氣告知一件事情。
「是說小律，我們這一個月接著就得跟傲飛揚生活了。」
「是啊，看你做了什麼好事。」男人冷言冷語的同時又瞪向傲飛揚一眼，雖然口頭抱怨著，但是卻對佚緋不怎認真埋怨和惡言相向。
傲飛揚乖乖維持沈默，並不打算多說也不想要表態什麼。
小手落在佚緋乾燥的手掌心上，讓他感受到舒服的冰涼溫度，帶些探究的意味小心覷一眼。
佚緋感覺到傲飛揚的目光，他面無表情的困惑回看，同時身旁的律者更是不悅，他直接穿插在兩人之間，開始對青年指指點點。
「我說緋緋，人類和神祇是不同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他必須得吃喝睡覺，就代表我們不能讓一隻五歲的小鬼跟著旅行，最快的方法就是扔下他，讓他早生、早死、早自滅，反正他終究一個月後會死，懂嗎？」
面對律者苛刻的訓話，佚緋歪著頭不解回看：「可是小律你雖然是神，但是肉體還是人類，不是也得吃喝睡覺嗎？要不都好幾千年了我還得配合你。再說了，不過就是一個月而已，為何這麼討厭傲飛揚？」
「當然討厭！我討厭人類！也討厭小孩！更是討厭黏著你的小鬼！」
「聽到你這麼說我才覺得你是小孩子，傲飛揚你覺得呢？」佚緋輕推開律者，他蹲下來詢問另個人的意見。
被點到名的人內心漏了一拍，看著佚緋清秀的五官和灰色雙眼，他不知覺緊張起來。
「……？奇怪，身體應該沒問題，不是嗎？」
佚緋憑著記憶有樣學樣，他蹲下來先撫上傲飛揚的額頭，接著又摸自己的額頭，然後頭抵著頭，眨了眨好奇的眼睛看著男孩。
在旁的律者忍耐到了極限，他受不了一把抓起傲飛揚的領子，像小貓一樣抓起來怒罵：「你這小鬼臉紅個什麼！！！」
受不了震耳欲聾的叫聲，男孩初生牛犢不怕虎輕打了律者一巴掌，接著不甚高興的頂嘴：「吵死了，好好說話會要你的命嗎？真是沒有修養的人。」
那巴掌聲並不響，卻也徹徹底底的讓律者發懵，而還未起身的佚緋則不可思議掩嘴一叫，只有傲飛揚撇撇嘴，不再看向男人。
男人怒炸到極點，他恨不得現場宰了小鬼，只是佚緋動作更快的把傲飛揚抱住。
「小律你真是的，頭次看見你這麼大的情緒，他只是個小孩又是人類，你何必跟他計較呢。傲飛揚你還好嗎？剛剛臉怎這麼紅，應該不是生病了啊……」
看見佚緋偏心又不顧萬年情誼，律者一肚子火卻只能憋著，硬生生吞下粗俗罵語，忽然意識到傲飛揚根本就是什麼都不怕的小鬼。
面對死亡從未恐懼、面對抉擇也願意犧牲，對這個弱小的人類律者確實是太小看了，可沒想到隨手用指頭一碾就死的小鬼，竟然被佚緋護著。
他什麼都好，就是討厭靠近佚緋的人，討厭和佚緋親近的外人，討厭那一臉擺明 〝我已經喜歡上你家緋緋〞的小鬼！！
只見佚緋牽著傲飛揚的手往屋子走，轉身對男人說著：「是說，傲飛揚還是得吃飯，不過只會煮飯的也只有小律你了。現在天都暗了，小律快去煮飯吧？」
律者聽著佚緋如此要求，還有那一臉得意瞧著自己看的小鬼，若不是自己的愛人眼睜睜盯著自己看，男人已經有毒死傲飛揚的衝動了。
頭一次，相較過去那些愚蠢人類，他發現眼前憑著小孩姿態佔盡便宜的傲飛揚，是萬年以來最討厭的。
＊＊
傲飛揚，是傲家的長子，比雙胞胎弟弟，傲予希還早出生幾分鐘的孩子。
傲家一直以來算是名門世族，不過真正崛起也是近代的事情。
小時候所受的教育並沒有這麼嚴苛，儘管需要貴族般的禮儀和學識，但是傲家夫妻卻縱容兩個孩子讓他們自由快樂的長大。
對他們來說，所謂的傲家不過是虛名頭偕，比不上家人相聚時的幸福。
況且在雙胞胎孩子出生之前，傲家夫人胎位不正和早產的關係讓兩個孩子幾乎快因難產死亡，所以傲家夫妻對兩個孩子格外重視，所付出的時間和感情也相當富足。
但是出生的艱辛使兩個孩子在日後成長過程相當辛苦。
尤其是長子傲飛揚，他的身體看似和常人無異，實際卻病懨虛弱；相對傲予希的身體好些，卻又因為心性依賴重，連同影響生理狀況。
兩個孩子磕磕絆絆的長大，在四歲的時候傲予希卻大病一場，若不是傲飛揚早發現弟弟的異常，自己帶病誘哄著安撫，恐怖傲予希早就過不了那道命檻。
也因為那次的大病使傲飛揚身體狀況更差，夫妻倆不斷尋求更多醫生和治療方法。
到頭卻沒有人說出更好的消息，也沒有人給予更好的建議，兩兄弟除了緊緊握住彼此的手也無計可施。
傲飛揚的性格穩重和成熟，他的自信和無所畏懼帶領傲予希生活，同時也成為弟弟的精神支柱。
又因為傲家長子的身份，加上身體虛弱的連帶影響，不服輸的強勢心態造就他自負、狂妄、跋扈又叛逆的脾氣。若發起脾氣，他就像桀驁不羈、難以馴服的野馬。
傲飛揚極度討厭現實世界，更是討厭自己病痛的身體。
對他來說，真正想要保護的人是最親近的弟弟，最珍重的對象是家人，而未來這兩個字……不過就像是泡沫般的虛夢。
他沒有多想要讓自己活下去的渴望，一直以來真正希望是……如何該讓予希能健康活下去，使父母不要太難過，在僅剩的時間內對世界有所交代。
除了這三件事情以外，其餘都只是空談。
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不能做的事情也莫可奈何，帶著願意犧牲一切的心態換取以上所想，可偏偏若沒有神祇的同意也沒有辦法。
最後的最後，這份遺憾就像被天父聽見似的，傲飛揚的內心所求終於見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那個人是他心心念念的神祇。
神明是慈悲的，如他所願的實現願望想到此；卻又殘忍的，將與他現世的關連全部斬斷。
畢竟代價只有一條命是不夠的，況且只是五歲孩子的生命，總是得支付更多、更多……他對自己如此說著，可是想到自己另個半身也會遺忘自己，撕心裂肺的痛就難以承受。
傲飛揚掩飾更多情緒，他感謝眼前的神祇給予自己一個月的壽命，擁有健康的身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惜他真正想做的事都再也沒有意義，因為他想要的是和自己兄弟一同遊玩，和家人一起聚餐。
而現在陪著他的，不過是兩個與世俗無關的神明。
一個男人，一個青年；前者叫作律者，後者叫作佚緋。
他想想，這就是最後了。
＊＊
傲飛揚從佚緋得到『書言』開始，他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原來，健康的身體會影響心理，只要對上佚緋所有情緒都會異常澎派，令人感到過份喜悅。
他不知道為何會覺得羞躁，就像做錯事情的孩子在拼命遮遮掩掩，自己失去過往一貫的自信。
想要得到讚賞，想要得到認同，想要被注目，想要被重視，各種慾望是過去沒有的，原本以為看淡的人生可以直接走向結局，但是佚緋就像個例外。
面對這個人，太多莫名理由難以把持住自己。
佚緋的冰冷溫柔，面對自己的單純心思，還有他對愛人律者的親暱，無一處是他不在意。
後來律者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因為受到『書言』的影響。
聽說，得過『書言』的人除了擁有改變命運的契機，還能活出真實自我，透過命運的新建構、人類心思進一步改變，只要是和書言相關的人都會愛上佚緋。
愛慕、崇敬、敬愛、深戀，只因為佚緋是過去神祇SeymouR殘留的碎片，身上帶有著人類最渴望的『』。
傲飛揚並不在乎律者怎說，他眼中所見的就是自己嬌小的身軀，孩兒的臉龐還有注定不會長大的身體。就算和佚緋並站在一起，他終究只是停留一個月的過客。
佚緋最大的善良就是接納人類，相對他最重要的感情是留給身旁的律者。
但是每一次的溫柔擁抱，天真率直的詢問，佚緋灰色的雙眸，那頭鐵灰色的頭髮，淺淡微笑，些許困擾的表情，他不意外自己總能一次次的情緒激動。
他想要得到更多，卻願意為佚緋做更多。
無關律者的看待，也無關神祇和人類的身份差異，傲飛揚只是想要秉持自己的驕傲，嘗試著做一個與他平等地位的人。
一個月，不長也不短。
如果一個月能夠給佚緋一些美好回憶那就足夠了，這也是傲飛揚在最後生命所獲得的驚喜。
＊＊
這是一段不值得隱藏的愛戀，也是一場可笑的空談付出。
璀璨人生終究和傲飛揚無緣，但是這一分一秒對他來說是在內心堆壘出最豐沛的情愛。
他已經不再渴求，神祇已經滿足他過去的三個願望，而他現在卻只想要為神祇多做點什麼，所以他想要教會佚緋何謂真正愛戀。
是律者一直盼望的佚緋，那一份真正的愛情。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28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