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6
火勢無情在吞噬每吋土地、每吋花草。
飛揚快把力氣耗費至盡，已經是秉持著意志力往前跑，只要一點鬆懈他隨時都會被絆住腳步，隨之而來就是體力枯竭的疲倦感，難以再爬起。
他一遍遍低語默唸梵恩真正的名，得到是一陣沈默，又夾雜著悶聲回應。
看著眼前凶猛烈火、空氣稀薄的危險，彷彿現實在逼著男人放下一切；也正因為如此，飛揚不斷被激起反骨性子，非得一抗到底。
他不怕死亡，就怕讓背上的少女失去活下去的意志，所以不能停。
彷彿是錯覺，被紅色火焰照耀的刺目光線下，意外看見一點蹊蹺。
那是看不懂含意的標誌，就落在樹幹上一道交叉符號，就像是人為，每間接幾步距離，一棵又一棵的樹上都會有同樣符號。
就像是指引似，飛揚不自覺隨著目光往前奔跑。
沒有猶豫、沒有結束，只要落在樹上的標記，飛揚直覺似遵循奔跑著。
忽然，男人意識到四周環境開始改變，雖然依舊是茂密的樹林，不過每呼吸一口空氣的感覺就不一樣，烈火燃燒的缺氧窒息感逐漸消散。
男人想著這座森林的存在目的。
當初陳晉在森林上建造只有一條路，這一條小路是唯一出入的捷徑，卻又不是名符其實的捷徑，這不過是一條明確不會迷路的道路罷了。因為他坐在馬車上的感覺就是無止盡迷宮，儘管只有一條，卻又是環繞不斷的路，並不是最快的路。
他猜想是陳晉那男人想把森林當作是封閉別墅的一個領域，也是避免下人逃跑的設計。
若走唯一的路，光從別墅徒步走到森林出口就會耗費相當多的體力；只要走出森林，接著就是花圃區，那時一定沒有再多體力可以躲藏走出外圍，更別說完全避開耳目逃跑。
雖然現在憑著方向感一直往前跑，但是連自己都不敢保證在長時間的逃生之下，繞路、避開各種阻礙中，所跑的方向都是正確，也有可能早已迷失方向感。
不過就正因為樹幹上的暗號，讓飛揚激起生機，他越走就越覺得有機會出去。
火燃燒的速度是不變的，逃離速度雖然慢了點，但是離森林出口的距離卻不斷縮短，大火再怎燃燒總是需要時間。
現在環境正處於度過燃燒最旺的地段，每走一步路就意識到樹林開始逐漸帶著濕度。
飛揚知道這條路沒有錯，但這份巧合來得太突然，他甚至無法進一步猜想記號到底是誰留下的。
難道是曾經計畫逃跑的人嗎？但是要在廣大森林內不斷摸索，甚至離開別墅不被人察覺的狀況，是需要非常多時間，更需要擁有實際地位，要不根本沒辦法長時間離開別墅，仔細想想根本沒有人可以做到。
除了一個人。
「啊！！」就在飛揚想得出神，完全沒意識到腳邊的大石頭，腳步不穩一個踉蹌，男人直接從高低差的滑坡，從上而下摔倒在地，梵恩也順勢被甩到在地上。
飛揚吃力爬起來，他早已被濃煙嗆至到無法順利呼吸，現在這麼一摔嗑到後腦，頓時意識不清。男人過了一陣子後才站穩身子，趕緊扶起梵恩。
只聽見梵恩意識模糊在細碎喊著，那個名字既熟悉又觸目驚心，彷彿是梵恩心底的不可觸犯的禁忌。
曾經的罪人、不被原諒的背叛、那個如琉璃般的少年。
『Clare……』
飛揚順勢往前一看，他看見梵恩伸出的手正觸碰被深埋在地的白骨。
那白骨的存在印證此人死去多年，甚至是經歷無數場的大雨沖刷，到現在的烈火燃燒使泥土成灰，才有翻露出現的機會。
飛揚內心一驚，忽然說不出話來。
他終於知道少年的結局是死在森林裡，而且是和他一樣為了救出流影，在不惜背叛梵恩的路上，活活被斷截生命最後殞落於此。
沒有一個安息之地，沒有一個人知道，就獨自孤伶伶的獨處森林一隅多年。
男人還清楚記得Clare在信紙上留下的句子，因為那些話跟自己留給梵恩的話是一樣意思。
『我想要更多活著而離去，之後再愛妳。對不起。
希望我回來時妳能更好，原諒我的選擇。
我會回來的。』
同樣是遺失『自我』之人，不斷追尋『自我』的意義，到知道自身使命的抉擇。
Clare從來沒擁有過往和至今，甚至連未來也沒有，他的一切就結束於『終於找到自我』的途中慘死在這。
接著獨自一個人熬過黑夜、經歷暴雨、沈澱於白雪之下。
最終，Clare遵守約定，如信紙上所寫的每一句，帶著凌厲筆鋒殘留的意志，完全保護她、回來找她、愛她，甚至做到連飛揚都無法保證完成的事情。
Clare正引領她走向活著的道路，用死前的一切在引領希冀，少年遺留的意志正是梵恩與他不斷向天父祈求的奇蹟。
想到此，飛揚大口呼吸一口氣，心臟緊緊一窒，不等對方開口後便重新背起梵恩。
「走吧，梵恩。」
梵恩想要說些什麼，她淚水盈框看著那節白骨，卻順從趴在飛揚背上。
兩個人內心很清楚這份遺留所帶的含意。
就算死後，少年的愛情卻不曾消失過，正因為死亡，所以才能超脫一切回歸原始。
用『真正的自我』去引領梵恩走向所求的未來。
活著，對少年而言就是意志，他無私回饋、藉由世界給予奇蹟。因為Clare這個簡簡單單的名字亦同梵恩真名一樣，是神祇殘留的奇蹟之一，
飛揚繼續跑著，他很快找回Clare留下的記號，接著不斷從火光中遵循著記號奔走。
追趕在身後的烈火頓時就停消一般，並沒有緊追不捨，但是飛揚很清楚不過是因為他正走在森林的最快捷徑上，甚至相信不用多久就可以走出森林。
呼吸到越來越清晰的空氣，他甚至可以試著對梵恩說話。
就在男人想要說些什麼安撫梵恩時，他聽見少女細小的啜泣聲，纖細悲傷在渲染兩個人的情緒間，直到梵恩對飛揚開口。
「……Clare從未放棄過我，是不是？」
「是的。」
飛揚回答的問心無愧，因為他很清楚有把流影帶出去的決心，相對也有把梵恩跩出世界的勇氣。
掙扎活著、反抗世界、追求自我，都需要有相當的絕對意志。
對於梵恩來說，她永遠都不懂Clare，因為少年對她的好卻不及那場夜雨的背叛和遺棄。
可是在這時候，所以關於少年的記憶卻一擁而上，就像泛黃書頁上夾帶舊書籤的印痕，就算把書籤拿起，印痕也不曾消失過。
只要翻閱那本書，第一眼就是印痕最深的頁面。
…
……
………
那個時候，每位僕人都會用噁心的眼神看待女孩，只有陳晉身旁那位少年是不一樣。於是梵恩默默觀察許久，她大膽沒有先過問陳晉，直接偷偷對Clare下一道命令。
「從我來這屋子開始，就只有你不會用那種眼光看我，你的眼神並沒有討厭的情緒。所以我喜歡你，我要給你新名字。從現在開始你就叫Clare了，你就是我的、是我的、我的！知道嗎？」
「是的，小姐。」
「你、你很緊張嗎？Clare。」
「不，只是擁有新的名字……在這事情上不是很能適應。我不知道該用這個名字怎樣活著。」
「……不要、不要討厭我、不要變得跟其他人一樣，然後……愛我就好了。」
「是的，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叫我的名字。」
「那麼，小姐的名字是？」
……這段記憶在梵恩腦海中特別清楚，她永遠都記得自己是怎回答，畢竟那是頭一次對外人鼓起勇氣，唯唯諾諾、害怕被拒絕的說著，說出任性至極、無理取鬧的要求。
「……等我長大之後，如果你愛我、愛著我，而且不討厭我這張臉，能接受我這個怪物。……那個、如果、你願意娶我的話，我會在結婚那天告訴你我的名字。你願意嗎？Clare？」
她也很清楚記得當時少年的反應，那是困惑、不太瞭解的表情，並不是對要求感到反感或排斥，純粹是對「愛她」的要求不太明白。
但是答案卻是純粹不摻於任何雜質，少年露出相當溫柔的表情，給予奇蹟般承諾。
「若我能明白愛情是什麼，我會讓自己愛上小姐。我願意。」
那個少年，永遠都是不排斥醜陋樣貌的第一個人、也是願意說愛著自己的第一個人。
更是死亡之後，願意奉獻奇蹟的第一個人。
…
……
………
梵恩斷斷續續梗噎哭泣，她一次次喊著少年的名字，無數次對他懺悔：「Clare、Clare、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已經離少年死去的樹下有段距離，但是飛揚覺得他會聽得見梵恩的道歉，也會原諒過去的不堪。在經歷跨越生死之線，一切愛恨並不是最重要的，只有寬恕才能原諒過錯的靈魂。
男人並沒有開口安慰梵恩，就這樣背著她，感覺到她哭泣顫抖的身子，還有一滴滴帶有熱度的眼淚落在自己肩上。
現況最重要的就是離開森林，然後走出去向外求救。
飛揚內心沒有底，就算走出森林後，立即而來的是比森林與別墅還大的生產花圃，但是過來的一路上卻沒看見任何人，意味著就算走出去也沒有人可以幫忙。
在森林裡摸索和逃難的奔走，已經耗盡男人大多體力，他沒辦法保證可以繼續帶著梵恩走出花圃。
他抬頭看看天空，想到自己是中午左右離開傲家，也算過從傲家到沈水家的一般路程需樣兩小時半左右，加上自己是快馬加鞭來帶走梵恩，現在看來……若走出森林應該是快傍晚將至晚上。
運氣好，也許亞桀已經在路上，或者是在花圃區那邊尋人，但不理想的狀況下是擦身而過，亞桀直接闖入森林內找自己。
飛揚每呼吸一口空氣就覺得快缺氧窒息，完全接不上長時間奔走的換氣頻率。他虛弱喚喊梵恩，將最糟糕的狀況說出來。
「梵恩，妳還好嗎？」
「……啊，嗯。」
「聽我說，如果、如果走出森林時我支撐不住，妳就……自己離開吧？妳應該還可以走，或者是盡量走遠一點……就盡力走著……」
「飛揚？」
「……我的體力快耗盡了，可能沒辦法再帶妳走出去了。離開森林後妳只要往前走就好了、一直一直往前走，走出去……，盡可能走出去後、就有機會遇到人、就可以活下去。」
飛揚撐著意志力說完一則簡單的交代，對男人來說那不是絕望，而是託付和寄託。
只要有人能走出去，就有機會遇到人，相對就有機會可以獲救，那就有機會可以活下去。
他相信梵恩可以，因為她真正的名字所隱含意義是奇蹟、是附有奇蹟的能力，他相信少女可以做得到。
男人背著梵恩終於走出森林餘火的地段，接著是一片濕潤樹林，整片水氣落在頰面上，清晰的空氣讓飛揚多熬出一口氣。
他隨著記號奔跑，每喘一口呼吸幾乎就要燃燒自己胸腔，但是他堅持不斷走著，不敢停下腳步，一直一直跟隨指引走著，維持這樣的堅持好一陣子後，他意識到已經要結束了。
很快、他直覺很快就可以走出森林。
因為Clare的標記越來越淺，淺得恨不得不再記錄什麼，只需要往前走就到達目的。
他奔向眼前的餘光大步往前跑，一整片平坦的草地毫無阻礙，男人知道只要穿過這片土地就等於離開森林，再接著就是……
＊＊
『_______』
飛揚幾乎可以聽見上天為他呢喃的話，那句包含所有生命和萬源，就像神祇親口所說的祝福。
那句意思是梵恩的真名，但是被上天誦讀的力量如此廣大，廣大到將內心中殘留僅剩的黑暗頓時被光所撤開，猶如受到洗禮般的重生，迎面而來是一大片的光明照耀。
眼前的景象使飛揚停下腳步，他不敢置信看著前方。
一整片黃金蘆草和水平線邊的夕陽正落入西下，溫暖的夕陽之光照耀在疲憊臉上，震撼著胸腔，鼓舞著心臟動脈，他隨著一口呼吸逐漸鬆懈下來。
放下梵恩，男人步伐不穩想讓自己站定，也想開口和梵恩說些什麼。
只是聲音，迷茫遙遠，聲音頓時被火紅之光吞噬消逝。
任何思維忽然停擺，飛揚看著眼前的景象，所有片段畫面席捲腦海。
那屬於自己的、不屬於自己的、和自己共享著、與自己共同擁有的、各種不同形式的記憶。
麥穗、夕陽、楓樹、溫柔的、極致的、愛情的、吻、擁抱、攜手、垂眠……太多、太多、零零碎碎的片段，一次次流過腦海深處，逐漸拼湊成一段明確的記憶。
就像破碎夢境，忽然遙遠迴盪起回音，將過去遺忘的殘留給拉回來，變成被世間遺忘的記憶。
他又聽見那個聲音，是神祇喚喊，是默唸梵恩真名的聲音……
過往真正恐懼，因為聽見神祇的書言，心裡有種滿滿既溫柔的暖流通過，填滿內心深處的空洞深切滿溢出來，剎那溫暖著黎明也無法照耀到那寒冷的地方。
而冰冷恐怖的夢魘，也在這時忽然遙遠起來。
「梵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會與妳相遇，為什麼我會與妳相愛，為什麼我們是彼此的Losts。因為我愛著妳亦同愛著這世界、深愛著與我生命連接的所有心脈。」
「我比誰都還高興與妳相遇，謝謝妳給我所謂的Losts。」
接著意識模糊，飛揚承受不住生理上的疲倦和精神耗盡，他虛弱倒地。
在倒地之前他清楚聽見梵恩的叫聲，也慶幸自己被喊叫的名字是『飛揚』，因為擁有這個名字，就如同擁有相當堅強。
儘管自己是傲予希，卻也是擁有半生共存的傲飛揚。
這就是他的一切，他的自我，他的愛戀，他的全部。
接著，思緒回流……
書言再生。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126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