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玖：拂霜(四)──「完美暴君」
鮮血從廣闊空域上掉落的屍體噴灑而出。這些人在幾秒前還有呼吸，他們跳下運輸機後被有人極其恐懼、有人視死如歸，卻也有人揚起嘴角，不過並非自認為可就此逃脫的關係，而是被死亡國度上方強風拉扯臉皮的後果。
他們以為在跳下飛機後，就能獲得逃離死刑的好運氣，在收到「假如在當下，你可以逃過槍擊、或是負傷仍保全性命避過追捕，在你身上的罪皆可一筆勾消，得到自由之身。」的誘因之下。
他們以為，如果傳說是真的，這裡可能就是自己一直尋找的傳說桃花源，從此能在這裡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
他們以為，如果神秘的復活儀式是真的，那麼自己所愛與留下遺憾死去的親人、朋友、情人，就可以再次與自己團聚。
一切都只是他們單方面的以為。
雖然這個世界總會有那麼一個機會可以脫離既定法則，找到實現自己心願的方法，但往往卻也伴隨著更大的絕望，所謂的巧合、機率跟命運，這不也是人類自我說服的認知罷了？
不過，其實會發現有個能夠就上述抽象事物的東西，至始至終是沒有改變的，那就是「選擇」。
選擇了相信，然後依循選擇的道路推進，屆時便會依循產生機率，最後則是「奇蹟」的降臨。
在這當下，「雨國」境內就同時上演了多個奇蹟，而此時一對男女掌握了可以擊敗千年「虛物」的方法，眼看就要實現。
一個活了千年的虛無之物，即將完成自己想構築的瘋狂世界，而且在下一秒，它就可以在這血色舞台，獲得完全勝利。
另外，一名男子跨越歲月與時空的執念，且利用他在現世的身份與權力下，也將達成內心中那不為人知的計畫。
「王八蛋！到最後你還是為了自己女人，想把這個世界賣了！」
降落傘被狂風拉扯，身子跟著在半空中激烈晃動的周警官，一發現下方的恐怖亂象心頭不禁一緊。他看見「雨國」境內數以萬計的亡靈，正萬蟲鑽洞般竄爬，幾乎將可見之物所覆蓋，所以馬上認為開啟村子大門，根本是立刻對現世宣佈死亡的陷阱！當然，這一切的罪，一定得追究到同樣在他身旁正快速降落的范晨身上。
「可別跟我說，你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周警官不斷聽到上方傳來槍聲，然後看見屍體擦身而過，同時還要穩住降落傘。
「周警官，稍安勿躁，這不就是前不久我跟你提過的計劃嗎？本來計畫就跟賭博一樣，勝敗往往在一念之間，若你還是無法相信我，一開始就不該跟著我上飛機。請你靜待事情演變，相信計畫最終會達成的。」
聽完范晨的說詞，周警官也發現眼前這名男子，已跟在飛機上時完全不同。
他面露凝重神情，也不再語帶挑釁，然而，要他相信對方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出賣同伴顛覆計劃是不可能的，也無法說服自己，所謂的「二次埋葬計畫」只是單純的失落兵器回收計畫，要自己完全相信這個男人，他認為這是於亂象中，人渴望希望出現於大腦內的錯覺。
周警官咬牙盯著越來越近的地面，意味不久後自己即將進入這群亡靈之中，他懷疑最後是否真能全然脫身？
一開始就到達「雨國」的那群人現在又怎麼樣了？為什麼仍沒看見他們的身影？不對，眼前一片黑壓壓的，就像兵臨城下的場景，要找出他們簡直難如登天。
「喂！那你說降落之後到底要怎麼辦？我看底下有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影，一看就知道不是人吧？是那名范鶴，你的愛人是不是？」
在周警官詢問之前，范晨其實早就發現那道身影。只是熟悉的氣息已經消失，所以他肯定范鶴的軀體早被占據，現在這個女人是一開始從她心中分裂而出的黑暗面，一切事件的根源。
「你說的沒錯。不過，那女人的覺醒也在我的計畫內，眼下我們的目的不是與她對峙，而是任其發展。」
「你有毛病嗎？若范鶴真的覺醒了，我們打開大門根本就是把世界送給她！快告訴我，大門會持續多久？」周警官掙扎著身子，似乎想把降落地點改往其他地方，可惜「雨國」早已全境覆沒。
「就如同我一開始所說的……一個小時，但如果范鶴已經被完全控制，那確實再也無法關閉這個結界了。」
「你這傢伙！」周警官終於按奈不住情緒，即使身子在狂風中猛烈搖晃，他仍抽出手槍對準已經失控的國家元首。「叫上面那些傢伙快點停止！」
「不可能了。從下定決心開始，就一定要去做到。『雨國』開啟結界通道後，會有一小時進入的時間，但這僅限於由外力滿足開門條件，或是從裡頭解開四道門的結界，而我們現在正屬前者。」
「你在說什麼東西？」風勢令周警官沒聽清楚對方的話，使他忍不住扯開嗓子大喊。
在半空中的眾人此時發現從身旁噴灑而下的血雨突然出現變化，它們擺脫原本被地心引力操控的慣性，變成數條有了生命力的水流，迅速往某個方向飛竄，而盡頭正是肉體得到新生的虛物集合體。
「終於讓我等到了！『血幕』降臨至我身上給予力量之時，結界從現在開始將不復存在！」
原本在奇書「搔耳」建構起來的結界抵擋下的女皇，下一秒轉移目標，飛至更高的半空張開雙臂，同時也張開猶如蛇的駭人大嘴，並在口中出現一個漆黑深淵，將從死囚屍體噴濺而出的大量鮮血豪飲而入。
不只薛芸霖與姜鳴桂，此片土地上的所有亡魂，這一刻皆不約而同目擊這狂亂的一幕。
原本以為仍有最後機會阻止魔女的兩人痛苦跪坐在地，心裡所期待的一切奇蹟已經不復存在，徒留無力與絕望。即使他們也知道，這只是等待「那個人」出現的緩兵之計。
那名現在連亡靈都稱不上，如同過去的范鶴一樣，從一開始就被命運所選擇，如今再次踏上相同的道路，選擇面對一切須待轉機的故事尾幕。
因為「那個人」認為，相同的命運，一次就夠了！
「果然……還是撐不到他回來的時機嗎？」姜鳴桂沉痛的自責，對好友的最後承諾無法達成，也說明了至今為止的努力可能就此付諸流水，只因范晨突然的闖入舞台，但這卻又是他們所無力干涉的巧合。
「你們已經盡力了……」
突然，一道蒼老嗓音從兩人身後傳來，這時姜鳴桂全身觸電似的立刻回頭，果不其然見到腦海裡浮現的熟悉身影。
「老爸？」
「虧你還沒忘記我的臉。」
一名身穿筆挺西裝、身材高挑，頂著一頭俐落短髮，臉上還有雜亂鬍渣的男人對著姜鳴桂微笑，只是他的身體被黑色物質所包覆，但卻也讓青年流下淚來。
「莫非是黃泉門洞戶開的關係……」
「用這種方式見面還真奇怪，但最讓我難過的莫過於兒子大概也死了才會出現在這裡。」
姜父緩步走至兒子身旁，正如他所料可以接觸到對方肩膀。
「父親你因為工作繁忙操勞過度……」姜鳴桂難掩內心激動頻頻拭淚。
「過勞死就過勞死！講這麼漂亮幹嘛？」姜父抬頭仰望已經失控的混濁天空，深深嘆了一口氣。「兒子，現在你身負拯救世界的重責大任嗎？」
姜鳴桂聽聞父親的揶揄後想起過去種種，接著愧疚的低下頭，薛芸霖也在此時來到身旁，緊抓他的手臂。
閱人無數的姜父，在看了兩人後，隱約看出兩人的關係，隨即打了一下兒子的頭：「原來是這樣？你這小子也長大了！」
「欸？我什麼話都沒說，你又知道怎麼回事？」
「你以為我沒年輕過嗎？」姜父啼笑皆非的說：「能為了一個人奮不顧身，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即使結果不如意，但卻也不會後悔。」
男人見兩人一時語塞，再度開口：「然後漸漸成長後，就會發現自己的世界越來越小，自以為知道的越來越少，最後甚至連期待也逐漸消失了。因為自己也知道，奇蹟是多麼不切實際的奢望，所以寧可相信自己，也不願意相信任何人。
但也是啦！誰叫這個社會就是充滿猜忌與現實呢？不過，如果找到與自己理念相同的人，準備共同等待或做一件事時，那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不到最後一刻就放棄的話，那真的就結束了，或許我們該給自己跟別人一些機會。」
姜父語畢後，回首看向站在他身後的眾多亡靈，然後丟出了令兩人摸不著頭緒的問句。「你們說是不是？」
姜鳴桂循著父親目光看去後，不由得呆立在地，因為即使他知道眼前的景象跟夜晚沒有兩樣，但卻感受到來到「雨國」至今，遺失許久的某樣東西，某個足以證明，人類即使在惡劣環境下，仍可以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稍早，對虛物之女滿是恐懼的亡靈們，這時候竟紛紛走向前來。但姜鳴桂與薛芸霖並不會感到害怕，他們或許因為魔女的力量，走出黃泉成為「新居民」，但他們卻也保有期盼改變現況的意念，在這片已經存在千年，被命運摧殘到殘破不堪的土地上。
或許他們得到永生，但「死亡」已是既定的事實。即使之後他們以永生之姿生活在新世界，但是，到那個時候，生與死將不再更替，不管是活人還是亡者，皆會被暴君所統治，深怕哪天就此灰飛煙滅。更不可能有輪迴轉世，因為時間從那時開始就會停止，讓世界變成打著虛假的永生旗幟，卻是死亡壟罩的國度，即使擁抱陽光，也將有如行屍走肉，那倒不如灰飛煙滅，或是等待下次轉世的選擇。
行屍走肉跟長生不死只有一線之隔。
鮮血已全數流入虛物之女體內，她似乎察覺底下亡靈們的轉變，也感受到她誕生至今所沒有體會過的「共鳴」，然而已無人可以阻止的她認為那根本是徒勞無功。
因為只有她，卻也只有她可以做到了，改變這個世界！這不就是她在黃泉中聽見的那些吶喊、哀號、悲痛及憤怒，亡靈們所乞求的奇蹟嗎？那她只不過是幫忙實現這些願望，這一點又有何錯誤？
沒錯，這就是上天選擇她誕生在這裡的目的，她是被選中的，被命運所推崇的！她可以超越人、魔、鬼，甚至是神。
然後，她現在展開被暗紅色血氣與黑色濃霧壟罩的身體，已準備好要打開最後的結界，接著……
統一秩序。
創作內容
長篇恐怖－《雨國》陸拾玖：拂霜(四)──「完美暴君」
《後烏托邦的魔法師》(1)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