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4
—六年前—
亞桀站在門外，聽著門內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他已經習慣幾次以來陳晉的探病。
並不是自己漠然接受現況，而這是予希和陳晉兩個人共同協議之下的命令。
他們需要一個空間談話，儘管談話過程不愉快，或者是在心靈上有出口的崩裂感，但身為外人的亞桀也必須站在外頭。
直到陳晉離開，等到予希命令才可以進去，因為獨自一人的心靈重整比依賴一個人還來得必要。
幾次下來，亞桀在外面聽過予希的怒吼聲、痛哭聲、尖叫吶喊以外，就是杯盤桌椅被破壞的聲音。
隨著陳晉拜訪的次數，裡頭的殘狀也越嚴重。
但也正因為陳晉的到來，傲予希將會有半個月的心靈平復，至少像個常人一樣情緒穩定。
他壓抑按耐不住的情緒，逼自己冷靜站在外頭等著陳晉出來。
過不久門打開了，他看著陳晉像過往一樣帶著溫和笑容走出來，內心有著複雜的感覺。
他往門內看去，看見予希緊緊懷抱住自己的背影，正打算走過去時……陳晉搭上他的肩膀。
「亞桀少爺，我想和你談談。」
看著陳晉漂亮的笑容，評估之後談話的重要性，勉強妥協和陳晉走到遠點的地方。
「你想要說什麼？少爺的狀況好嗎？」亞桀並沒有太多耐心去等待陳晉的開口，他直接搶先詢問。
陳晉點了一根菸，手指夾著菸尾並沒有吸的打算，就看著菸頭緩緩冒出的白煙飄然而上。
許久，他向窗外看去，淡薄的眼神和輕描淡寫的口氣緩緩說著。
「你家少爺狀況非常不好。老實說吧，這幾年下來他的壓力大到早已不是常人能負荷的，雖然你的出現有減緩他症狀……但很可惜，沒有實質幫助。」
算是半個預料內的答案，亞桀不死心的再度詢問他：「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嗎？藥呢？」
「藥當然可以讓他緩和情緒，但是一年來予希依賴藥物的狀況太嚴重，老實說……繼續下去也不知道會怎樣……呵。」
聽見答案的亞桀看著陳晉的自嘲，他內心只有涼透的悲哀。
靠著藥物不讓自己失控，這是打從自己到來傲家開始就親眼目睹的問題之一。
但被醫生宣告死刑時，雖然絕望感沒有淹沒自己，可他想到予希的獨撐只剩無止盡的難捱。
陳晉認真看著亞桀的反應，之後從腳到頭的評估後，他緩緩開口：「我叫你過來不是跟你說予希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件事情……我想你很感興趣。」
亞桀抬起頭對上陳晉的黑色雙眼，他的眼神就像獵豹一樣蓄勢待發，自己就像被他盯上的獵物，他順時收回情緒，帶著警戒看著陳晉。
站在對面的男人露出不懷好意笑容，用沙啞的嗓聲說著：「梵家的二少爺，亞桀。脫離這身份對你很不容易吧？現在成為傲家的養子雖然不是這麼輕鬆，但是總比待在梵家好多了，是吧？」
「有話請直講吧？」似乎被緊抓到軟助，亞桀緊握起自己的拳頭，壓下怒氣，用冰冷的態度回應。
「我知道你已經捨棄了全部，但是有個人……你是絕對放不下的，你放在內心的……」陳晉挑眉說著，他拿起自己點燃許久的菸抽了一口，之後吐向亞桀面無表情的臉。
『寶貝妹妹，梵恩。』一句收尾，讓亞桀的臉上有一絲崩裂。
這一刻他再也壓抑不了情緒，直接上前緊抓住陳晉的雙臂，急迫慌張說著：「你知道她在哪？她在你那裡嗎？……她、她現在過得好嗎？」
陳晉看著亞桀的態度忍不住輕笑，這是他多次來到傲家以來，頭一次看見眼前這男人手忙腳亂慌得像什麼。就算予希精神不濟，這男人總是可以把持住自己底線的冷靜，從來沒有失態過。
亞桀看見陳晉這麼一笑，他自知退一步，表現歉意：「抱歉，我……」
「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是覺得……咳、很有趣罷了。」
他揮了揮手，順道將手上的菸在窗台上碾熄，帶著笑意用洞悉的眼神評估亞桀。
亞桀認真看著男人，想要再次詢問的時候，陳晉搶先開口：「梵恩確實是在我這裡，至於她過得好不好……嗯，你覺得呢，亞桀？」
「你是什麼意思？」看著陳晉不懷好意的眼神，他內心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知道陳晉是怎樣的人。
從不打謊言、也不誇大其詞，在商界行事和為人乾脆俐落，但是絕對沒有外表那般的誠懇簡單。
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覺得這男人非常狡猾，就像一隻隱藏在陰影下的黑豹，一個潛伏動作後下一秒就是獵殺，沒有預警的威脅到自身要害。
溫和的外表是個糖衣，內裹著是熟悉人心的專業學識，隨時能緊抓住他人脆弱的毒藥。
可偏偏不管是傲予希還是傲家夫妻，甚至是商場上大多人都無條件信任他，或過份迷戀他。
亞桀在內心低算和陳晉之間的安全距離，以及細微的界線區隔；當男人主動提起梵恩，幾乎是打算挾制自己的警告。
「沒有什麼目的，我就只是好奇你認為梵恩在我這裡過得好不好，真要說，我很好奇你對我一個評判和界線標準。」陳晉趣味的笑著，抬起下巴看著眼前小心翼翼的男人。
亞桀謹慎的在內心緩口氣，用不慍不火的口氣回答：「我想，若梵恩如你所說的在你那裡，那你至少有一個安排，而安排是好是壞……。這答案能讓你滿意了嗎？」
帶點保留意味，更多是半個妥協的迂迴。
男人對這答案感到不滿意，卻又不佩服亞桀的對應態度和話中有話的暗示。
他很欣賞這男人。
「答案還可行。那我告訴你吧，梵恩在我這裡……對她來說過得並不好，畢竟她日日夜夜想著哥哥。」
剎那瞳孔瞬間緊縮，幾乎被掐緊心臟的窒息感使亞桀不自覺咬緊牙根。
他聽見陳晉的答案後，腦海並不是梵恩無助哭泣的畫面，而是曾經站在自己面前的淡薄存在。
不知道眼前這狡猾的男人是暗示，或者真的知道自己最底層的秘密，他忍住自己的抖音，帶著最大的退讓去詢問陳晉。
「……能讓我見見她嗎？」
後者一個挑眉興致的神情，帶著燦爛笑容對亞桀說：「當然可以，但是……」
「你有什麼條件？」亞桀不猶豫的打斷陳晉的後話，他憑著直覺開口詢問。
陳晉頓了頓，有點呆愕看著神色陰鷙的男人，接著露出微妙笑容：「你這個人……呵，比我想像得還有趣，而且真不簡單。」
「說。」
一字號令的氣勢讓陳晉也不禁收起笑容，他頭一次正經觀察亞桀。
赫然發現這男人跟其他泛泛之輩完全不一樣，不管是膽識還是心靈韌度來說，是擁有絕對性質的堅強，而且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或空隙的男人。
就算談到梵恩或者是予希這些弱點，亞桀總可以在瞬間收斂自己的情緒，然後備戰迎敵試著打垮他精神的目的者，甚至抓住機會得到最有利的情報。
陳晉深深覺得這不只有趣，更是勢均力敵的鬥爭。
「條件很簡單，我要你和我合作，不過我認為這計畫你並不會答應。」
亞桀沈默等待陳晉把話說完，他冷俊的臉透出自身堅決，即是不妥協也不認同，就只等著陳晉順道衡量完認為雙方可以談妥的餘地。
「我直接說好了，這計畫對你來說完全沒有損失。這愉快的合作關係可以讓予希得到自由，也會讓梵恩回到你身邊。」
陳晉察覺到亞桀細微呼吸頻率不同，臉上又恢復了狡猾的笑容。
不過他沒有掉以輕心，反倒是用手指遮掩住自己的嘴角，裝作在思考似的。
亞桀停了幾秒，他臉上的回答：「那代價呢？我很清楚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代價。」
「當然是有代價，不過在付出代價前，你應該評估一下答應這件事情的利益對你來說多少。你很清楚，予希少爺現在病情嚴重到哪種層度；相對，梵恩的生死正在我手中。」
男人一句一字說著，越是不隱藏自己的笑容，越表現出他的精明和企圖。
先拿出利益與威脅間的衡量讓亞桀評估，而將最後一張底牌壓在亞桀給出的答案之後。
利誘，是付出代價後予希能夠得到自由；威嚇，就是梵恩生死由陳晉作主。
這樣合作互利卻又實質威脅的關係，亞桀深感棘手的面對陳晉，他雖想強硬逼對方掀出底牌，卻又不得謹慎思考下一步該如何應答。
「……我必須現在答應你？」
「當然不，你多的是時間可考慮。或許我說的話不夠完整，但是你應該知道我的能耐有多少，究竟是不是口說無憑嘛……，事實上，你應該知道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難事。」
陳晉往前踏了一步，手往亞桀肩膀上一拍，同時在他耳邊輕語說著：「只要你成為我的人，為我做事，那就算是答應與我合作了，亞桀。」
毛骨悚然的寒意讓後者退了一大步，冷汗直流。
看見亞桀激動的反應，陳晉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時對方才意識到對方只是逗笑他。
「就算我肯願意和你合作，到死我都是予希的人，你別妄想了。」亞桀咬牙切齒的說著。
男人對這模稜兩可的答案感到滿意：「反正你會為了予希遲早會來找我的。」
陳晉拿起被碾熄的菸根離開，他心情愉悅踏著步伐離開傲家。
另個人則盯著陽台上那點黑灰許久，直到走廊另一頭有個人走來。
「……亞桀、亞桀？」
聽見予希虛弱的呼吸聲，亞桀驚於回神的走上前扶住他。
予希觸碰到亞桀手指的剎那，緩一口呼吸，心情逐漸平息下來看著亞桀。
「我看見了，你剛剛和陳晉說話……到底說了什麼？」
不安和恐懼的目光放在男人身上，亞桀原本行事如令的打算回答，卻又在片刻猶豫後悶聲說著：「……陳晉只是和我討論少爺你的病情。」
「喔？那麼有什麼結論了嗎？」予希恢復過往精明的樣子，他嘲笑著不攻自破的謊言，深感興趣亞桀不坦承的原因是什麼。
亞桀欲言又止的想解釋，但是內心卻不禁刻意隱瞞一部分的秘密。
並不是沒有跟予希提起梵家的狀況，包括梵恩的問題。
但是正因為扯到陳晉那男人，亞桀並不想要跟予希坦承已經找到妹妹的事情。
畢竟，陳晉跟予希之間的信任處於微妙的平衡點上，是醫生和病人之間無法干涉的空間；但現實反之，理智上除了自己有著戒心外，予希少爺對陳晉更是抱持恐懼。
精神壓迫上的恐懼、呼吸、看透人性的侵略、就像底層秘密被揭穿。
「亞桀，你在隱瞞什麼？」
予希的一句問題，讓亞桀不得去正視眼前的人。
「我並沒有欺騙少爺什麼，我只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而已。」
聽見後，予希抬起下巴，由上而下看著他：「……所以你還是隱瞞一些事情，是吧？從現在開始你都要開始學習欺騙我了嗎？就像我父母一樣，明明隱瞞著什麼卻不說，擅自安排我的人生那樣！接著支配我的一切！開始擺佈著我？！」
亞桀看著傲予希逐漸失控的情緒，他慌張的緊抓住他的手臂。
但是男人用力甩開這種安撫的行為，徹底不領情退了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我就知道！你心虛了！你徹底心虛了！你準備和陳晉出賣我嗎？或者是和陳晉聯手做什麼嗎？我是如此信任你！信任到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你是不行的！但是現在這一刻你隱瞞了我啊？你是刻意的，我知道是故意的！到底是什麼原因可以讓你準備背叛我？！」
傲予希暴躁的怒吼，他緊握拳頭、指甲陷入皮肉內都要滲出血來。
紅了眼眶的脆弱，和不安心靈上的被害妄想，亞桀很清楚他又開始發病起來。
他抓住予希的手，然後耐心且溫柔的將他手指和掌心間撥開；當觸碰到彼此溫度的剎那，予希自己也不爭氣的鬆了力，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指舒展開來。
掌心果然滲出了血，還有一些抓痕。
亞桀在予希面前蹲了下來，心疼的用自己手掌摀在上頭，就像宣示一樣，認真看著他絕望無光的眼神。
『予希少爺，我是不會背叛你的。』一字一字，加重語氣的說著。
男人得到的回應卻是冰冷答案：「可是你卻隱瞞了我。」
『就算我隱瞞你……也是一些原因才隱瞞。我是絕對不會背叛你，無論我作了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亞桀，我信你，可是我卻又信不過自己，我該怎相信自己……是能相信你的？」
顫抖的口音已經宣告精神到了極限，無論再多的救贖或發誓，就像走到死路一樣有了結論。
他冰冷破碎看著亞桀，面對一點細微的隱瞞最後只剩下不信任，同時因為悲痛、難受、無助的情緒早就侵襲理智。
亞桀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些動容，他用力握住予希的掌心，帶著微笑告訴他……
『我的手就在這裡，從來沒有放掉過。你無論多絕望……我一定會拉你一把，予希少爺。』
『你是我這輩子最想要守護的人，也是我最珍貴的人，你比我擁有的一切還重要，也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予希少爺，你可以放棄信任於我，但是我永遠也不會背棄你。』
『因為你的存在，才會有我的價值。』
予希逐漸冷靜下來，他漠然看著亞桀的臉，最後互傳溫度的掌心也不自覺回握。
一種溫暖從心底滿溢出來，幾乎要讓他的呼吸隨著脈搏而平靜舒緩著，他內心也意識到，亞桀才是無可救藥的解藥，總是能解救快崩潰的自己。
他回握著手，平靜問著：「亞桀，你若失去了我，你會有多難過？」
被問的人楞了一會，帶點無奈笑著說：『很難過、很難過，絕對比你無法控制住自己還難過。』
創作內容
【Alice in Wonderland 】Chapter 084
『』第一部；虛謬之歌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