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裡的冷風吹得喘氣聲四處搖盪，頻率逐漸由短促轉為低沉。
「柯移、走了嗎？」
「行、行。」
如果夢境際遇也算數，那麼這是我第二次被Enderman抓著瞬移。由於先前有第一次經驗，加上對方事先告知，在做好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我很快就將呼吸調整回正常狀態。
「瞬移」跟「被瞬移」的感覺可是天差地遠，每個「人」瞬移的習慣都不一樣。夢裡的那個安德粗暴得很，抓了我的肩膀就直接暴衝，絲毫不給我準備時間；反觀這位Enderman就紳士多了，至少有提前告知。
不論是哪位Enderman，他們似乎都瞬移得比我快。
黑暗中，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捉住我的手腕，那感覺就像把手伸進枯枝堆裡，有點刺痛，不太舒服。
「跟窩走。」
「等一下！」我試圖掙脫那隻粗糙又冰冷的手掌，無奈卻是徒勞無功。「我們不是要去終界嗎？這裡是哪裡？還有，我會講終界語，你的人類語……有點破。」
聽我這麼一說，緊扣住我手腕的枯枝鬆開了些，斷斷續續的音節也變成流暢的咕嚕聲：
「這裡是主世界的洞窟，我們要去終界傳送門。」
「我們可以瞬移啊，為什麼還要走這一段烏漆嘛黑的……我根本什麼都看不……」
還來不及說完，一雙紫色大眼忽然降落到我的面前，嚇得我趕緊閉上眼睛。「你聽好，」他揪住我的衣領，「如果你希望在王腳下多活幾分鐘，接下來我說的一字一句，你可要聽仔細。」
「王？」意料之外的詞彙，我下意識睜開眼，然而那雙銳氣逼人的紫色眼瞳迫使我再度闔緊眼皮。
「對，終界的王，你們人類稱呼她為『終界龍』。」說罷，他抓住我的手硬拉著我走，口中念念有詞：「沒想到一個村民居然會講終界語，王要找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我只好打開眼皮。雖然適應黑暗後，視野的確清晰了點，不過也只能勉強辨認物體的邊緣。
據載，終界龍乃鎮守在終界的一條黑色巨龍，雙翼張開時，其面積能蓋住半個亞宿塔。牠有著強韌的生命力和驚人的破壞力，所有材質的物品都會被牠撞成灰燼，只有終界石、黑曜岩、基岩等構成終界的礦石能倖免於難。不只如此，終界龍還有一招令人聞風喪膽的絕技──
龍之吐息──
自終界龍口中吐出的紫色腐蝕性霧氣，能讓接觸者體無完膚。
靠北邊走，惹到Enderman已經很倒楣了，連終界龍這種變態等級的怪物也要參一腳，我Herobrine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
「等會穿越了傳送門，我們會先來到一個船艙，由我帶你進入船上的大殿。」
「船？可是書上說終界只有空氣跟石頭，而且終界的生物都很怕水。」
「那是你們人類的文明太落後，終界老早就發展出飄在天上的石頭船啦！」Enderman語帶不屑，自豪地說道。
飄在天上的石頭船？這什麼超展開？
「對啦對啦，我們很落後。然後呢？進了大殿之後要做什麼？」我壓下心中的疑惑，沒好氣地回應。說也奇怪，明明彼此不過交談幾句，我卻不自覺卸下心防，方才劍拔弩張的氛圍瞬間稀薄的像沒有調味的白開水。
「我會帶你走到王的面前，當我停下來的時候，你就單膝跪下。你要東張西望欣賞大殿我都無所謂，但是切記，絕對不要直視王的眼睛。」
「可是書上沒有說盯著終界龍看會被牠攻擊……」
「書上也沒有說，直視他人在終界是相當失禮的行為吧。」
「這……」
「終界的生物對視線非常敏感，因為視線會激發我們的觸覺神經，而人類造成的視線刺激又更為強烈。不具攻擊性的視線就像微風吹拂，惡意的視線就像針刺。至於玩家的視線嘛……」他沉吟，似乎在搜索恰當的形容詞。直到我們拐過前方的岔路，他幽幽接著道：「大概跟捅一刀差不多。」
「太誇張了吧！」我正要抬頭，然而「失禮」兩字立刻搖響理智警鈴，連忙將臉轉向一旁的岩壁。
「信不信由你囉，每個Enderman對視線的感受不進相同，有的人覺得像被火燒到，也有人覺得像腦袋被人重重轟一拳──怎麼樣，我覺得我的形容詞還挺正常的。」他聳肩──當然是從眼角餘光瞄到的。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玩家只是不小心看到，並沒有攻擊的打算，你們也要對玩家大打出手？」
Enderman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的步伐依舊，握住我手的力道絲毫沒有變化，呼吸頻率也維持一致。
洞窟裡充斥著怪物活動的回音，有蜘蛛窸窸窣窣的交談、骷髏喀啦喀啦的步行、殭屍那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低吼──
以及胸口短促的擠壓和膨脹。
我說錯了什麼？我惹毛他了嗎？
糟糕，一時聊得太忘我，差點忘了對方是怪物，而我是人類的事實。
噢，不對，在我當著眾人的面與怪物溝通的瞬間，恐怕已經沒有人認為我是人類了。縱使我能活著回到主世界，爸爸也不可能接納我。
我怎麼會走到這步田地呢？我明明、明明就在很努力地當個正常人了啊！
我的眼眶不知不覺溫熱起來，就在這時，Enderman的咕嚕聲將我拉回現實：「玩家就是貪婪和毀滅的象徵，這是所有怪物的共識。只要玩家挑釁我們、踏上我們的家園，他們就別奢望有好下場。」
他的口吻輕描淡寫，換作是我，肯定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照他的說法，怪物們普遍對玩家懷抱憎恨。既然有共同敵人，我又通曉怪物的語言，說服牠們與我一同對抗玩家應該不是件難事……
等等，我必須先活著回來，否則再多策畫都沒有意義！
「不說玩家了，所以我除了向王跪下，還得做什麼？」我接續正題。
「不知道。」
面對如此簡潔有力的答覆，我差點沒歪頭撞上路過的苦力怕。「不知道？」
「王沒有告訴我緣由，我只是按照命令行事。」
「所以你不知道為什麼要把我抓到終界？」
「我只知道王向來非常憂慮終界的能源問題，至於你一介村民能為終界的能源帶來什麼貢獻，我真的毫無頭緒。」
「其他部屬也不知道王的意圖？」
打從剛開始接觸的言談態度，這位Enderman似乎並沒有刻意要隱瞞我什麼秘密。他的官位想必不高，才會一問三不知。
「咱們終界的政治結構很簡單，就是王，以及兩名位階相同的大臣。既然我不知道，另一位大臣也不可能知道。」
對方語出驚人，一隻路過的蜘蛛就這麼倒楣地被我絆個正著。牠怒罵了好幾句髒話，隨即驚訝地叫了聲「ＨＩＭ？」便從我腳下溜走。
「只有兩位大臣？」我不可置信地驚呼。
「王說兩位大臣剛剛好。王負責擊退入侵終界的玩家，並掌管終界的人口數；其他政務則交由兩位大臣處理。」他說，旋即一陣布料扯動的聲響。「這條圍巾就是大臣的制服，任期結束的那一天，我們會把圍巾交給王，再由王親自交予下一屆大臣。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所以我其實正在和終界的最高官員對談嗎？
我的遭遇能不能再正常一點啊？
濕氣越來越重，但聽不到任何一點細微的水聲，倒是一股腥黏氣息惹人鼻腔發癢。隨著腳步邁進，腥味愈見濃烈，我不禁捂住口鼻。
「怎麼了？」Enderman低頭看向我，雖然沒有四目對視，但那雙冷峻的紫光竟依稀閃爍著關心。
「有怪味，而且你不覺得這裡很濕嗎？」
「空氣是有沉重一點……可是我來的時候已經特別選一條沒有水的路了。」
Enderman大概聞不到某些特殊的氣味吧，我想，暗自祈禱能趕快離開這個臭氣沖天的地方。
拐了三個彎，糟糕的空氣讓我萌生一股想放棄呼吸的衝動。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平直的隧道，高度約莫三公尺，寬度只能容下一個中等身材的人。Endernan略為屈了身子，確認頭不會頂到隧道天花板才走進去。我緊跟在他身後，然而沒走幾步路，他就停了下來。
「怪了，我記得這裡不是長這樣的……」他囁嚅道。
與一路走來崎嶇不平的地道相比，這條隧道實在平整地令人心生毛躁；地上玻璃碎片狼藉不堪，以及一圈又一圈的深色不明水漬，好像在做什麼可怕的藥水實驗。
「你該不會走錯路了吧？」
「不可能，我已經用幻術做了記號，這些記號都還漂浮在這裡……啊，忘了告訴你，只有終界的居民才能看到幻術的痕跡。」
「幻、幻術？」完了，又是我沒聽過的詞彙，這下甭談全身而退，能不能全屍都還是個問號……
「吼！你們人類真是孤陋寡聞！算了，反正我五天前才經過這裡，主世界的地貌不可能改變這麼快吧？而且我都查過了，這附近沒有任何斷層跟岩漿庫。說是玩家……」
Enderman語未畢，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怪聲，彷彿是從地獄的岩漿池裡掙扎著、爬將而出的嗚咽。
我們不約而同靜默下來。
怪聲逐漸清晰，似乎正在朝我們逼近。Enderman握住我手腕的力道，不知怎麼的，緊繃地像是要掐段敵人的脖子。
怪物們都具有夜視能力，即使身處黑暗，視野依然清楚。
「嘶……嘶……啊……」
Enderman到底看到了什麼？
「嘶……啊……救、救……」
是苦力怕？
現在的我如同瞎子一般，眼前除了幾面灰黑的石牆和地上雜物，就什麼也分不出來了，不過能隱約察覺四處瀰漫的惡臭，正是來自這個怪聲。
「靠！」
Enderman猛然大吼一聲，說時遲那時快，我的胸腔瞬間灌滿窒息的氣味，一眨眼，周圍景色早已變調。新環境的光線總算明亮了些，高聳的書架四處林立，空中漂浮著些許灰塵，但空氣至少清新多了。
「到、到底、發生了、什、什麼……」無暇思考現在究竟身處何方，我大口大口地換氣、調整呼吸，恨不得清空一鼻子髒汙。
「靠、靠北……那到底是山小啊……」
你懂得髒話還真多……等等！這不是重點！「所、所以你看到什麼？」
Enderman急促地喘氣，不難想像那東西的長相有多駭人。過了幾秒鐘，他順了順氣，嗓音梗在喉頭，彷彿是下了好一番決心才勉強托出：
「苦力怕和人類的綜合體……左半邊是苦力怕，右半邊是人類……」他停頓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來主世界這麼多次，頭一回碰到這種生物。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左思右想，實在湊不出個名堂，我只好老話重談：「……我不像你們有夜視能力，我的眼中只有一片灰黑。依你的描述，我也無法判斷那是什麼，課本上沒有寫。」
「罷了，沒資格說你，我對主世界的認識也源自課本。」他的語氣還帶有幾分鄙夷。
「你們也有課本啊？」我不禁失笑，「是說我們剛剛經過的地方臭味很重，而且臭味好像來自那個半人半苦力怕的生物。你都沒聞到嗎？」
「我天生有嗅覺障礙。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地上的空藥瓶殘骸？你說的臭味搞不好是藥水的味道。」說罷，他一手托著下巴，嘴裡喃喃自語：「說到藥水，就想到女巫，但女巫應該不會拿怪物做實驗……」
普通怪物學把巫婆界定成「疑似是怪物」的的存在。巫婆的外觀是一名身披灰紫色長袍的老婦人，居住在沼澤的木屋裡，不過也有在地下岩窟出沒的紀錄。據說巫婆會煉製各式各樣的藥水，並以此攻擊入侵其居所的玩家。曾有人推測巫婆與怪物的關係，因為他們都會主動攻擊玩家。
「會不會是玩家啊？」我想起玩家過往的惡行惡狀，提醒道。
如果這真是玩家幹的好事，那他的動機是什麼？把怪物變成人類，他們就不會攻擊玩家了嗎？
「說不定玩家正在測試一款可以把怪物變成人類的藥水，這樣一來怪物就喪失攻擊玩家的能力了。」我道出心中的想法。
「聽起來倒也合理……哎呀！不對，我們得趕快去傳送門，沒時間講這些有的沒的。」他搖搖頭，說罷，又揪住我的手腕，強拉我站起來，繼續前往目的地。雖然他口頭上稱急迫，步伐卻一點也不匆忙，反倒更加從容。
甚至是，刻意地慢了下來。
這兒到處都是書櫃，地上有一些蜘蛛網；天花板特別挑高，牆壁上的木製燈架插著兩、三支火把，使得這裡比其他地道明亮了一點，宛若一間小型圖書館。按理說火把是玩家活動的象徵，然而四周了無人類的氣息，只有火把漫無目的擺弄著餘暉。
課本上有提及地底有早期玩家活動的遺跡，指的就是這個地方嗎？
「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步行到傳送門嗎？」好一會兒，我們繞出小型圖書館，迎接我們的是烏漆抹黑的長廊。
「為了避免我在王的面前做傻事，特別叮嚀我終界的規範。」我的回答在幽深的廊道間迴盪。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
「今天是我任期的最後一天。」
不帶任何情緒，彷彿只是以旁觀者的身分敘述著一篇故事。我一時語塞，索性讓答覆沉默。
拐了好幾個彎，直到廊道的牆壁又出現遺留的火把，地形再度清晰起來，Enderman才接著道：「今天是我任期的最後一天，也是我最後一次拜訪主世界。」
廊道上有幾個小房間，多半都已空空如也，但其中一個房間異常明亮，裏頭似乎有強烈的光源。Enderman篤定地帶我走進那個明亮的房間，這才發現光源竟是源自一座挖鑿整齊的方形岩漿池！
岩漿池的四邊圍繞著黃白色的箱子，箱蓋是藍綠色的，上面嵌有藍綠色的詭異眼珠，與熾紅岩漿形成強烈對比。
「你不知道終界是多麼的無聊，一個只有黑與白與紫的世界……」他的音量越來越小，幾乎像蚊子叫。「大臣可以藉著任務到主世界順便遊歷，可一般的Enderman是沒有這種機會的……」
他的語氣夾帶淡淡的哀愁，似是惋惜。我不明白他的憂傷從何而來，只好指著岩漿池，企圖轉移話題：「為什麼這個岩漿池周圍有這麼多奇怪的箱子？」
「傳送門，我們到了。」他說，哀傷的語氣消失了。「等會兒抓緊我的手臂，數到三，我們一起往岩漿池跳。」
什麼？傳送門？跳岩漿池？「三！」
「你這不是開玩笑……」「二！」
我連忙抱住那根纖細如樹枝的臂膀，深怕鬆脫了。比起解答，活著還是重要多了──雖然不知道這Enderman到底在故弄玄虛些什麼。
「一！」
閉上雙眼，沒有灼燒的痛苦，只有風聲呼嘯而過。
也許這只是一場再生動不過的夢境，也許睜開眼，我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沒有跟任何怪物對話，在眾人眼中，我還是一名人類，仍然是亞宿塔的一份子。
嗨，大家好，這裡是有機化學出現一絲生機的人一兌。
系盃的事情告一段落，不過就在系盃結束的當天，敝人因為背部嚴重抽筋跑了一趟醫院，意外發現脊椎磨損，醫生建議敝人最好別再從事激烈運動。
"你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不應該出現脊椎磨損喔。"醫生如是說。
也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自那天起，總覺得脊椎磨損的地方會小小抽痛一下。
詳細心境什麼還是晚點再說吧，聊聊關於這篇的想法。
敝人花了一個多月撰寫本篇，頭痛的不外乎是人類與怪物的進一步交流。
怪物遇到會說怪物語的人類、人類遇到願意與他溝通的怪物，不能不考慮兩者的心理狀態。兩個不同種族，對彼此勢必有成見，交談內容必須盡可能表現雙方的價值觀差異。很遺憾，敝人反覆研讀再三，仍覺得雙方的"鴻溝"不夠明顯。
誰才是怪物？
前傳還剩三篇，下一篇應該是高潮？那麼，以上，感謝各位的耐心閱讀，你們的回覆是創作的最佳動力！
創作內容
【BBTS】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