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位老師傅約在二十年前，花上了整整三年的時間雕刻出了梓還有雛，兩尊人偶幾乎是同一天完工，每一個細節老師傅都盡可能的在同一天完成，使她們最終成品的時候，能夠成為實質上的姊妹。
梓和雛完成的那天，她們兩人就有了自己的意識，她們會自己睜開眼，會自己行動，會自己用雙眼和雙手去探索、去體會這個世界。其中她們所有的知識都是由老師傅教的。
梓和雛她們住在一棟偏遠山區的洋館裡，她們與老師傅一起生活。當然，這一大棟的屋子不僅僅只有他們三人，其中還有好多個老師傅製作出的人偶，有給孩子玩耍用的家家酒布玩偶，也有專門展示漂亮衣服的模特人偶。
這些人偶都在完工後沒多久便自己動了起來。
凡是出自於老師傅之手的人偶，皆會有著獨一無二的性格，宛如一個真正的人類，會自己思考，也還有專屬自己的喜怒哀樂。
老師傅的洋館裡住滿了人偶，這些人偶陪伴著這位老師傅，一同度過愉快的日子。
某天，老師傅生了重病，身為家人的人偶們有的為老師傅的病感到不知所措只能坐以待斃，有的想改變現狀，找出方法醫治老師傅。
但是在這偏僻的深山裡，該怎麼樣尋得幫助呢？
聰明的人偶們一致想到了，想要找到醫治老師傅的方法，只有唯一一條路，那就是去都市。
老師傅曾經教過人偶們都市是大量人類聚集生活的場所，那裡不管什麼都很方便，也從老師傅口中聽到都市有良好的醫療水準。
既然老師傅是人類，那麼只能找人類求助了。
但這又牽扯到另一件事。
老師傅叮嚀過人偶們，因為她們是人偶，沒有辦法以人偶的姿態在人類面前展現出來。
倘若讓人類知道人偶會自己行動，甚至還會開口說話的話，人類那對於未知事物抱持著畏懼的心態，會使他們對人偶做出不友善的行為。
人類只要一發現異己，便會使勁全力的排除在外。
如果真的有人偶在人類的目光裡不小心洩漏自己的真面目，那不僅是自身陷入危險，其他同樣出於老師傅之手的人偶，甚至是老師傅本人都有可能會遭殃。
老師傅生病的那幾天，人偶們陷入了困難的抉擇。
明明人類這麼的邪惡，卻只能向人類求助，宛如諷刺的玩笑一樣。
不過對人偶們而言卻無可奈何，她們想要救老師傅，一定得去都市找醫生。
而當人偶們在猶豫到底由誰出門去找醫生的時候，有一對雙胞胎自告奮勇。
那對雙胞胎就是梓還有雛。
受到眾人偶託付的她們盡可能的用大量衣物將自己包裹起來，並且將可能會使自己露餡的部位進行遮掩。以這樣的姿態，雛跟梓出發前往都市尋找醫生。
但那兩人卻在此次出外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那棟洋館，也再也沒有見過老師傅了。
當雛跟梓再次睜開眼時，自己已經成了人偶販賣店裡販售的二手人偶。而與老師傅相處這六年的回憶，也全都淡忘了。
至今，這對姊妹仍未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都市裡，也不曉得當初到底是被誰抓走的。
…………
……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客廳的地板上。
光裸腳丫的雛踩在有陽光照射的地板上，她感受著陽光的和煦，另一方面，許久沒有曬太陽的她感受到肌膚的些微刺癢。
「嗯…………」雛看著外頭的街景，這裡貌似是三樓。
「我穿成這樣根本沒得出門啊。」雛又想到了個問題。
當初在裁縫店時身上還穿著紅色洋服，但因為被送來柊家的緣故，身上都衣物也只是裁縫店用來展示用的，不可能連人偶帶衣服的送給柊，因此雛身上的衣服只有簡單的衛生衣褲而已。
而且上衣還是沒有袖子的白色薄背心，上臂、手肘還有手腕的球體關節全都一覽無疑。
更不用說腿的部分了，腳腕、膝蓋都露了出來。
要是用這種穿著出門肯定會出事情。
雛蹙起眉毛，手捏著下巴開始思考解決方法。
她把歪腦筋動在柊的衣服上。
要是她穿上柊的衣服，就能夠走出門了。
進入思考模式的雛也很快發現這個計畫的盲點。
重點是穿完之後要怎麼辦？
摺好放回衣櫃？但是如果要將衣服摺好放回原位，而且不能露出破綻，著實是有些難度。
那麼如果穿完直接扔去洗呢？
可是柊要是注意到換洗衣物突然之間多了一套自己根本沒印象有穿過的衣服，柊也是會起疑心的。
以結論而言，穿衣櫃裡的衣服是不可行的。
「如此一來，只剩最後一個方法。」雛說完後轉身走到陽台，看著擺放在陽台最深處的洗衣機以及一旁籃子裡放著的換洗衣物。
「該不會只能穿這個了吧……」雛看著柊穿過的衣服，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整張臉皺在一起，她身為一個人偶，臉上的表情可能就還要比這個家的主人還要豐富許多。
但為了出門，雛硬著頭皮拾起來穿。
「髒死了！為什麼我要穿別人穿過的衣服啊！」雛忍不住開口抱怨。
但除此之外無計可施，雛心裡的天平，一邊是和姊姊見面，另一邊是乾淨整潔。在這兩者的極度拉鋸下，看來是和姊姊見面這一邊比較重。
「不管啦！我要去找姊姊！」於是雛鼓起勇氣。
…………
……
潔白的長袖制服，肩上還有海藍色的衣襟，頸口綁著一條黃色的絲巾，蔚藍的百折長裙，黑色長襪以及咖啡色的學生皮鞋。
雛不曉得哪裡有全身鏡可以看，因此只好勉強利用一下陽台的窗戶。
「唔…………這就是學生制服嗎？」
雛在電視上有見過，不管是連續劇還是時裝秀，學生制服一直以來都被視作一種很有潛力的服裝，經過設計師的巧思與加工，總能夠變化出令世人們都能夠接受的完美服裝。
電視中女孩子穿著制服的模樣帶給了雛一種憧憬，某種程度上她蠻嚮往自己有機會穿上這套衣服。
有時也會暗自期待裁縫店老闆哪天會替她換上學生制服。
不過至今雛穿上學生制服還是她的第一次。
「嘻嘻……還挺可愛的嘛。」雛竊喜的露出微笑，翠綠的眼眸因喜悅而瞇成兩道細縫，圓潤的臉頰上浮現宛如蘋果般的淡淡紅暈。
雖然這套制服尺寸有些不合身，該要說的話就是太大件了一點，不過這是柊的衣服，雛在穿上之前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
「不過話說回來，原本以為會有汗臭味什麼的，結果根本沒有嘛。」雛用手捏起領口的衣服，湊到鼻子前嗅了幾下後道：「反倒有股香味…………是花的味道嗎？」
似乎因為衣服上的香氣，使得雛也漸漸不排斥這是柊穿過打算要洗的衣服了。
「再說，為什麼往洗衣籃裡看全都是制服啊……這個女孩每天都只有學校這個地方可以去嗎？」
先把這個疑問擺在心中，雛準備出發了。
…………
……
走出公寓後，雛來到街上。
來往的車輛和行人，整片街景只能用車水馬龍來形容，雛很少有機會能夠來到街上，平時都是待在店裡面，這次自己行動走到街上，除了景象的衝擊外，更令她訝異的是充斥在耳旁的吵雜聲。
「哇啊……原來都市平時這麼吵鬧的啊。」雛想要靜下心來仔細細聽這些聲音，但怎麼樣細聽都聽不出這些聲音的來源，為數眾多已經分不清了。
雛在心中已經擬定好該如何前往裁縫店，雛站在巷子口，左右張望到處尋找目標。
此時雛面前經過正巧經過一名婦女，雛出聲問候。
「那個……早安。」雛第一次嘗試和人類溝通，她已經再三確認自己的外觀不會暴露，所以基本上只要保持平常心就不會有問題。
「哎呀，早安啊小女孩。」婦女也有禮的回應，從手上的菜籃來看，剛才應該是去市場買菜。
「請問妳知道雪糖裁縫店要往哪裡走嗎？」
「裁縫店…………我記得只要直走靠右就可以看到了。」婦女思考了會，總算是想起了裁縫店的位置。
「謝謝妳，妳真是幫了大忙呢。」雛微笑回應。
(很好！很順利！)
雛已經在心裡歡呼了。
當雛準備轉身離去時。
「等一下。」婦女叫住雛。
雛像是定格一般停止腳步。
「妳這時間應該在上課吧？怎麼還在外頭呢？而且還說要找裁縫店？」婦女丟過來的疑問，雛沒有預先想好答案。
雛愣在原處，不知所措的她動作僵硬的轉過臉，脖子的轉軸彷彿生鏽了三年一樣，動起來十足困難。
除此之外，綠色的眼睛也不停的游移，沒有好好的將視線對在婦女身上一次，額間也開始冒出冷汗。
「呃、呃……因、因為…………」雛彷彿當機了一樣。
「看妳解釋不出來的樣子！妳就是不想上課的翹課生！還有什麼理由好可以想的！」突然，婦女像是受不了似的頻頻搖頭嘆氣。
「咦……？翹、翹課生？」雛不懂這個詞，也不懂婦女因為什麼而生氣。
「都已經被人發現了還裝傻啊！」婦女見雛的反應後又更加生氣了：「最近妳們年輕人越來越沒有規矩！常常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呃……那個……」雛想要說點什麼，但是音量跟氣勢贏不過開啟了碎碎念模式的婦女。
「隨心所欲沒有不好！但是也要挑對時機跟狀況啊！上課就該好好上課，因為上課是妳們學生的本分，妳有看過哪個大人說自己不想上班就真的不去上班的嗎？怎麼可能有啊！大家都是嘴上愛抱怨但是根本不會去做！因為他們知道這樣很幼稚！看妳也是高中生了！也都要當個大人了！能不能別再這麼幼稚！能夠在學校上課是很幸福的一件事！而且讀書對妳們的未來也很有幫助！妳們這種小時不讀書，長大才再後悔的人我真的看太多了！多到我快要數不清了！妳們就是沒有切身體會才不理解那種難過，當妳們理解到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而且說到底這個政府也有點問題！把孩子的教育搞得這麼鬆散！一點戒律都沒有的狀況下到底要讓孩子學什麼啊！政府難道不知道小孩子的教育非常重要的嗎？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
雛的腦袋當機了。
婦女宛如機槍般的掃射把雛打得體無完膚，雛只能愣在原地，讓思緒隨著婦女口中頻頻念著的魔咒進入異次元。
「唉，真是的！趕快回去上課！」
說完，婦女轉身離開。
「……！」雛這時候奪回了意識，婦女似乎唸到累了打算離開，好不容易脫離了她的咒語的雛想著最一開始婦女告訴她的路線，打算沿著這條街道直走。
總算是恢復意識的雛邊快步走在路上，口中邊唸唸有詞的咕噥著。
「搞什麼啊那個婆婆…………話也未免太多了吧，跟電視劇裡那個講話很吵而且很多嘴的那個女人差不多啊！」
雛邁開步伐往前行走，三步併兩步的她除了抱怨剛才婦女的碎碎念外，還抱怨她浪費了太多時間。
抱怨還沒結束，雛就一路走到了裁縫店。
「嗯？」雛突然因為眼前熟悉的景色而止住腳步。
她轉頭一望，抬起臉看向裁縫店的招牌。
「『雪糖裁縫店』…………」雛忽然瞠圓眼眸：「就是這裡！」
她興奮的敲打著店外的鐵捲門，因為今天公休的緣故，店裡照理來說應該是沒有人才對。
但在這時，有個穿著黑色英式休閒服的少女拉起了鐵捲門。
「雛！快進來！」打開店門的梓道。
「姊姊！我回來了！」雛毫不猶豫的向前一躍，給梓一個飛撲的擁抱。
「哇啊！」梓差點站不穩，向後退了兩步：「等一下啊！讓我把門先關上，這裡外頭看得到我們！」
…………
……
「被抓走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再也見不到姊姊了…………」雛用嗚咽的語調說著，彷彿已經哭過很久似的，但是可惜的是身為人偶的她從來沒有流過淚。
不，應該說人偶根本不會掉眼淚。
「乖，姊姊就在這裡。」梓伸手摸了摸雛那由柔順髮絲遮蓋的頭頂。
「話說回來，雛妳為什麼穿著學生制服啊？」
「這是因為……因為我沒有適合的衣服出門，所以只好穿這個女孩的衣服了。」雛有些愧疚的低下了臉。
「是這樣啊……很適合妳喔。」
「真的嗎？！」雛一聽見梓稱讚她的衣著，心裡感到很意外，且不禁開心了的傻笑起來：「耶嘿嘿……」
「還記得雛妳以前常說想要和電視裡的女孩子一樣穿著高中生制服呢。」回想起過往的事情，梓遮嘴一笑：「那時候的妳笑得很天真呢。」
「什、什麼啊！姊姊自己也不是有很想要穿的衣服嗎？把我當小孩子一樣！」
「在我眼裡妳永遠都是小孩子啊。」梓的笑容更加藏不住了。
「吼……姊姊真是的。」雛受不了似的撇過臉，臉頰微微泛紅。
「對了，從妳掛斷電話說要過來的那時候開始，一直到剛剛為止，感覺沒有花上太多時間呢。」自電話掛斷到雛親自來到裁縫店大概只花上一個多鐘頭，梓感到些許意外。
「我在街上問了路人。她說女孩家距離裁縫店只有一條街的距離而已。」
「咦…………意外的近啊。不過這是好事情啊！」梓由衷替雛感到開心。
「嗯，一路上能這麼順利真是太好了。我有股預感，今天一整天都會很順利！」雛不知哪來的自信。
「雛，妳這句話就好像是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叫作『立旗』的東西對吧？」
「『立旗』？別開玩笑了啦姊姊！那只是電視劇的效果而已啦！真實世界怎麼可能會發生呢？」
「是、是這樣啊……」
「當然是這麼回事啦！」雛胸有成竹的道。
明明昨天還有說上話，雛還有梓兩人彷彿久違似的的聊了很久的天。
以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雛和梓會偷偷的走出展示櫥窗，打開放置在櫃檯上的螢幕，原本這螢幕在營業時間是用來轉播裁縫店監視器的畫面，但在兩姊妹發現螢幕畫面可以自由切換成電視頻道的時候，這台螢幕就成了她們倆半夜的消遣娛樂。
她們從電視上學期到了很多知識，其中姊姊梓最喜歡的是新聞和美國影集，而雛則是比較喜愛日式動畫還有連續劇。
兩人有各自的喜好，不過由於電視只有一台，所以她們基本上都是「對方在看什麼自己也會跟著一起看」的模式。
「以後不能每天跟姊姊在一起了……也不能和姊姊一起看電視了。」雛說到這裡，心裡不免湧起一股憂傷。
梓見到自己的妹妹低下頭陷入了悲傷的泥沼中，她出聲安慰雛道：「雛，妳不要難過，妳想想看，雖然我們沒辦法天天在一起，不過妳還是可以趁那個女孩還有爺爺都不在的時候過來啊！又不是說再也見不到面。」
說完，梓伸手摸下雛的褐色頭髮。
「唔嗯……姊姊。」雛靜靜地讓梓撫摸著她的秀髮。
當梓收回手的瞬間，雛反應快速的抓住梓的手，宛若孩子一般依依不捨。
「姊姊……再、再摸久一點。」
「真是愛撒嬌呢……」梓淡淡地微笑。
梓愛著雛，而雛也深愛著梓，她們兩人在人類的世界裡相依為命，一路上都是她們互相扶持才跨越了重重阻礙的。
在僅有兩個人偶在的空蕩裁縫店裡，溫暖的氣氛充斥著整間店舖，幸福的氛圍壟罩在兩人之中。
…………
……
「時間差不多了，爺爺再沒多久就回來了。」梓提醒道。
「嗯，我知道。」雛默默的點頭，雖然見到了梓，也盡情的對她撒了嬌，不過一到了要離開的時候，臉上不免還是露出了點難受的神情。
「我會等妳下次再回來的，如果真的覺得寂寞的話，夜深了再打電話來吧。」
「嗯，好。我會打電話的。」雛和梓做了約定後，梓打開了鐵捲門，接著讓雛走到店門外。
「路上小心。」
「姊姊也是，要多保重。」
回去的路途上，雛的表情有了變化。
對未來迷茫害怕的雛，在見到梓後變得更有自信，心中的迷惘也彷彿被光芒照亮，心底也不再迷惑。
(只要有姊姊在，一定就沒什麼好害怕的。)
這個念頭深深埋進雛的心底，她用上比去程時還要雀躍的步伐沿著原路走回了公寓。
(果然……今天一定會很順利的！)
…………
……
自以為今天一整天都會很順利的雛在數分鐘後就陷入了絕望之中。
出門前已經再三確認過不會有暴露身份的風險，就連衣著也顧及到了各方面，但總是有那麼一點是雛她那大條的神經所沒有注意到的。
雛呆呆的站在公寓門前，看著面前的鐵門。
雛沒有鑰匙，所以進不了門。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
此刻的雛除了陷入絕望的深淵之外，還順道想像了之後被發現人偶會動後會受到怎樣的遭遇。
當她把影集裡犯人拷問人質的酷刑都模擬一遍於自己的身上後，雛雙腿無力的跪倒在地。
「要被……要被拆解了。」雛呢喃道。
「對不起姊姊…………小女不才，作為妹妹的我必須先行離開這個世界了……」
雛甚至已經在想要怎麼寫遺書了。
「想寫遺書可是沒有紙筆…………啊！電視劇裡有人會用手指的血寫字在地上……啊不對，我沒有血。」
在雛認為計畫萬無一失的當下，這個計畫就已經是破綻百出了。
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蠻笨的事實，雛遇上危險的狀況都是由梓來想辦法解決的。
「明明就在眼前了…………」雛仰起頭看著三樓的柊家，絕望和遺憾填滿了雛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