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還是黑暗。
與那位仁兄訣別後,立即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窘境。不管我怎麼喊叫,甚至要扯碎喉嚨──
「試問,不可或缺
乃是何種事物?
黑白般清楚辨別?
如魚水彼此交錯?」
誰?是誰在跟我說話?
「答非所問,
蠢話連珠,
動動腦,
轉轉頭,
隨即見光。」
難道你就是他說的「那傢伙」?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慾望啊!慾望呀!
你的名子是男人。
抱艷麗女郎入懷中,
搶金銀珍寶進掌中,
佔名譽榮耀吞肚中,
即使身形臃腫;
甚至容貌崩毀。
那又如何?那又怎樣?
女人更愛西門慶勝潘安
濕潤的床比容顏更舒暢
世人皆需銅板勝烏托邦
乾扁的肚皮撐不起主張
凡人看重匾額勝履歷欄
因王八之氣易使人眼盲。
諸多好處,千百萬種
我的名子是慾望,
只需動動嘴、搖搖手,
立刻就能實現。」
所以……你到底是誰?是惡魔嗎?
「這是好問題?
好問題讓答案深刻;
這是爛問題?
爛問題使慧根飢餓。
我是蠅王?是破壞者?是傲慢者?還是說謊精?
這種問題微不足道,
大自然對語言猶如表象般藐視,
總是趨避一切外表,
只探討其深奧本質。
白馬非馬亦或馬?
總自有道理,
生之一切,終歸毀滅,
如此,不如不生!
煩惱、爭執,所有罪行
由此而生──罪惡!
都是我!就是我!
拿手絕活的行徑。」
不打算公布自己的名子……是因為不信任我?
「心之所向,
望向何方?
求天問地,
汝,可有方向?」
既然問不出所以然,我就照著他的意思對話下去吧!一死了之,也許是個不錯的想法,我這麼向他傳達。
「生無可戀非易事,
呱呱墬地死神隨,
長大茁壯耗時日,
豈可輕生求成屍?
謊言!大偽之言!
晝夜交替,
多少分秒。
機會處處是,
衝動時時有。
見食不食,
卻喊飢餓。
如午夜瘋犬,
嘯天及吠月。
見獵物只吞咽,
坐等它送進嘴。」
要不我現在就死給你看?我這樣說。
「後悔沒藥醫,
請人買白包,
灑錢找樂師,
左敲魚念誦,
右哭天喊地,
無可挽回,
只求神蹟。」
這是他的諷刺,雖然聽得不是很痛快……但是,我說要死也真的就只是嚇唬他而已。或許,有些人會稱我這種狀態為膽小鬼,要死不敢死;要活下去也沒什麼慾望。總之,就是個廢人。
「徬徨如路邊小犬,
悽慘如白蠟雕像,
汝將是我等主人?
汝將是我等主宰?
可笑!可悲!嗚呼哀哉!」
我很能理解他的感受。這就像結婚──當婚後才發現另一半的真面目時,那種受騙上當的無助感。對於勇氣不足的人來說,無法下定決心離婚,只能繼續將錯就錯,或許心裡頭還有一絲期盼、幻想,日子久了就能習慣;日子久了他會改變。
「先上車後補票,
先買票再上車。
兩者可大不同,
汝是何者?可有自知?」
難不成我是前者?
「正是如此!」
何以見得?我可沒對你做什麼啊!
「前任始亂終棄,
妄自使我嫁。
怎知對象是個頹廢佬!
無欲無求、無知無腦,
寺廟的老僧
路邊的老漢
都比你有魅力。」
聽你這麼一說,我還挺受傷的。雖然,我不是什麼人物,但也沒這麼不值吧?好歹……也有人想對我告白過!
「誰?是哪個誰?
天堂有路不走,
地獄無門卻闖。
蠢也!笨也!」
青梅竹馬!是我的青梅竹馬。
「百聞不如一見,
都說蠢會傳染,
隨花開闔漸強,
今日見得,甚好!甚好!」
不允許你這麼說她!就算我這人怎麼樣,她可沒你說得這麼不值!
「汝還有牽掛,
無慾且無求,
自欺欺人罷!
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童言童語,
立下誓言。
日月為監,
天地為證,
海誓山盟,
至死不渝。
可歌可泣,
泣涕如雨!」
我們可沒有從小就立下婚約之類的約定,倒是......倒是.....有做過要彼此互相扶持的約定。畢竟,小時候的我早就知道,彼此就算有心,家庭背景等等都不可能讓我們走到一起的。
「未知且未分曉,
竟自暴自棄?
可悲愛你的女人,
可憐愛你的女人。
不如養隻貴賓,
見人不吠,見危自保,
至少能討個歡心。」
不然你說要怎麼辦?有自知之明才是最好的。不會不自量力、不會白費功夫、不會遭致禍害,更不會以後悔為餘生。
「世間本就非童話,
生老病死乃常態。
老者面容,歲月摧殘
訴說痛苦居多,
幸福快樂鮮少。
為何而生?如何生?
糾纏人世千百年,
聖賢絞盡腦汁,
英雄以身作則,
凡人渾渾噩噩。
該當如何?
這是個問題,
是個蠢問題,
爛命一條,
七十八九,
好壞後人評,
你也不可知。
該當如何?
顯而易見。」
該當如何?該當如何......我、我能有這資格?鑄下大錯──無法挽回的那種……我還能有這資格?
「資格?
世間本無有,
獨創於人間,
欲問其真曉,
不如睡大覺。」
你是說──我還有這個資格?還能去追求自己的未來?
「蠢材!笨蛋!腦包!」
難道不是?
「本就無此物,
徒添煩惱罷!
朝陽思慮該不該升,
因其造旱而成災;
冬雪憂心該不該降,
因其造雪而成災?
生而自由,所生之果,
自行承擔,此乃真諦。
魚水交歡,下種生子,
願打願挨,怨不得人。」
所以......我該怎麼辦?
「順從慾望,
心之所向,
帶往前方,
無須懼怕,
無論好壞,
天堂地獄,
終有歸宿,
塵歸塵,
土歸土,
莫若如此。」
屁話連篇!說實話,我還真受不了你這種裝模作樣的說話方式。
「吟詩唱曲真性情,
深淺收放任你挑,
販夫走卒,
博士貴族,
不問貧賤,
只求娛樂。」
好、好、好!你高尚、我低賤;你雅致、我俗氣,這樣可以了吧?但話又說回來──你一直糾纏著我到底有何貴幹?說了一堆,是不是要我當你的宿主?
「好心被狗咬,
還往臉上騎,
辛苦無回報,
心酸誰人知?」
好──你有什麼要求,說吧!我仔細聽。
「這才使人歡喜,
我希望,和睦相處,
尊重、包容、友善。
為了把你的枷鎖解除,
我扮作說客至此,
穿著繡金邊的紅袍,
披著厚實的錦緞外套,
帽上植入根雞毛,
腰間配把鋒利的寶劍,
我要爽爽氣氣地奉告,
你也做同樣打扮;
讓你自由解放,
去把人生滋味品嘗。」
夥伴?不,聽起來更像是引路人。你要讓我品嘗什麼?罪孽的十字架已拴住我的四肢,失去親人的痛已奪走所有感官,諷刺之鞭一下又一下地抽走希望......你說的那些,我其實不是很想去了解。
「唉!唉!
你已破壞
美麗的世界。
拳頭好厲害;
世界已崩潰!
是神把它摧毀!
我們須
清除廢墟的瓦礫,
我們為
消逝的過往嘆息。
堅強的凡間之子,
把人世
重建得更輝煌,
把它矗立於你心中!
需心情輕鬆,
開拓
新的生活,
讓新的樂章,
在你耳間傳誦!」
你根本就是魔鬼!勸我力行尋樂來當解方?勸我忘掉一切?瞧!說得多聰明、多狡詐!
「快樂是痛苦的孩子,
巨大持久的苦勞行,
換來彈指刻的愉悅;
一杯美酒,一百元整,
一天工資,一天辛勞。
勸你力行尋樂,
我要勸你
去遍歷人世,
別讓血滯心枯,
要脫離孤獨。
不要玩弄你的悲傷,
它像禿鷹般啃食生命,
即使你自暴自棄,
也並無感到離群。
你如想跟我一起
到世間閱歷一番,
那我也心甘情願
立即聽你的使喚
做你同伴。
你中意,
我就做僕從、做奴隸!」
你這樣待我,我該何以為報?
「來日方長,
如此猴急?」
不行!這聽起來是我占盡巨大好處卻沒有一丁點代價,這太不尋常。況且,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請你講明條件。
「人世航行,
讓我目睹相形自慚
更為美麗的事物,
就算你贏;
倘若你悠然躺在睡椅
被我用甘語哄騙住
感到怡然自得,
被我用享樂迷住
了解享樂之真諦
並為之傾倒,就是你的末日。
來世──永世都得為我服務!」
來世嗎?可能就像那傢伙說的那樣……根本就沒有這種東西存在。細細思考一下,好像也對!如果砸爛這個人世,就會有另一個世界誕生。如此,大地湧出我的歡喜,太陽照出我的憂思,有朝一日我跟它們分離──管它會有什麼變化!管它將來有沒有愛憎,管這個世界將來有沒有上下之分,我全都不管了!
「汝有此心,就可大幹。
但三思而後行,
雖迂腐可陳,
卻也管用。」
如果我真像你所說,為你所展示的一切傾倒──那時,我也情願毀滅,那就讓喪鐘敲響吧!你的職務就將此告終,讓時間停止,指標垂降,以我的一生作為賭注。
「以血為證,
以魂為契,
我將為汝之僕從,
聽你使喚,無休無止。」
這樣就好了嗎?將下來該怎麼辦?
「朋友,在這之後,
你將會獲得超脫的快感,
超過單調的一年光陰,
溫柔的精靈發出歌唱,
給你變來美麗的景象,
絕非空虛的魔術把戲。
你會嗅到一片芳馨,
你會感到口舌生津,
觸覺也會忘其所以──」
陰暗的屋頂,
請你們開放!
讓藍天綻放
親切迷人地
向室內探望!
昏昏的烏雲,
請你們退下!
讓閃亮的星,
柔和的朝陽,
溫暖這心房。
瞧眾位天使,
美麗的身姿,
躬身而光降,
又飄然遠翔。
你心中嚮往,
快快要追上;
他們的衣帶,
飄去又飄來,
掠過了原野,
滑過了圓亭,
亭裡有情人,
在沉思出神,
要相愛一生。
圓亭接圓亭!
藤蔓啊──豐盛!
葡萄啊──繁生!
倒進榨汁機,
注入大桶哩,
酒泡啊──盈盈!
流成了小溪,
浸濕了純潔。
高邁的岩石,
拋撇在腦後,
如笑的青山,
匯合成明湖,
成群的鳥兒,
啜飲個酣暢,
向太陽翱翔。
光明的島上
島影在波間,
明滅地搖晃;
歡呼的合唱,
聽得很清朗,
還看到遠處,
有人在跳舞,
大家在露天,
快活地消遣。
其中有些人,
爬越過小山,
另外有些人,
遊到湖對岸,
還有人飛行;
全熱愛生命,
全憧憬遠方,
愛悅的星光──
啊!神恩浩蕩。
「夠了!夠了!
他已聽不到,
已沉沉睡去。
你們忠實讓他睡去,
美夢伴他,趕走惡夢。
爾等往後,
捲起袖管,
打起精神,
新一輪的賭博,
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