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開著空調直往他臉上吹著,但他又懶得起身把空調換邊。
收音機大概在山上的緣故,收訊不好不停傳來雜雜的音訊,偶爾會跑出幾句話更讓人摸不出頭緒。車裡很安靜,只有引擎轟隆響著。但這份寂靜卻很尷尬,比上廁所忘了帶衛生紙還尷尬。所以沒人想去關那已經被放棄的收音機。
「學校還行吧?」老爸最終還是關掉收音機。
「還行。」紀冉淡淡的說出這句。
倘若是在剛進去時問的他,肯定會直接暴怒喊著這狗屁破學校。但或許是真有用吧?他發覺比起過往,現在的他更能心平氣和。他沒能在學校把自己逼瘋也算奇蹟了。
學校裡三天兩頭就出現想自殺的,無非就是生活過得太一成不變,甚至連打個電話聯繫外頭的人都沒辦法。學校會逼著你念書,管你成績多爛還是多好一率按照老師的規矩教。教不會的就一對一教到你會為止。
每天要在規定的六點起床;六點半排隊去食堂吃早飯;七點五十準時上課;十二點排隊吃午飯;十二點五十準時在教室趴著睡午覺;一點五十上課;六點五十排隊吃晚飯。有時候會多了晚自習到九點;十點準時閉門。他這三年來一直重複一樣的行程。每天看著一樣的老師;一樣的同桌;偶爾會突然不見的同學。
他那宿舍裡就起碼有五個想自殺兩個想逃校的,但全都失敗了。還得被罰。有些被折磨出病的,太嚴重會直接被送出校外特定的醫院,有專人看照你,想跑也沒辦法。
這樣看來他在這所學校比上一所還要來得乖,比那些整天嚷嚷著要死的人還乖。
他們最後停在一間西餐廳。久違的建築跟氣氛都讓紀冉起雞皮疙瘩。甚至感到害怕、沒安全感。但起碼裡面的冷氣比車上的好。
「點吧!吃什麼儘管點。你在裡頭應該憋壞了。」老爸刻意把菜單翻到牛排之類的套餐。
“沙朗牛排、松阪豬、魚菲力、龍蝦"
「一碗皮蛋瘦肉粥吧!」不知道為什麼西餐廳會出現粥。
紀冉看著老爸的臉很明顯的閃過一絲訝異,卻很快就板回平常的模樣。
他已經吃慣學校那種照營養師設計好的三餐了。白飯青菜一些清蒸或川燙過的肉類還有很淡很淡的湯。吃不夠沒辦法再盛的那種。
現在卻要他突然吃起大魚大肉他還有些不習慣,甚至反胃。
這頓飯吃得很快,老爸把他送回一間他完全不知道的家。比原先他住的公寓還要大幾倍,卻同時還要來得陌生跟不安。
「我還有事先回公司了。房間在二樓靠右第一間,你自己整理下行李吧!晚點我就回來了。」
跟老爸道別後他環視了整個環境。碩大的客廳家具全是些暖色系的,而中間的地毯則是紅色的。整體看起來頗......熱情的?大概是那個女人喜歡這種風格的。
他走上二樓打開房間,大概被整理過了挺空虛的一間房間。只有應該是以雙人大小尺寸的床跟一座空蕩蕩的書架、衣櫃、書桌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紀冉帶回來的行李不多,把衣服他掛在衣櫃,三年來的書籍跟國文老師送他的書擺在書架外,他大概沒東西可以再擺上去了。看了眼冷清的房間,他決定買點東西來裝飾。
下午四點,他走出門。幾乎長年沒怎麼曬到太陽的他對不是中午的艷陽感到不適應。
老爸沒給他手機,他有想過要不要打電話通知下李睿洋,但一想到可能要跟范夏軒見面,內心總莫名冒出種種情況。
他會見我嗎?彼此都沒見面三年了。
他還過得如何?他成績這麼好肯定也考上好大學。現在應該算是大四了吧?
他還喜歡我嗎?還喜歡嗎?喜歡吧?
沒手機導航,紀冉不敢隨意走太遠。看了眼馬路上的標誌牌,他察覺這條路可以到以前范夏軒打工的那間咖啡廳。在他還沒規畫好路線,身體已經自己走了起來。
「歡迎光臨!一位嗎?」
「喔,對。」
咖啡廳別於剛才的西餐廳,他沒有那時的緊繃倒是感到一絲熟悉。咖啡廳還是跟以前一樣,褐色的桌椅跟不怎麼亮的電燈,可能是比較有格調吧?或是省電費?
「這是菜單,如果要點餐了按一下旁邊的服務鈴就好囉!」
「謝謝。」紀冉抬起頭對著服務員笑著。若是以前的他根本不會說聲謝謝。
他翻開菜單,跟以前完全不同。頂多一些基本的拿鐵、起司蛋糕外幾乎全都變得不一樣了。什麼紅豆麻糬蛋糕、紅豆牛奶也不見了。八成被淘汰了吧。
「你好,我要香草泡芙跟一杯熱的牛奶。」
「好的,馬上為您送上餐點。」
這裡的服務員也已經大不相同,不過店長應該不會換人吧?
紀冉抬頭四處張望想看見那顆熟悉的頭髮。
「小木!幫這位客人結帳一下!」
「啊!好!那這杯熱牛奶跟泡芙是7桌的客人。」
紀冉忍俊不禁,那個店長還是一樣染著奇怪的髮色,他依稀記得離開前是淺藍色的,現在則換成淺綠色的。難不成要把所有顏色都染過一遍?
「你好,泡芙跟熱牛奶,請小心慢用。」
店長過來給他送餐時沒抬頭,快速放完餐點後轉身準備離去。
「店長,好久不見。」
他能感覺到店長頓住,隨後又轉過身看了自己一眼。臉上的變化堪稱精采絕倫。
四周的人群絡繹不絕,大概今天是假日吧!但這間店的店長卻不為所動的坐在他前面的座位。
「好久沒看到你了,最近還行吧?」店長拿了桌上幾塊泡芙一口就吞了下去。
「還行。」紀冉低頭啜飲一口牛奶。
店長看起來有苦難言,低著頭把玩著剛才拿泡芙掉出來的屑屑。
「店長,你有什麼話就儘管說吧!你板著一張臉弄得我很尷尬。」
「啊?哦!抱歉,我就是想到你跟夏夏的事而已。」店長抽了幾張面紙把屑屑撥到面紙上再揉成一團。
夏夏......很熟悉的綽號,當然對他來說不陌生,他只是有點想念那個名字的主人。
「那他過得還好嗎?」紀冉心想,或許從一個比較不熟的人打聽他的狀況比較心安理得。
店長一臉訝異的看著自己,紀冉知道他無非就是想問問自己跟范夏軒發生什麼事。可是眼見自己竟然還要朝他問著范夏軒的近況,大概也能臆測到紀冉對范夏軒的了解沒有他清楚。
「我上次看到他已經兩年了吧。他帶著一個男生到店裡......」店長低著頭瞄了自己一眼,大概是怕帶著男生這句話會惹惱自己。紀冉搖搖頭示意沒事。
「他跟那個男生好像吵架了。我當時在內場是外場的一個工讀生告訴我的。他說夏夏好像受傷了,左手血流得很多桌上也滴滿血。最後他自己一個人跑了出去。自從那次之後他再也沒來過了。」
紀冉吃掉剩沒幾個的泡芙,跟店長道別後又走回沒什麼太陽的街道上。這時他已經沒了想去哪兒的衝勁了,一股腦兒的在街上胡亂走著,路過一間吊滿裝飾物的店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他走進店裡,滿滿的都是一些奇特的裝飾物。擠得他幾乎要側著身子走進去。
紀冉隨手拿起一個音樂盒,上頭刻著一些看不懂的圖案。他把音樂盒打開,叮叮噹噹的響了起來。他一時也想不出這首的旋律,看著佇立在音樂盒中間的小人偶不停旋轉,總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想看著他們轉。
手受傷了?弄得桌上都是血那得多嚴重?
那個男生?那應該是李睿洋。
為什麼吵架?難道是那件事被發現?
他蓋上音樂盒,隨手買了幾個東西便往回走。
回去時老爸已經在家了,看著自己悠悠的走上二樓。
紀冉把買回的東西全倒在桌上。有一個小型盆栽跟一個畫框。他打算放顧安送他的那幅畫,只不過他現在才發現這尺寸好像不合。
「買了些什麼?」老爸不知道哪時候上來的,站在門口看著自己倒在桌上的小東西。
「就一些裝飾。覺得房間太空了。」
老爸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支手機,銀色的看起來頗高級。可能是他在學校這幾年新出的手機。
「這新手機給你,號碼也是新的。你原本舊的那支我不知道你放哪了,所以號碼也連不過去。」老爸站在門口,手直直的伸了出去。
紀冉把手上的裝飾先扔回桌上,爬起身把手機給接走。隨後老爸叨念幾句就走了。紀冉沒仔細聽,腦袋卻想著為何老爸不肯走進他房間。
打開手機,紀冉有點無所適從。三年沒碰這種高科技的東西了,他還一時不知道要拿來做什麼。哦,可以打電話。他只記得他原本那支舊手機的電話,他也只能打那支電話。
點開電話功能輸入那支舊手機的號碼後,他一直沒敢去撥。嘆了口氣把螢幕關了,一個縱身趴在床上。柔軟的床舖讓他想起學校裡硬梆梆的木頭床,上面只鋪了薄薄的床單,剛開始他每天睡醒都腰酸背痛。天熱他會把棉被也鋪在下面,天冷又得把棉被再拿出來。現在突然躺在這麼軟的床上,總有點不習慣。
樓下傳來嬉鬧聲,紀冉伸手看了手機時間已經晚上八點了。他也一直維持一樣的姿勢睡覺,弄得他越睡越累。
他站在樓梯口,一樓不時出現的聲音有女有小孩。剛踏在階梯上的腳尖又收了回來。紀冉視線在一樓掃射卻沒看到老爸的身影。
「想什麼?」
背後突然傳來老爸的聲音,他嚇得轉過身卻忘了身後的樓梯,一個踉蹌差點往後栽去。
「ㄘㄠ......草。我......我以為你在樓下。」紀冉收回差點蹦出口的髒話。
「下樓,我給你介紹。」老爸半強硬的摟著他的肩下樓,他挺想告訴老爸不用這樣他也會下樓,這樣一摟他幾乎都把重心靠在老爸身上,不好下樓。
果然他的出現讓一樓原本開懷大笑的母子愣在原地。紀冉仔細看了看那女人的模樣,這回換他愣住。
這已經不是他印象中那個被他找人想圍堵的女人了,或是老爸又換了個人?紀冉回想起在樓梯口老爸對他說的。
“我給你介紹"
「這我兒子,紀冉。他是......李茜霞跟他兒子江和語。」
看來是換了個人。
李茜霞收起愣住的表情,露出一抹慈善的笑容。他拉著江和語起身走到紀冉面前伸出手。
論以前紀冉早就奪門而出,但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脾氣糟透又大咧咧的他了。儘管有些不自在,他還是收出手回握在那雙不再纖細的手。
「你好啊!我聽你爸爸說過你。這我兒子,今年8歲。來,和語跟哥哥說你好!」
「你好。」江和語被剪成一顆西瓜頭,平平的瀏海襯托出他肉呼呼的臉頰。
招呼完後他們坐在廚房的餐桌上,李茜霞在廚房忙東忙西的身影讓紀冉有股說不上來的熟悉,他想起范夏軒唯一一次給他做的水餃漢堡,到現在想起來都能讓他感到溫馨。
「你想過之後要做什麼嗎?」老爸正坐在他對面,雙手相互夾著靠在桌上,下巴抵在指節上。
紀冉張嘴,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我自己有打算。」他說出這句時有些後悔,這句感覺說白了就是別管我的事。
但老爸沒有像以往那樣發怒,只是把坐在他旁邊的江和語把玩的胡椒鹽給搶走。空氣瀰漫著一股胡椒味,紀冉連打了幾個噴嚏。
隔天,他吃過早餐跟李茜霞報備後就走到咖啡廳。這會兒還沒開門,他坐在一邊的石頭裝飾上,打開手機。
昨天他打算把顧安給他的畫放到相框裡,一翻面才發現顧安把他的手機號寫在上面。這會兒他把通訊軟體下載下來。
因為是新的手機號他又得再註冊一次。在搜尋好友裡他打上顧安的手機,出現一個叫”雇頁”。頭像看起來沒有換過。
「雇頁?這啥狗屁名字。」紀冉哭笑不得,點了加入。
早上九點,他看見一顆綠色的植物慢慢走到門口。
「店長!」
店長八成沒想到有人會坐在旁邊的石頭,嚇得倒退好幾步。
「你!你也太早了!」店長回過神後想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弄了好幾回都插不進去。估計是被自己嚇到手正抖著。
「我在等你啊!」紀冉拍拍屁股,走到店長面前幫他把鑰匙插了進去。
「這句話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收回吧!你!有什麼目的趕緊的,我要準備東西了。」店長肩膀一斜把包包放在一邊的桌上。
「就只有你......」
他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腳步聲,隨後便是撞擊玻璃聲。
一個留著挺長頭髮的男生跌跌撞撞的,最後以差點迎面倒地的姿勢進店。
「上班還這麼開心啊?」
「啊......沒有。」
男生抬頭時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最後跟自己四目相接。他明顯看見男生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久久都未能平復。紀冉不懂,一個太早來的客人也能讓他驚訝這麼久。
「呃......他?」男生很沒禮貌的指著自己。
「嗯?他我朋友,紀冉。你好了就快來準備吧!」店長沒給他說明這麼震驚的原因,男生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搞得他像什麼異類。還是他今天穿得很異類?紀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運動褲跟黑色上衣,沒什麼不對勁的。
紀冉坐在角落的座位,喝著店長免費給他的熱牛奶。
其實他也不知道來這要幹嘛。看著眼前開始忙起來的咖啡廳,或許是覺得有人總比勝過沒人好;不熟的人總比剛見面且關係還尷尬的人好。
他能發現那男生不停往自己這看來,送一趟餐點能看個兩三遍,最後進廚房又看一遍。他就不懂自己哪裡招惹到他。
如果不是他自個找來,紀冉都想把他當作對自己有意思了。
「你記得我嗎?」那男生趁著空檔走到他側邊問著。
紀冉皺了眉頭,抬頭看著長得也挺壯的男生,卻一點也想不起來兩人哪來的一面之緣。
「我不認識你。」紀冉把頭低了回去,在手機上順手回了個嗯給顧安。
顧安已經到家了,還拍了他房間照。紀冉用兩指把照片放大,仔細從照片的一端看到另外一端。看起來也是頗有錢的樣子,跟那個自己每次買水都要跟人拿的形象大不相同。
紀冉正想回些什麼時,偶然瞥見一雙穿得挺髒的鞋子停留在自己旁邊,猛然的側過頭,這人竟然還在?
「你到底有什麼事?我說了不認識你。」這人一聲不吭的站在旁邊一段時間了,紀冉原以為自己的脾氣已經養好了,誰知道看到這人又莫名一股腦兒的火衝上來。
「但我認識你那個朋友。長得很秀氣的那個。」此話一出紀冉腦袋就蹦出那個人,下意識根本不用多想。以前他身邊各個都是糙漢子,皮膚曬得像條黑狗似的,而范夏軒唯獨就是他認識的那群裡最白的。
但他始終想不起除了李睿洋外,他跟范夏軒之間特別能認識的朋友,更不用說是會特地透過他來找范夏軒的人。
「你到底是誰?沒名字是不是?」紀冉狠狠的瞪著他。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莫名不爽。
「我說了你也不知道,因為你肯定不記得我的名字。」他說完看著人潮變多的趨勢,回過頭大概是要回去幫忙了。
這下子更讓紀冉一頭霧水。到底還能有誰是認識范夏軒跟自己的?還這麼肯定自己連人家的名字都記不得?
「靖翰!李靖翰!你幹什麼!」
有人走到他身邊,他抬頭一看是那個男生臉上臭得像是要來跟人幹架的,手裡還拿著一根木製湯勺大根的那種。紀冉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手裡的那根木勺唰的揮到他面前,正當紀冉等著他繼續動作時,他卻一動也不動了。
「李靖翰!」店長衝到李靖翰面前抽走那根毫無殺傷力的木勺。
李靖翰?李靖翰!
他想起之前范夏軒昏倒時偶然發現的小偷。手裡拿著木製湯杓蜷縮在牆角的小孩。
眼前那個一米七左右的小夥子真是當時在咖啡廳偷東西吃被范夏軒發現的那個李靖翰?他印象中的李靖翰還停留在那個瘦小又怯生的模樣,如今他長到自己的脖子了,膽子也大到可以衝去廚房拿了根沒殺傷力的木勺。
但比起感嘆時間的流逝,他比較擔心他剛剛答應李靖翰的事。
「能幫我聯絡到當時的那位哥哥嗎?」
「......我不行。店長不是認識嗎?讓你們店長自己去聯絡。」
「我問過了,他說那位哥哥已經換號碼了,他聯絡不到。」
「他都換號碼了我哪有辦法?我這也才剛......總之不能。」
「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拜託了,我就想當面跟他道謝!」
紀冉他扛不住李靖翰的執著,硬生生的答應了。
下午三點,他跑了回家。開門時他偷偷從門縫瞄了眼。畢竟還不熟,他不怎麼想被李茜霞說句回來了。早上的報備也是基於禮貌。
發覺沒人就大搖大擺的走進廚房,倒了杯水到房間後倒頭往床上躺著。
看著手機,他已經把他那隻舊手機的號碼打上了,就差一個撥號。停在螢幕前的手指不自覺的抖著。他這人自認做點什麼都很猛,但卻連按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紀冉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他想了想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不也是很想見到他嗎?他媽的為什麼連一通電話都打不出去?
他起身拿著放在書桌上的水杯,仰頭邊喝邊坐回床上。習慣性地用右手撐在床上再盤腿上來,喬了喬屁股。
在打過去前他得先設想好各種被問的問題。包括自己到底去哪為什麼不能見面、為什麼連通電話也不能打......之類的。紀冉往後仰靠在牆上好讓冰冷的牆面刺激下大腦的思路。
晚打也是要打,還不如早點打讓自己不這麼憂心忡忡的。
正當紀冉準備拿起被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機時,螢幕上顯示的畫面足足讓他呆住一分鐘不敢動作,手也停在空中。
他哆哆嗦嗦的拿起手機,輕放在耳邊。對面只有隱約的風聲跟雜訊,此外什麼都沒有。正常來說一般人見對方都沒出聲都會先掛掉,但眼看這通話紀錄可能在自己拿水杯時就通的時間,他很肯定對方一直在等自己。
「李睿洋嗎?」明明才剛喝過水,發出的聲音就像活活渴了一世紀的沙啞。他轉頭清了清嗓子。
對面一直沒出聲,只有不間斷的風聲。這有點像誤按到接通的樣子,但他也沒捨得掛掉。好不容易打通了卻只有風聲回應,他頂多有點失望卻也暗自慶幸。
「紀冉?」
匡。
水杯差一點砸到他的小兄弟,掉在他盤腿中間的縫。還有半杯沒喝完的水全撒在他腿上,又濕又冷。
漏了一拍的心跳像是想把漏的那拍補齊,開始不由自主的快速跳動。他光坐著就能感覺到快跳出咽喉的心臟,還有耳邊那自己魂牽夢縈的聲音。
「是紀冉吧?你還......還記得我嗎?」
「記得......我怎麼可能忘了你。」
從那聲音在混著風裡出現時,他就知道一切的一切都被他知道了。他抓緊了那隻不停顫抖的手,不停重複著吸吐吸吐試圖放鬆點。
那時想好的對話頓時卡在喉嚨裡,虧他還想這麼久。
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而范夏軒也是沒出半點聲音,倒是風聲不絕於耳。他大概也不知道能說啥,紀冉能感覺到他們已經有好幾分鐘是沒出聲的狀態了,都以為自己在跟風打電話。
「你在哪?騎車?」
「啊?沒有,我這邊......風挺大的。」紀冉發覺他那邊的風可不是挺大就能說明的,范夏軒講的話都含混著風聲,聽起來就夠冷的。
「怎麼不回去啊?在那邊吹風受罪。」紀冉從剛才的狀態回過神,這才真正感覺到尿褲子的感受。濕漉漉的褲檔也把裡頭的內褲弄濕了,包得他渾身很難受。
他先把手機按擴音放在書桌上,兩手一撐跳到地板上再迅速的把外褲連同內褲一併脫了。再從衣櫃裡隨便抽出內褲跟外褲唰唰的穿上。同時也瞥見沒鎖的房門,心頭一跳趕緊鎖上。怕不知道的人以為尿褲子了。
「喂?紀冉?」他按了擴音卻還是漏了范夏軒之後說的話。
「沒事,你再說一遍。」他又把擴音按掉,看了眼像戰場一樣的被單嘆了口氣。
「你......還好嗎?」
紀冉愣愣的看著床單,他不知到心裡那種難受是何時浮現的,這句話應該是自己要問他,但到現在他倆通話也十幾分鐘了,自己卻連一句你還好嗎也說不出口。真操他媽不要臉。
「我想見你,你人在哪?」
咚咚!
「來了。」他如夢初醒,衝到門口開門。
「哥哥,吃飯了。」江和語穿了件白色上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衣袖被肥滋滋的手臂撐開,應該在嘎吱窩那的衣袖卻活生生讓他穿到變無袖的。肚子也把衣襬撐得突出。
「你這衣服是怎麼了?不可能一天就吃胖成這副德性吧?」
江和語大概害羞了,拉了拉已經不能再伸長的衣襬,啥話也沒說。
但紀冉光用看的就渾身難受,這種太小的衣服硬是套上感覺都快炸開了。
「那個,他這是沒衣服穿了嗎?」走到廚房他朝著還在忙碌的李茜霞問。
李茜霞連轉身都不用轉就說了句「那孩子就愛那件衣服,長胖了又捨不得丟。別管他了,愛穿就讓他撐著穿。」
看著江和語一坐上餐桌又開始玩起桌上的胡椒鹽,這回老爸不在只能換他搶走。眼看他又要拿桌上的小醬油瓶,紀冉沒給他得逞咻的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收走。
他腦子忽然想起第三次住范夏軒他家時,他故意把范夏軒很愛穿的那件藍色上衣搶走,每次都看到范夏軒穿著那件他總想讓自己融入范夏軒的生活裡,他也不管衣服完全不合身甚至很緊,也是在范夏軒的疑惑下穿上。
「紀冉你心情很好啊?」
「啊?」紀冉摸了摸臉,他不覺得剛才自己笑了。
「你剛剛笑得很開心,對吧?」把最後一道菜放上後,李茜霞坐到江和語身旁的椅子,順手拉了拉他過短的衣袖。
笑得開懷的江和語跟一臉慈母微笑的李茜霞,這幅名為母子的畫讓他看得有些楞神,這對他來說是多久以前的事,卻也是他再也遇不到的事。
不知道是他的脾氣是真的有改變還是李茜霞母子倆還不到讓他生氣的地步,他竟然可以跟認識不到兩天的陌生人一起吃飯,吃得還挺歡的。李茜霞不像之前那個女的,啥也不做一進來就直接講明了他的地位跟他肚子裡的小雜種。總之他對李茜霞跟肉嘟嘟的江和語沒意見,但他總想回S市的公寓。
飯後他回到房間,拿了他剛整理出來的行李箱又開始裝東裝西。他沒預料到范夏軒已經跑到C市讀書,不該說沒預料到,他是壓根認為范夏軒會直接升S大,難不成考試出了意外?一想到這他又想把東西塞回去,如果真是因為他而搞砸的,他沒臉去看他更沒資格出現在他生活,但總要去看看他的,看他變得如何,滿足自己的私慾。
隔天出門時,他剛踏出房門又看到江和語準備上樓大概是要叫醒他。江和語穿著別於昨天短得不像話的衣服,今天倒是穿了有點過長的黑色上衣。
「你這人怎麼不是過短就是過長,就不能剛好點嗎?」他提著行李箱走下樓,看著又在廚房忙碌的李茜霞他沒好意思說句再見,把目標轉向剛跟著自己下樓江和語。
「你告訴你媽媽,說我有事要去別的地方住個幾天。快去。」紀冉蹲下身朝江和語說,語畢指著廚房讓他過去講。
江和語很聽話,點點頭就朝廚房飛奔過去,中途還大聲喊了媽媽。
紀冉蹲在門口還在穿著鞋就聽見身後傳來倉促的跑步聲。
「紀冉,這個早餐你帶去吃吧!你出門的事我再跟你爸說一聲。出門小心啊!」李茜霞身上的圍裙還來不及脫就匆忙跑了出來,給他一顆用塑膠袋包起來的飯糰,挺大一顆的。
「謝謝阿姨。」誰對他好他就會記得。紀冉對著李茜霞笑著。
C市儘管在六月份還是有點涼,光是從車站走到公車站就一股風像不用錢似的狂往他身上砸,紀冉只穿了件運動外套裡面就一件短袖的,雖不冷但被風吹得頭疼。
電話中范夏軒說他今天人會在學校,好像是還得考試什麼的吧?他不太懂。
他從車站搭公車到這公園,上網查過了在公園下車就有直達C大的公車。但眼看這公車站牌沒有一個是直達學校的車,只有國小。
「不會搭錯車吧?」紀冉撓撓頭。
環顧四週,這公園......應該不算公園。就幾跟單槓跟溜滑梯。但大概荒廢很久,單槓都長鏽了溜滑梯的扶手也斷了幾節,滑梯口也雜草叢生。他走到裡面才發現原來還有個盪鞦韆,鞦韆上還有個人。
「不好意思,C大要怎麼過去?」
那人穿著短裙,身上還套了件大粉紅厚外套,後面像是還繡個紅薔薇。很醜也頗矛盾的。
「嗯?」那女的綁著馬尾,抬頭對著自己上下打量。對於這種喜歡把人從頭看到尾的,紀冉總有股莫名的煩躁。
老子又不是犯人,問個路也要把人全身看透透。
「C大要怎麼搭公車過去?我查過了說這裡有直達的公車,但......」
「哦!你看到應該是舊的。現在沒有直達的了,你要先搭到XX巷口再轉車過去。」
操,插話插個屁。
「謝謝。」紀冉轉身就走。
「你是今年要讀C大?」
操,怎麼問個路就有人開始閒話家常。
「不是,再見。」紀冉不給那人機會,拉著行李箱快速走人。
他一路上恍恍惚惚,公車上的人從少到多又從多到少,搭到最後公車越往沒人的地方開始往上開這才驚覺會不會搭錯方向?
這車上剩下零星幾個,沿路不要說是風景了,全是些荒蕪的田地。再往上真是C大嗎?紀冉抱著懷疑的心態,但還是繼續忍耐著。直到公車上出現下一站站名他才放鬆下來。
到C大已經晚上了,看起來頗熱鬧的。跟當時的風景相比,這才像一間大學。
C大跟S大相差甚遠,C大根本就是像他這種不用考試花錢就能進去的學校。為什麼范夏軒最終會落到在C大,紀冉不敢想像。
晚上已經不再是風大不大的問題了,就只是很單純的冷。他掩了掩外套拉著行李箱走進一間超商,起碼還有位置坐。
超商裡挺暖和的,偶爾還有關東煮的香氣飄來。
他應該要餓了,但他不僅不餓還緊張得半死。陌生的環境跟冷得要命的狂風,還有待會要跟范夏軒見面,各種理由都能讓他不感到飢餓。
這時間不少人進超商,他低著頭從行李箱掏出一條圍巾。那條他帶了三年的圍巾。僵直的手指根本圍不好,反正有大把時間就讓他都拿來圍圍巾吧!
「來啦?你等我一下。」
「先給我一......哎!還沒付錢呢!」
「回來再付!待會人很多趕緊出去。」
「你到底在急什麼......」
紀冉抬起頭扒了扒頭髮,剛整個臉都凍得不像自己了,裡頭大概有開暖氣他趴著臉稍微緩和一下。拿手機開了前置相機照了照臉。他剛進來凍得鼻頭都紅了。眼看已經消下去了看起來挺正常的。
六點五十,離七點還有十分鐘。紀冉關上手機往外一看,有兩個人正蹲在店外前的大水溝抽菸。那女的一看就是店員,外套底下還穿著超商的制服,而粉紅外套上還繡個......繡個......繡個他媽的紅薔薇。
「操。」
這地方是小到隨便遇到的陌生人你都能碰上兩回吧?
那女的跟在公園碰到的一樣,紮著馬尾。跟一旁應該是她男友的人蹲在那抽菸。
她男友穿著黑色的風衣跟黑色的牛仔褲,褲子好像有點緊把屁股的形狀勒得很圓。自己大概是臭不要臉的,看人還能看到屁股去。
男生把手放到口袋拿出一支黑色手機,點了幾下放到耳邊。
一陣手機旋律在超商內迴盪,嚇得紀冉連是誰都沒看直接點了通話。
「喂?」看著眼前抽菸的男生正在打電話......這也他媽太剛好了。
「你到了嗎?外面蠻冷的。」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混雜著風聲。
「沒事,我在對面的超商坐著。挺溫暖的。」
「哦!我人剛好......」
大概是老天安排或是他媽的各種因素,眼前蹲著抽菸的男生就恰巧轉過頭往這邊看去。四目相接。
他憑藉三年前印象中的范夏軒,長得白淨又笑得傻氣。跟眼前那個一副老菸槍的男生是完全不同的。
外頭天色太暗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他臉上的訝異跟激動卻看得一清二楚。
大概忘了嘴裡的菸,他愣住的表情嘴一張,菸往他褲檔上掉。他回過神立刻起身拍掉不知道有沒有燒到褲子的菸頭。
旁邊的女生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喊些什麼,看了眼自己收回視線,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往自己這邊看去,訝異之餘嘴還是沒像范夏軒那樣張開。
他變高了,穿著打扮也不同了。高挑的身材跟長得像根筷子的腿邁開步伐往店裡走去。
操。
在家思忖過的回答就像是被風刮走似的,一點也想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低下身一把將自己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