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1
第三週的課程只到星期四,星期五開始是為期三天的連假。
和學生們說完隔天的注意事項和集合時間後,本週課程便結束了。
星期五的下午三點,我讓紫月先一步和班上同學會合,接著才緩緩走入高鐵車站。
花淵似乎是三人中第一個注意到我的人,遠遠的便朝我招手。
當我靠近並排著看起來相當養眼的便服女高中生後,花淵搶先一步搭話:
「老師突然變得好年輕喔!」
「妳倒是說的話像早餐店阿姨呢。」
「哎──」
畢竟名義上是外出郊遊,今天的我只是穿上普通的黑外套白襯衫和西裝褲,學生們也各自穿著休閒的服裝,乍看之下就像準備參加聯誼的青年團體。
假日的人潮擁擠,我將事前訂好的車票送上三位學生手裡。之後提起背包,逕自往月台的方向前進。
「妳們……應該知道該怎麼搭高鐵吧?」
為了以防萬一,我姑且還是轉頭朝後方關心了一下。
「為什麼我們是三人座啊!那老師旁邊坐誰呢?」
聽見花淵發出的疑問後,我想應該是不用太過擔心才對。
實際進入車廂,不太意外的有人立刻往我的位置靠近。
在穿著粉紅外套、一臉振奮的花淵開口之前,我立刻淡淡地說:
「我要睡覺。」
「咦──」
確認行李在架上放好後,站在座位旁的我朝花淵的胸口遞出三本小冊子。
「妳們很閒的話就念這個,總之暫時別來吵我。」
「英文單字卡?」
「等高鐵抵達目的地之後,我會抽考喔。」
「真的假的!」
「如果妳們沒來吵我的話,我就不考了。」
「……」
花淵有些不甘心的咬著嘴唇,似乎還不想就這麼離開。
「另外,我之前也在補習班裡提過,我們今晚睡的是四人房。」
「嗯嗯,雖然床是兩張上下舖的有點可惜就是了。」
我朝花淵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不過實際上,我訂了兩個房間。」
「什麼──」
另一個房間是大小姐的房間,由於是雙人房的緣故,即使臨時多一個人入住也無所謂。
「如果妳再不趕快滾回自己的座位,今晚我就自己睡一間房了。」
「好嘛好嘛!小氣鬼!」
搬出換房間這張牌後,難纏的花淵終於走了。在前方座位探頭偷看的紫月和純依,發現花淵拿著單字卡回去之後,面露失望的嘆了口氣。
看樣子,應該不用擔心這段時間會受到干擾。
「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啊。」
我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事前準備好的眼罩,正打算戴上的時候。
「全老師,你很受學生歡迎呢。」
從靠窗的位置,傳來沉穩的女聲。
「哈哈,別挖苦我了。」
頭上戴著一頂米色遮陽帽的大小姐,就坐在我的手邊。
畢竟車票就是由大小姐提供,大概,她會坐我旁邊並不是偶然。
「大小姐,小的我可以稍微小睡片刻嗎?」
「無所謂,我本來就沒有干擾你的打算。」
「感激不盡。」
聽見大小姐的回應後,我終於放心的戴上眼罩,享受得來不易的短暫安寧。
意識矇矓,即將進入夢鄉之際。
「真是可愛。」
似乎,旁邊的人說了這麼句話。
也有可能,只是錯覺罷了。
閉上眼,再睜開眼。
和學生們離開高鐵車站、搭乘公車來到預定的旅館放好行李、吃過簡單的晚餐,接著步行到月津港燈節的展覽會場。
時間來到下午六點。
冬季尾端的夕陽早已西下,明月在夜空中悄悄的高掛。
放眼望去,親水公園裡擠滿了人潮。
背後傳來花淵的喊聲:
「好多人啊──!」
「這種廢話不用妳說……」
為了避免被人潮推散,前方帶頭的我牽著紫月,後方跟著的花淵則牽著純依。
在燈節展覽的入口處,我朝背後望去。
「純依,妳還好嗎?進去之後人會更多喔?」
和花淵同樣穿著粉色系連身外套的純依,抓著花淵的手,表情緊張的朝我揮了揮手。
「O、OK!」
「粉紅冰淇淋OK──」
手被抓著晃動的花淵,也跟著發出有些懶洋洋的回應。
「那麼……」
我接著往旁邊的紫月望去。
「嗯。」
穿著黑貓外套的紫月,朝我點了點頭。
「黑暗貓頭鷹看來也沒問題──」
花淵一時興起而取的小組名稱,結果只有她一個人興高彩烈的使用過而已。
參觀燈會的動線和注意事項,我在補習班就已經事先說明過了。再次和所有人確認沒有疑問之後,我們才進入了參展的動線。
月津港燈節。
全國知名的元宵燈會,一年一度的活動搭配連假放送,果不其然吸引了大量的人潮。
不過,即使人數眾多也絲毫不減燈光在夜晚輝映的魅力。
今年的燈會主題是四季,進入作為展覽會場的親水公園後,第一個區域便是展現春季的燈光。
度過橫跨河流的小橋,穿過鏡面映射與燈光交錯的裝飾。
與水相依的步道旁,綻放著散發光輝的紫花燈。
「哇……」
藉由燈光與黑夜相輔相成的異境,紫月看起來相當滿意,不斷左顧右盼的觀賞。
「哇……」
背後傳來純依的呼聲,看來她們也對燈會藝術感到由衷地欣賞──
然而,當我轉過頭後才發現,實際上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呀──那邊的人好大膽啊!看了真是又恨又癢!純依妹妹也覺得很羨慕嗎?」
「沒、沒有!才不是那樣!」
純依害羞的用雙手摀著臉頰,將視線轉向原本的另一邊。
「哎哎,不用害羞嘛,我又不是沒經過妳這個年紀……」
先不管花淵那像大叔一樣的發言,我看向純依原本看著的地方。
在對面河岸的草皮燈光裡,有幾對情侶正偷偷在昏暗的地方接吻。
「……啥鬼。」
「哇哇……」
或許是我突然掉頭的關係,跟著回頭的紫月也發現了那邊的風景。儘管雙手摀著嘴巴,卻發出了比剛才更大聲的驚呼。
「別分心!別掉隊!通通給我回神啊!」
我大聲喊住被花淵追著打鬧的純依,同時再次牽起紫月的左手。
好不容易,在人潮較少的地方重整起隊伍。
明明還沒到展示夏季的區域,三位女高中生的雙頰卻都漲紅得像番茄似的。
我抓抓後腦勺,心裡感到有些無奈的開口:
「……妳們啊,怎麼說年齡上也算是大人了,從小到大應該看過好幾次的情侶接吻,現在還有什麼好看好害羞的啊?」
率先反應過來的花淵,用著驚人的氣勢朝我小聲怒吼:
「那老師現在就來親我啊!」
「別再開玩笑了!正經點!」
「吼吼──」
喀擦!
當我以為花淵差點要撲上來而舉起雙手的時候,耳邊卻傳來意外的聲音。
「哈哈!拍到和老師的第一張合照了!」
「啊!花淵好賊喔!」
「我只是立刻醒悟罷了!說到這種地方的正經事,不就是找景點拍照嗎?」
聽見純依和花淵的鬥嘴,我才驚覺我剛剛作勢防禦的鳥樣似乎被拍下來了。
「這樣妳也開心……」
喀擦、喀擦、喀擦。
像是被花淵打開開關似的。
在紫藤花的燈光裡、漂浮著初蝶燈火的河道旁,各式各樣的光輝之中。
三位學生拿起手機不斷拍照,笑容一張接著一張。
大約持續三十分鐘之後,我們終於來到展示夏季的區域。
「所以說,妳們不一定要找我合照吧……」
每走兩步路就被學生們拉到附近的景點拍照,我覺得我維持笑容的下巴快脫臼了。
清脆的,異口同聲。
「不行──」
不知為何,這三個人對於和我拍照這件事,似乎有著異常的默契。
走過夏季散發綠光的柳條,我不禁懷念起剛剛分心關注著情侶的女高中生。
專注觀看燈展的女高中生,應付起來好累……
喀擦、喀擦、喀擦。
經過蟬羽化、走出月迷津。
在名為桃花源的展區裡,設置著幾張座椅的休息站。
發現位子沒人之後,我趕緊走過去再一屁股坐上去。
「讓我休息一下──」
感覺癱在椅子上的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條破抹布。
喀擦!
「誰剛剛又拍我,今天晚上我要請她睡地上。」
「咦!真的假的?」
發現是花淵不打自招後,癱在椅子上的我再度開口:
「當然其實我不敢,但是讓我覺得不開心的話,今晚我就要自己一個人睡。」
「好嘛好嘛!我刪掉就是了!」
兇手剛好是知道我訂了兩間房間的人,真是太好了。
「老老老師!你覺得很累嗎?今天要不要乾脆先回旅館休息呢?」
「……」
剩下的兩名學生,純依負責開口關心,紫月則是坐到我旁邊沉默的揮動著小手。
「……妳在搧風嗎?」
「!」
紫月像是被發現做錯事的小孩那樣,低下頭來。
「抱……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老師趕緊恢復體力。我們好像……太勉強老師了……」
月津港其實相當涼爽,時不時會吹來冷風,紫月剛剛的動作,對於降低體溫確實沒什麼實際作用。
不過很可愛,光是看起來很可愛就能讓我恢復體力!
我動動稍微僵硬的脖子,確認下巴還沒脫臼之後笑了笑。
「在擔心我之前,先擔心妳們自己。」
我站起身,用雙手拍拍褲子沾上的灰塵。
「這是我決定的路線,我自己當然走得完,不過妳們的話我就不確定了,有人覺得很累想退出的嗎?再來還有一半的路程喔?」
「哎?可是老師剛剛才一副快死掉的表情耶?」
「花淵同學,那是發現學生偷拍而心碎的表情。」
「對、對不起嘛!」
總之,三位學生都沒有表達退出的意願,我們決定繼續把剩下的秋季和冬季走完。
……還有拍照活動也打算繼續進行。
往上抬頭,便能看見天上高掛著明月。
燈光閃耀的輝煌冬夜,猶如夢境般的月津港。
最後卻沒能走完。
或許,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