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黃曦瑜牽著陳思璇的手──正確地來說，她認為比較像抓住。她的動作沒有那麼輕柔或優雅，純粹只是不想讓思璇有機會可以跑走而已。
「妳昨天去哪了？」
她沒想過自己的聲音可以這麼低沉，但倒是不太意外。或許語氣中摻雜著一些憤怒，可她已用了最大限度的理性在說著話，所以她不打算再讓聲音更動聽了。
兩人間的關係中並不存在彆扭，也從來都不需要過多的臆測。不論是誰站在誰的面前，都像是全身赤裸一樣，她們彼此間坦誠相待。她深知陳思璇的一舉一動，而思璇也把黃曦瑜這個人摸得瞭若指掌。即使誰隱瞞著什麼事，另一方也能輕易看透。
所以，她當然看得出來了。思璇明顯是在藏著某件事不說。
她的雙眼一直盯著思璇，視線從來沒有移開過。見到思璇沉默不語的模樣，她的心裡不太能釋懷，同時也稍微著急了起來。
「妳是去打工嗎？我在店裡沒看到妳。」
思璇用湯匙舀起碗中的豆花，但是也沒有送進嘴裡。手維持著停在空中的動作，思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妳昨天去找我了？」湯匙湊到嘴邊，思璇吃下了幾顆粉圓、豆花和紅豆。
「對。」
儘管眼前的那碗招牌豆花很吸引她，但她就是提不起勁吃它。她只想趕快弄清楚思璇瞞著的是什麼事情。
「因為曦瑜不是小傻瓜，所以就算我說了謊，也應該騙不到妳的吧。」
不像平常那樣地充滿熱情，思璇的語氣聽起來很冷淡，令她感到不太舒服。思璇從來就不曾這麼對她說話，即使是從前兩人大吵特吵的時候，思璇也不會隱藏住自己的情緒。
她感覺陳思璇的臉上好像戴上了一層面具，使她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真正地看透思璇。好陌生，眼前這個人真的是陳思璇嗎？
對方的溫度從牽在一起的手上傳了過來，掌心與手指上的繭依然粗糙，她百分之百能確定對方依然是思璇，不是某個披上外皮的陌生人。
明明半個小時前，她們才笑著跟郁萱他們說拜拜──她怎麼樣都想不到現在的氣氛居然能如此窒息。內心的不安滿溢而出，她又再次握緊了思璇的手，這一次用的力氣比較大。
思璇瞥了她一眼，但是沒有對此表示什麼。曦瑜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緩和一下心情。然而，即使是這樣做了，她也沒辦法止住逐漸擴散的負面情緒。
身子似乎在顫抖，但她沒有餘力讓身心全都鎮靜下來。
兩人間一直是沉默的，她覺得再不說些什麼的話，她就要被凍結了。
舔著發乾的嘴唇，她開口，「那妳去哪裡了？」她的聲音是那麼地搖搖欲墜，幾乎快要從高空中墜落。每當她說出一個字，想吐的感覺就愈來愈強烈。為什麼？她問自己，即便自己也不知道問題是什麼。
「嗯……」
白色的塑膠湯匙在碗中來回攪拌，陳思璇的手沒有停過，但是回答就只在那聲曖昧不清的鼻喉音上打轉。胃在翻攪，她逐漸意識到思璇的意思，在她眼前的人並沒有想要和她明說。
像是為了否定心中的想法一樣，她機械式地挖起一塊不小的豆花，胡亂塞進嘴裡。好奇怪。喝下的花生湯應該是要很甜的，但她卻只嚐到濃烈的苦澀。
「抱歉，我不想說。」
心頭一揪，她的呼吸停止了。
思璇沒有錯，她的確沒有權力逼思璇講出來──如果思璇不願意說的話，那她也沒有什麼好糾纏不清的。即使是戀人，也有不想給對方知道的事，她是懂這個道理的。
但她卻無法處理湧現的情感。感性和理性正在她的腦內衝突，而她只是呆呆地讓過多的情緒繼續膨脹，直到腦袋停止思考。
「抱歉。」
思璇又用冷冰冰的聲音重複了一次。她聽著，只是心跑到很遠的地方了。
結果，她再也沒能開口問出任何問題了。
小夜燈是插在書桌旁的插座，所以它的柔和橙光沒有直接照在她的臉上。即使如此，只靠那一點點的微光，也依然足以讓她看見思璇的睡臉。
思璇把頭塞進她的頸部，她很注意自己的動作，不想要因為一個不注意而吵醒對方。儘管維持同一種姿勢很不舒服，她也依然沒有怨言，而且她覺得自己做得還不錯，至少思璇已經連續睡了兩個小時以上。
這段時間內，她就這樣一直沉默著，盯著思璇的睡臉看。
也許是為了補償，她不太清楚思璇到底在想什麼，但思璇在回到宿舍後，就一改在豆花店的冷漠，恢復到從前活潑煩人的模樣，提議晚上要擠在一張床上，一起親親愛愛地睡覺。
那時，還在忍住不掉眼淚的她覺得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本來是想都沒想就一口拒絕的，但思璇的態度也很強硬，堅持一定要一起睡覺，最後她只好依著這蠻橫的人。
可能是親密的接觸奏效了，她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一點。好膚淺啊。她罵著自己，但不特別放在心上。
和洗澡的時候一樣，深夜也總是容易讓人胡思亂想。她的腦中浮現出許多不太好的想法，但是她懂得分辨哪些是值得深思的，哪些又是可以直接丟棄的。
所有對於自己的謾罵都被她甩在一旁，這種不停地想著是自己不夠好的想法不能稱得上是思考。自從她脫離高中後，就很少對自己鑽牛角尖了。
比較需要去揣摩的是思璇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不願意說的話，那要不就是很私密，要不就是不想給她知道。不論是哪樣，都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麼，而讓思璇故意不說的。所以說，她很清楚錯並不在自己身上。
雖然她還是很想知道是什麼事，但對方不說的話，根本就沒轍。也許某一天思璇就會開口了──但在那之前，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忍受兩人間不坦白的關係多久。
用鼻子輕輕哼出一口氣，她把最後的不悅趕出腦海。
「……」
腦袋放空了，可她也沒有多想睡。她把手伸到後面，抓起還在充電的手機，開始漫無目的地瀏覽著社群網站。
已經看過的照片或影片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又快速地被她滑掉。只有很少數的貼文會讓她停下看個仔細，不過那些通常都是貓的照片，或是學校社團的一些公告與宣傳。
學生議會發的公告已經看到不下十幾次了，她幾乎都要背下那些字句；學生餐廳會有新的廠商進駐也早已不是大新聞，卻依然被那些初次知道的人不停轉發；歷任總統的銅像總算是要拆了，相關作業會在開學那一天開工，讓師生一同見證。
好像是又有學生發生車禍了，校安室叮嚀學生行車安全的通知從沒少過；系上有一位老師因為癌症過世，但她沒修那老師的課，所以心中無法掀起漣漪──她的目光停在一個影片上。
縮圖是操場的草地，畫面中出現了一群人，而其中的兩位是她很熟悉的人。一位是坐在地上的自己，另外一位則是拉著琴的思璇。毫無疑問，這是被路人錄起來的影片，而它在前些日子被人分享到學校社團，造成了不小的討論。
她反覆看了不下數次，但每次看到都還是會再看一次。於是她點開了那個影片──她嚇得一秒又關掉了。
因為靜音沒關的緣故，剛剛有一瞬間放出了相當大的聲音。她低頭看著陳思璇，希望對方不要因此而醒，但思璇已經睜開了惺忪的雙眼。
「對不起，吵醒妳了……」
她的手摸著思璇的頭，換來的是一聲帶有鼻音的反問。「妳在看那個影片？就是我上次拉琴給妳聽，結果被偷拍的影片。」
曦瑜有點驚訝，剛剛放出來的聲音才不過短短幾秒，思璇居然就能夠指出來是什麼影片。
「妳喜歡那樣嗎？」
「怎麼說？」
思璇在她的脖子附近吹了一口氣，弄得她有點癢。「妳喜歡我那樣為妳演奏嗎？」
「感覺不壞。」她停頓了一下，「但是很奇怪。妳不喜歡這樣，對吧？」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還滿享受的。」思璇的手撫上她的臉，開始搓弄著她的雙頰。「我是說，拉小提琴。」
曦瑜沒有制止思璇的行為。她查覺到思璇似乎還想說點什麼，所以也沒有接話。在經過一陣沉默後，思璇才給出了這段對話的結論。
「我還滿想回去的。當然，只是想而已。」
思璇的嘴角彎了起來，那幾近於嘲笑。看著看著，她覺得悲從中來，忍不住把思璇抱在懷裡。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