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弗朗西斯·蓬熱的《採取事物的立場》,讀到中間的一句法國歌謠:一半的魚跳入沙中死去了,四分之三的螃蟹跑回了大海。
恰巧貼合了最近強烈的喪失感。
很長一段時間,我被某種消逝感包圍。我釐不清這種感受,有時它是真實客觀地呈現,有時它被神秘主義包裹。我站在中間,感覺周遭的許多事物都在這個偉大的時代消逝了。
那天,一場大火燒毀了巴黎聖母院。我總覺得這是對當世的某種隱喻:事實上,舊神業已消逝,當代人早已失去了與神,與傳統,甚至與自己對話的能力。
最初,天主教更多地指向“非物質”和心靈,信仰者有著排斥世俗、隱修遁世的理想。人們通過教會與神達成溝通,同時也完成心靈上的自我慰藉。這種宗教範式延續許久。
16世紀進行了一場自上而下的宗教改革,新教運動呼籲人們接受一種比天主教要求更為嚴格的行為規範,對於放鬆和享樂,新教持非常嚴厲的態度。更重要的是,新教開始將關注點指向世俗生活,一種宗教因素滲透到了信徒生活的所有領域。它引入了“天職”概念,並由此將世俗活動的義務性置於人生舞台的中心。
新教運動一方面鼓勵人們通過正當的經濟活動全力以赴地投身於財富追求,一方面又避免人們把這樣得來的錢用於個人享樂,通過兩者獨特結合,使信徒相信在一個選定的 職業中有效地工作是一種義務和美德。
這種教義催生了個人自由主義——除了道德個人主義外,人的私有財產意識也開始產生。賺錢逐漸成為生活的目標,不再是滿足人的物質需要的手段。
這被恩格斯認為是資本主義的早期發展所帶來的經濟變革在意識形態上的表現,更多的社會學家則認為這是當代資本主義精神的主要來源。
新教運動一定程度對世界進行了“祛魅”,建立在天職觀念基礎上的理性生活行為,不僅是現代資本主義精神,也是現代文化的基本特徵之一。
接著,法國大革命和工業革命成為現代社會濫觴的表徵,現代性的起源帶來了兩方面的影響——
一方面,它喚起了個人自由主義的理想,同時導致了高度分工的社會現實,這一現狀延續至今。 現代社會本質上是以工業主義和勞動分工為基礎的新式工業社會,即使是如今的互聯網時代,也沒有發生本質變化。
而另一方面,涂爾幹所說的“道德失範”和馬克思所說的人的“異化”也成為現代性所隱含的問題。
社會分工和個人主義的強化日益消解了宗教、及由宗教所衍生出的道德對人的約束力,而構建新道德的紐帶尚未形成,人的行為失去了外在約束,慾望變得毫無節制 ,人們開始肆意侵害他人以獲取最大利益,這也就造成了當代生活里人與人之間互害、剝削、供養的生存範式。
而人的異化則更為徹底,權力、資本、媒體和機器徹底控制了人,人不僅變成了高速運轉的生產機器,還必須形成“消費力”,成為高速運轉的消費機器。
網路的誕生,人又多了一重被支配的維度。 語言和情感被互聯網形成的強勢話語空間所塑造。如此圖景下,個體集體失語。
在現代進程中,人們逐漸失去了與神聖性溝通的能力,甚至連面對道德,面對自我,面對空白想像力的能力都已喪失。
人就這樣變得不再是人,更不必談神聖性的消逝。
巴黎聖母院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人類集體的傳統和神聖,而它一夜之間被大火毀滅,也許是對這個時代某種消逝的最好隱喻。
而未來怎樣,並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