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於昨日,一天疲倦的下班後,想著夏天到了,頭髮很長該剪,但轉車回到住宅附近後,理髮店幾乎都關門,就連常去的那間也早就拉下鐵門。
腦海裡零散地思考著附近可能還開著,不是太貴的家庭剪髮,轉身進入像弄後,循著遠處的燈光。心裡想著可能還要等明天吧,其實再晚個幾天也沒有關係。學校旁夜市的巷弄地板潮濕地才剛被刷洗過,炒飯、魯味、牛排館每一家都熟得在腦海中。腳卻停在了那個從未見過的白色看板前,「200元剪髮」,比一百元剪髮還多了一百,斜眼看進去,其實裝潢差不多,也有那台小小的鈔票機,雖然貴了一百,但燈還開著,裡面還有店員。
她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她像是在收拾,所以我進門時就先問:「收了嗎?」
「對啊,已經收了喔。」她親切的說道。
我退後了半步,看看拉門上的時間,還差了一點,心裡很想剪,想剪掉的不是頭髮,而是那種少一件事情的煩惱。
所以我又看著她,心裡想著的是希望她能通融,嘴上開口的是:「那我不然明天再來吧。」語落,內心是長長的無奈,就像半夜想要找消夜吃,或是突然想要去旅行或做某些事,那是一種難以言語的心情。雖然知道只是想,基本上都不會達成,也不會有人理會,好像就那麼一回事了,但仍然會期待發生些什麼。
「好,那就明天喔。」她從遠處走進了些,我還沉浸在心裡,與隔天上班要面對的公事壓力中。
「可我明天還會這麼晚喔,今天算早。」我只是隨口說道,我以為她會離開繼續收拾,為了給自己台階下,只好又接著補述道:「那不然我假日再來吧。」雖然只是剪個頭髮,但卻又有著一點希望被人關切的不實際想法。
「不然明天吧,明天我還會上班,假日就不是我了喔。」她說道,也同時吸引著我的目光,她還在啊,而且不是一邊收拾東西,一聽我自言自語,而是站在我的旁邊,注意我的話語。
「這樣啊,不然我明天碰碰運氣好了。」我搖了搖頭,「可能會超過時間喔,不然我就下禮拜每天都來碰碰運氣吧。」
「不用啦,不然明天我等你吧。」她說道,話語中帶著肯定,彷彿多晚都會等似的。我尷尬的笑了笑,「真的會很晚喔。」我心裡覺得這只是客套,所以離開那理後我便沒有多想,可能明天等待著的不是白色的招牌,而是深灰色的鐵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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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離職?」主管聽了點了點頭,沒多做反應「那麼你跟老闆說了嗎?還沒?是喔,那你先把我把昨天在LINE上客人的詢問處理一下,等會再跟我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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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離職?我覺得你表現得還可以,你覺得是哪裡跟不上呢?」老闆點了點頭,「喔,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們會再找新的人,你在那之前就先留著吧,不會太晚的。等一下記得把上周的報表傳給我,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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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是奔跑出辦公室的,但是我沒有,今日與昨日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工作內容。雖然提了離職,但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時間晚了一些,回到住宅的巴士慢了一點,看著時間,想著昨天的約定。不想都忘了那只是一個兩百元的剪髮,說起來有些荒謬。走著的路還是一樣的,在柏油路面上有著一些油漬與垃圾,或許我的人生也是這樣的吧,只是坑洞多了一些。投訴與不滿的人很多,摔傷的也不少,但不是什麼要道,或許等想到,金費下來,過的了審,再補吧。
我轉入那條巷道,望著遠處那白色的200元剪髮。或許還開著吧?反正應該也跟一百元一樣,推個兩下,五分鐘內就剪完。人生也是這樣的,彷彿沒有什麼重量,沒有什麼目標,都是別人說了算,隨手就可以丟掉。
「你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她笑著說到,引我到那台鈔票機前,咻咻地,它吃了我摺疊與壓榨後充滿皺摺的人生的兩等份。
「我早了點。」我說道,其實差不了太多,但至少沒超過時間。
理髮廳裡面很明亮,三個坐位,但只有一個理髮師,感覺很不可思議。不過才剛沒坐下多久,前置作業都做完後,心裡想著要開始剪了吧?沒想到她卻停止下來。
「抱歉我要去裡面洗一下毛巾,不然會收的很晚。」她說,我沒有回答,也沒有拒絕。
聽著音樂,用餘光看著她消失在一旁漆黑的小房間,裡面傳來很像洗衣機的聲音,隨即是漫長的寂靜與音樂聲。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說不定遭到詐騙了,因為我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在坐位旁的箱子內,正好是我坐著時候的死角。
錢包裡面沒有什麼錢,手機也不貴,但有台公司的筆電。老闆或主管知道會怎麼想?一個被兩百元剪髮詐騙的員工?可能會很好笑,但我很少看他們笑過,不是很敷衍很表面的那種。
數分鐘後腳步聲靠近,她回來了,詢問著我在哪裡工作,做些什麼。我們簡短的寒喧。
「是嗎?我之前也在台北工作喔。」她說
「那妳這樣算是學成師了,才回來的嗎?」我半開玩笑的說道。
「沒錯,也剛好是這個老師要在這裡開店,她找我做,我就來了。」她笑著回答道,期間還不時跟我確認要怎麼剪。
「你們這不都是很快就剪完的嗎?」我有點懷疑,但沒多想別的。
「才沒有很快,我們都要以客人的要求來剪的。」
「是嗎?可是我之前剪的都很快啊。」我誇張的說道。
「這裡不一樣。」她堅持的說,一邊仔細地比對著頭行與鏡子,我很少被這樣剪過,不論是百元的髮廊,或是幾百元的家庭髮廊,甚至是五百元內的連鎖店。
我們從一個剪髮的話題聊到家庭上,因為她再說到剪髮時有提起是為了能多照顧母親而回來。
談論到家庭時,我們討論到彼此父母心臟病的問題,發牢騷的問題,還有許多。
「你知道嗎?其實父母親老了都是那個樣子的,我一開始也不懂,不過我讀了一本關於父母親老了之後的書,才比較能理解他們的想法。那是一本非常好的書喔。」她推薦我要去看那本書,保證關於父母的問題在心裡上都能有所解答。
家庭聊完,我穿插著抱怨著自己的工作,半開玩笑地說著前幾年不認真的自己。聊著聊著又說回到關於書的事情。
「妳喜歡看書嗎?」我問。
「看啊,都看。」她說。
「那妳平常都看什麼類型的,還是暢銷小說為主吧?」
「這個不好說呢,我要想一想。」她有點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比較喜歡看哲學類的書吧,那種需要想的。」
「原來妳喜歡看哲學類的書啊,那還真是特別,因為很有意思嗎?」
「是啊,像我之前還看了一本介紹達文西的,你知道那本書嗎?裡面寫的很詳細喔,關於他的筆記、個性各式各樣的。」
「那妳還真是厲害,一般人都不太愛看這種書的,除了暢銷書以外,可能就是工具書了。所以妳平常也有再買書的習慣嗎?」
「是啊!我每個月都會去誠品買書。」她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彷彿剪過頭髮刀發出的響聲,都能變成音符般鮮明。
「不過會堆得跟山一樣高的吧?由其是買實體書。」
「是啊,但就是會想買。」
「因為內容很有意思嗎?」
「不光只是那樣……」
「因為看的時候要想,想了之後又會產生出很多有意思的內容,每次看都有不一樣的感受。」
「對對對,就是那樣,你真是了解。」她笑著說道。
「那妳還是真的很愛讀書。」我笑道,那瞬間我覺得我的世界就像是被顛覆了一樣。因為有趣、因為想看、因為別人介紹,等很多的理由我都聽過了。一個喜歡閱讀,喜歡思考文字裡面深意,還是出自於一個理髮師,我一生都還沒遇過半次。
我們隨後又聊了很多,零星碎散的。那是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兩百元剪髮,那是一個就算已經不需要再剪,也想花兩百元去聊上一個小時的剪髮。如果剪髮只是一種理所當然,拖了三四個月長了就剪掉的事情,那麼花一百都嫌多;如果剪髮變成一種人生商談,每個禮拜去一次,每次不一定能趕在打烊前,碰運氣外還要付兩百,那樣也不錯。
頭髮剪短了,離開那間明亮的剪髮廳,外面是昏暗的,心裡很想乾脆不要離職,很想再給自己多一點的勇氣。沒有什麼是容易的,而人生還是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