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冉單手箝住一個男生的脖子把他壓制在牆上,另一隻手正以奇怪的姿勢在那男生的背後。那個男生一隻手正拉著紀冉掐住他脖子的手,另一隻像是在藏什麼東西似的放在牆面跟他背後間的縫隙。
「紀冉!咳咳!放......」男生滿臉脹紅不時張嘴喘氣跟咳嗽。但他身後的手卻死死的藏著。
「你先把手機給我我就馬上放開你。」紀冉捏住他脖子的手大概又用力幾分,手背上的青筋越是突出。一直側著臉的紀冉大概是想起威脅作用,把臉斜著湊近他幾分。
這不一斜著范夏軒心跳漏了好幾拍,手不自覺得摀著嘴甚至連自己在顫抖著都沒發現。
紀冉右半邊的臉從額頭到下巴滿是被鮮血糊著,大概被血沾著黏呼,他右眼是閉上的。地面上斑駁血跡從教室中間沿路滴在紀冉現在所站的位置腳邊。
「紀冉!」范夏軒跑到離紀冉短短幾公分的地方,試圖想阻止他。
范夏軒當下只覺得這場景特別熟悉。
紀冉訝異的看著自己跟手上的食物,又看了眼後面。范夏軒跟著回頭發現掛在後面牆上的時鐘正指著五點二十五。他在看時間。
「你......先回去吧!」紀冉顯露出跟之前那次不一樣的表情。上次的他很不開心,而這時的他乍看之下也是不開心卻多了一絲緊張的情緒。他打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肯定不是因為被自己發現而緊張。
范夏軒正想說些什麼,卻猛然聽見背後那群圍觀的同學正細細私語著什麼。
「他不是照片的那個人嗎?」
「哦!真的耶!」
「天啊!真噁心!」
「我記得他是A班的。好像叫什麼范......」
范夏軒心跳加速,他愣在原地活生生的上演一齣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戲的主角。
「滾你們的!很好看是不是,信不信你們每個人我看一次打一次!」說完紀冉板著一張凶狠的臉刻意環顧那些門外的人。紀冉本身沒表情時就能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而現在他半邊臉滿滿的血,當然把那些屁尿關的人嚇走。頓時清靜不少。
「看不出來你這麼疼他呢!」被掐住的人大概是趁紀冉注意力分散,手勁沒這麼大時脫口而出。
「你還有力氣可以說廢話?」紀冉又一把掐住脖子但這次他卻使力把人晃到旁邊,往地面上壓去。他一個大長腿跨坐在男生的腰上,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把他的雙手一起壓住。
這時范夏軒才看見那男生藏在後面的東西是支手機。紀冉鬆開他的脖子,一把搶走手機。
「呵呵,你刪啊!我早就散播出去了!刪這個也沒用!」
刪?范夏軒看了眼紀冉,忍不住別過頭。
到底是什麼東西要讓紀冉無視那看起來疼痛萬分的傷口也要去刪......除?
他腦袋裡浮現那群人說的話。"他不是照片的那個人嗎?"、"天呀!真噁心!"
范夏軒身體比腦袋反應還要快,等他真正看見手機裡的東西時,腦袋才慢慢反應過來。
手機裡停留在相簿上,刪除的動作紀冉還沒來得及按完就被自己搶走,畫面還停在勾選刪除的頁面。其實他就只差一步就可以刪除了,紀冉已經點了"全部"。
范夏軒哆哆嗦嗦的取消刪除,把這在同一天拍的照片一一點開來看。
照片裡的地方是在導師室外的走廊,導師室的牌子很清楚的被照了進去。這照片很明顯是躲在樓梯邊拍的。裡面只出現兩個人相互貼在一塊,臉相互交叉一看就是在接吻。一個圍著深藍色圍巾的男生很強勢的捧著圍著暗紅色圍巾人的臉頰,而被捧住臉頰的人儘管側臉的表情有些猙獰,但環住對方腰的手卻又不是那麼痛苦的模樣,反倒是給人很享受的感覺。
他往右滑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場景。裡面的人也絲毫沒動過半分。可想而知偷拍的這人是連拍了好幾回。
啪!手機被一掌拍走活生生的掉在還趴在地上的人面前,螢幕裂開一道大痕。
紀冉看著自己,眼神特別平淡。只有半邊的血仍不停滲出。范夏軒從口袋裡掏出面紙,光是抽出的這個動作他就弄了老半天。終於把面紙抽出來,準備幫他擦時卻又不知如何下手。大部分的血早就乾涸在臉上,只有額頭邊不時流出細細血絲,弄得他頭髮糊成一塊。
范夏軒把一坨面紙堵在應該是傷口處的地方,他的手抖個不停,范夏軒試圖握緊手不讓自己這麼抖,卻只是徒勞無功。
馬的,能不能別抖啊!能不能啊!
不抖了。
一隻手抓著自己的手臂,溫熱的觸感在手臂上擴散開來。與此同時臉頰上被一條溫熱的熱流劃過。
流血了?
他伸手摸了摸臉頰,卻連同掛在手腕上的雞排也被提了上來。一陣陣的雞排香不停竄出,有點怪。范夏軒看了眼停留在指尖上的液體,透明的。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自己被個很溫暖的物體抱在懷裡,只能看見趴在地上的人已經沒了意識,像是睡著般。遍地的鮮血跟凌亂的課桌椅,跟此時寧靜的周遭有了點對比。
「你別怕。」紀冉沙啞的嗓音像是在粗糙的地面爬行。但他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不停重複著這句。或許是有讓他比這發出像被輾過的聲音還要有在意的事。
范夏軒沒說話,只是愣愣的看著天色已漸漸被黑夜吞沒的外頭,只留下殘存的昏色光暈。他不知道現在幾點了,這裡沒有讓他能辨識時間的任何線索,除了一直在口袋震動的手機在提醒他已經遲到很久外。
「你他媽的說句話啊!」紀冉像被附體一樣心情一個大變,兩手推開了自己,踉蹌幾步直到撞上柱子。范夏軒抬起頭看了眼時鐘,快六點了。
紀冉的神情不是很好,他憔悴的神情被大面積的血給蓋住,基本上大家都會先注意到他臉上的血跟黏在額頭上的一坨面紙。范夏軒得老實說,他內心很平靜。在看完手機內容後,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除了手一直抖外。
「沒事......真的。」范夏軒緩慢的走到紀冉面前,低聲細語著。這語氣飄浮不定,聽著讓人格外沒安全感。因為他主要想做的不是說這個,比起言語上的安慰,他相信更需要的是實際上的動作。
范夏軒沒太顧著紀冉的血,抬頭稍稍墊著腳尖吻上紀冉冰涼乾澀的唇。很輕很輕的吻。他們明明就是因為太過大意而被發現,此刻卻又情不自禁的在教室又吻了上去。范夏軒沒想這麼多,等吻上了才發覺卻又捨不得離開。
他們沒想收拾教室,逕自的離去。放學後的一小時校園只有零星的老師跟學生。走到校門口范夏軒才想到那個被自己放生足足一小時的李睿洋。他環視了門口也沒見到人。
「找誰?」紀冉把手放在自己頭頂,施了點力不讓自己像個無頭蒼蠅四處看。
「李睿洋。他本來要我今天請他吃飯的,我放生他一個小時了。」范夏軒半坦承的告訴紀冉,畢竟這也算是其中一個原因。那天簡訊的事他不打算逼問紀冉,反正紀冉也算間接替他回答了簡訊的問題。儘管擅自看別人東西不太禮貌。
打開手機,有十條未接來電跟五封簡訊。
「下次你可要好好請人家吃飯。」
范夏軒的手一頓,瞄了眼紀冉又收回視線到手機上。
紀冉的反應有點讓他驚訝。他以為紀冉會不開心自己跟別的男生吃飯,而他卻把這件事說的好像他站在李睿洋那邊,替他感到抱歉。
"我到了。"17:00。
"我在校門口旁邊的磁磚坐著呢!別找不到人啊!"17:20。
"怎電話都不接?快凍死ㄑ雌&#"17:30。
"又手滑......我是說我快凍死了!"17:31。
"看來你有事耽擱了。下次再請我吃飯吧!我要提高請客的價位!"17:57。
范夏軒嘆了口氣,他很抱歉讓李睿洋苦等一個小時,本想回下簡訊想了想又收回口袋。
晚點吧!
在公車站他就跟紀冉分開了。沒了學校宿舍,他只能回他那高級的公寓。幸好他爸好像在外又另有房子了,他回去的這幾天根本沒見到人影,出門後家裡的擺設都沒變過。除了阿姨偶而來打掃下。
回家後,范夏軒待洗完澡後才躺在床上摸出手機。
這次換他直接打給李睿洋。
電話響了許久才接起,另一頭仍是吵雜的聲音有男有女。
「喂?」
范夏軒打通了電話,另一端卻沒出聲只有背景的吵雜來回應他。他還以為是對方沒聽到又喂了幾聲,卻沒絲毫動靜。當范夏軒還在想是不是不小心去接到,正準備掛時,那頭出了聲音了。
「你誰?」是個女生。聲音聽起來很平淡。
「我找李睿洋,他方便接電話嗎?」
難不成是女朋友?
「你等著,他去廁所呢!」那端不停傳來的音樂聲跟人群吵雜的聲音都讓范夏軒心煩意亂,但那女生的聲音卻能讓范夏軒在喧嘩的環境裡聽得一清二楚。
「要不請你轉告他一下讓他好了再打給我。」在這乾等也不是辦法,他沒想繼續聽這聲音。
「憑什麼你有事要他花電話費給你打回去啊?」電話裡那女生的聲音又再度響起,只是不是那麼的友善甚至帶點惡意。
「什麼?」范夏軒還沒遇過這種事,只能愣生生的瞪著床對面的衣櫃。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也沒打算掛了電話。大概足足一分鐘,對方才掛了他電話。
范夏軒看了眼螢幕想確定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打給李睿洋。
他嘆了口氣,手指在螢幕上按了按後隨意扔在枕頭邊。一個側躺打算睡了過去。雖然腦袋裡滿是今天的景象又參雜些自己想像的李睿洋正孤苦伶仃的蹲坐在校門外的磁磚。
今天事兒太多太煩了。
隔天,他不是被鬧鐘吵醒的,而是被不停震動的手機給嚇醒的。他連名字都沒看清楚就接了起來。
「夏夏!你人在哪?」電話那頭是趙宇安撕聲的嗓音,口吻裡帶點不安。
「我......我還在家裡。現在幾點了?媽呀!我遲到了!」范夏軒揉揉泛酸的雙眼,看了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嚇得跳出床。
「你別來!」
趙宇安的一句你別來,范夏軒心裡大概有個底了,踏上地板的腳反射性的縮回床上,想了想又踏上地面。磁磚的冰涼從腳底板上蔓延。看來那事還是被傳開來了。
「......紀冉呢?他去了嗎?」范夏軒無從的站在房間中央,看著窗外鳥語花香的景色卻一點心情都好不起來。
「唉......我不知道。你們的......照片被貼在走廊的每個公佈欄上。就連我們教室的黑板也被亂貼亂寫。我很緊張就一直打給你,都上課十分鐘了老師也沒進來。反正現在......就是亂成一團!你還是別來了!紀冉的事我會幫你問看看。」
范夏軒只能說了句謝謝,其他的話腦袋還沒生產出來。他掛了電話茫然的看著手機上的未接來電跟簡訊。
光是未接的就十幾通了,裡頭包含著趙宇安跟學校導師室的電話還參雜一些紀冉的跟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電話。
點開簡訊,都是趙宇安居多還有李睿洋跟......紀冉的。紀冉傳了兩封,一封是半夜兩點一封是早上七點半的。
"很抱歉發生這種事。我只是很喜歡很喜歡你。"02:15。
“學校別去了。好好休息,有我在。”07:30。
螢幕上被幾滴液體滴上,范夏軒摸了摸眼眶,是濕的。他仰頭想讓淚水縮一些回去,卻一發不可收拾不停地往外流淌。
「我也很喜歡很喜歡你。」范夏軒喃喃自語著,仰著頭的脖子拉出一條曲線。一早還來不及整理的髮絲向後垂下。他捏著胸口處的衣服,試圖壓抑這難掩的情緒。但心頭卻只有越來越痛,咽喉緊縮的難受讓范夏軒不停朝胸口槌了好幾下。
剩下的簡訊他沒看,匆忙整理好情緒別讓自己像哭過一樣,他才踏出房門。
「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影響校風!」
「對不起。」
「道歉有用嗎?早戀誰教你的?更何況你倆還是男的!這是要讓別人以為這學校專教出一些同性戀啊?」
同性戀。
「對不起。」
「別再道歉了,聽了就煩。」
「......」范夏軒下意識又想脫口出對不起,張了嘴又緩緩閉上。
他一到學校連教學樓都還沒踏上就被班導中途攔截。像是想帶出他導師的威嚴,刻意把自己帶來導師室,還沒說句老師好就開罵了。
那些字面上的污辱跟被貶低的性向,這些都只能默默吞下肚子。他又想起咖啡廳店長對他說的一切。
這世上一定會有人非常排斥你們;這世上就是會有對同性戀不友好的人們。眾多的言語辱罵都狠狠穿透那已經負荷不了的心臟。他又該用什麼來維持他跟紀冉間的關係?他很害怕他兩的關係會被這嚴厲的風向給吹飛。
他想見見紀冉。
「到底聽到沒?給個回應啊!」導師的謾罵持續進行,范夏軒以為還得罵個三十分鐘才肯罷休,不對或許在那人還沒來之前可能會朝那方面進展。
「我說魯老師,別對一個孩子這麼兇。你讓讓,我來跟他談談。」一道女聲從身後傳來,范夏軒轉過頭驚覺這號人物怎麼會出現在這。
「唉!副校長你話不能這麼說啊!教育就是得這樣兇才能明白!」
「魯老師,該說職位應該是我比較大吧?你連我的話都不聽嗎?」
副校長穿著一身輕便的服裝,她露出笑容卻把班導給嚇得趕緊讓出座位。
「別,你坐就好。孩子,我們出去談吧!」副校長很親切的把著自己的手,輕輕的牽著走到外頭走廊。早就過了下課時間,走廊上沒半個人影。
「副校長。」范夏軒知道自己會被罵,但還是禮貌性的問好。
副校長從運動外套裡摸出一顆粉色包裝的棒棒糖,她牽著自己的手把棒棒糖放在指縫中。
「孩子,你不要太拘謹沒關係。我不是來罵你的。我看你早餐應該沒吃,吃點棒棒糖補充血糖吧!」
一股酸澀感從心頭冒出,在家裡湧出的苦澀在此時如同泉湧般冒出。卻又強忍住。范夏軒哆嗦的打開包裝紙,張嘴含了進去。很甜。
「謝謝。」
「別擔心,你沒有做錯事。只是這嚴謹的校風是不怎麼允許學生早戀,還有被拍到著那些照片。畢竟以學校的方向來看這的確會影響到學校在外的名聲。」副校長綁起的低馬尾隨著微風徐徐飛起,她把身子靠在陽台圍欄上,雙手枕在欄杆。
「我很抱歉,我們沒想過會被人拍到。我......」事實上那天他們篤定上課中應該是不會有人在外面遊蕩,更何況還是在導師室外頭。但其實他那天根本沒注意看周圍有沒有人。
「沒關係,還有魯老師對你說的那些別放心上。任何喜歡是沒有錯的,包括同性別。就只是喜歡嘛!對不對?」
有多久沒聽見這種關懷跟安慰了?
「呀!孩子別哭!」
他摀著臉無聲的哭泣,嘴裡的棒棒糖應聲墜下,摔成兩半。
范夏軒淚水潰堤般不停冒出。那些在背地帶著惡意的眼神跟言語都是讓他格外難受的。就只是范夏軒喜歡著紀冉;紀冉喜歡著范夏軒。這如此簡單麼雙向愛意卻被眾人如此唾棄。
「我只是......只是很喜歡他。我們真沒打算要傷害誰......紀冉他人真的很好他也在慢慢讀書了,但別人都只看他的外在......他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壞。」
他有點牛頭不對馬嘴,就想把心裡的話通通說出來。因為完全沒有人可以給他當垃圾桶定時去傾洩那些事情,如今副校長的一字一句打開了他的開關,那些藏在裡頭的話嘩啦嘩啦的洩出。
「你也別怪罪那些不懂你想法的人。有些事情要經歷過了才明白。」副校長轉過身背對著欄杆向後躺在上頭,看似很慵懶眼神裡卻透露出一絲遺憾。
她說在以前她跟那些人一樣排斥同性戀。當時她以為這個詞會一直與她無關。直到她女兒20歲時跟她坦白了一切,她才真正正視到這個問題。
她女兒已經跟另外一個女生交往三年了,這段期間她一直沒敢告訴自己。當下她肯定很憤怒也不能理解,強勢的分開她們兩個,又拚命的找了許多家境與環境都相仿的男生,但全都被她女兒一一打槍甚至像發了瘋似的告訴每個男生說她是同性戀。
她氣得把她女兒關在房間裡,只有三餐定時定量送過去。但每次餐點都沒有動。她女兒也都窩在被子裡沒動靜。她去了醫院找遍各種辦法,而每個心理醫生都告訴她,同性戀是內在因素或者是天生的,這沒法治療。只能讓時間慢慢去調適。畢竟喜歡這件事是沒辦法吃藥去控制的。
那天晚上她跟她女兒又吵了一架,各種難聽的字眼她能想到的都說了出去。她罵她是變態,同性戀就是噁心該去死。她儘管事後覺得不妥但為了女兒著想她仍沒道歉過。直到她女兒趁她出門時跳樓,這才發現自己口口聲聲說為她好的那些話是多麼的傷人。
喪禮那天,跟她女兒交往的那個女生來了。理著短短碎髮長得很清秀。這時她才發現她是第一次看清這女生。她沒趕她走,任由她在喪禮上哭得比家屬都還傷心;任由她捶她罵她都不還手也不還嘴。那天過後她才遲遲發現一件事,一個哭得比任何人都難過的孩子她的心思是多麼單純,而自己的一個偏差就斷送了她們之間天真的愛意。
「所以不要去在意他人的想法,真遇到不如意的事也千萬別輕生。碰上問題了可以來找我談談,我會盡我所能的幫你。」副校長蹲在自己面前,范夏軒嚇得想把她給拉起來,她卻執意蹲著搞得范夏軒也蹲了下去。
「我知道......知道了。但我現在很想見他。」范夏軒抹了把臉。
「沒事,他人在校長室,我帶你過去看他。」
副校長的好意,讓他能不受誰的阻擋去校長室見紀冉。說實話他一直認為既然紀冉跟校長認識,那這件事應該不會影響到退學之類的。他調整好心態想用最好的姿態去見他。
「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操他媽的當然聽得懂!」
「你能不能別這麼粗俗,坐下來好好聽我說。」
紀冉跟校長正以不太對的氣氛在對談,當然這用詞也不太對。副校長讓自己躲在柱子旁偷看,她要自己先進去了解狀況。這點他不為難。
「哎?事情如何了?」副校長裝作沒事從外頭慢悠悠的走了進來,稍微撥了下馬尾。
「我這不就在跟他說嗎?他爸要讓他走。」
走?
范夏軒蹲在柱子握緊雙拳。滿腦子都是校長說的那句走。
「我說了我不走!我在這裡過得好好的幹嘛走?」
從沒關好的門縫他能看見紀冉是坐在靠右邊的沙發,他猛然起身似乎談不下去準備走人。范夏軒正想說要不要先迴避一下,校長大喊了聲。
「你以為你在這平平安安是托了誰的福!是我!還有你爸!都把幾個人打到住院了,照你這樣子早該被送去感化教育了!」
他看見已經在門口的身影頓時停住。他看不見紀冉的表情但肯定是很受傷吧?
「校長,別這麼說話會嚇到孩子的。」
「我只是告訴他事實。你這傢伙再不認真點你一輩子就得靠你那討厭的爸爸過活!」
「閉嘴!別給我提到他!」本來站在門口的紀冉一個暴怒。
范夏軒搓著手,剛才校長在罵時他就很想衝進去了。但基於他們還是犯人的階段,他不敢冒然行動。
「你還不想聽到他啊?但你就不得不承認你是只靠你爸才能過活的廢物!讓你來讀書整天只會打架!」校長室內不停傳來拍桌聲。桌子大概是結實的木頭,一陣一陣的沉悶聲不停傳來。
「校長!你說話有點過了!」
爭執聲不斷,范夏軒很討厭這種吵架聲,更何況說的人是紀冉。他腦袋裡不停想起在紀冉家時他對自己的坦白,那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
「不要這麼說他!紀冉他有在慢慢讀書了,他很努力了!」
紀冉瞪大的雙眸跟張大的嘴;校長一臉不悅的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副校長搖頭嘆氣的模樣。
等他察覺時已經踏進校長室了。紀冉收回張得老大的嘴擺回那副淡漠的表情只是有點尷尬參雜在裡頭。范夏軒沒細想這尷尬的點,他的一個衝動讓他瞬間有些後悔,尤其是校長那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在讀書?」校長似乎緩和了情緒,喝了一口或許已經不熱的茶水,皺了眉頭看了眼紀冉。
「是,我在讀書。」紀冉點點頭,脾氣也已經沒這麼衝了。
四週的氣氛有些僵硬,尤其在自己一頭亂的進來後。校長繼續喝著他那假裝是熱的茶,入口前還意思下的吹了幾口。副校長站在桌前不曉得在看著什麼資料。紀冉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小桌邊,低著頭像是在看自己腳上的布鞋,指頭還動了下。
「那你繼續保持下去。我就是等你爸看要怎麼處理再.......」
「我能不能不走?」
范夏軒訝異的看著紀冉,他還在盯著地板或許不再繼續看著鞋。但他的語氣沒有像剛才的火爆。有點像是小動物很沮喪的模樣。
校長看了眼紀冉,嘆了口氣。放在嘴角邊的茶杯也隨著嘆氣聲而輕放在木桌上,裡頭的茶水晃盪出一絲絲波瀾。
"如果這次期末考你能衝到C班,我就說服你爸。"
這是件很困難的事。尤其是紀冉的程度壓根沒這麼好。校長似乎刻意選了個C班而不是A班或D班。中段班的C差那麼點就可以到前段班的B、A。如果在差一點就是往後段班D跟F。
他想給他點希望跟絕望。
他跟紀冉走在走廊,下課時間人群一窩蜂的站在走廊上。明明是通風的空間,此刻卻呼吸困難。能感受到很多不友善的視線盯著自己,悉簌的低語聲不斷的刺激著耳膜,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在說他們,但一經過耳膜,腦袋裡自動把那些無關要緊的話都轉換成難聽的字眼。
「別看,也別聽。」紀冉的低語讓范夏軒有些清醒過來。雖然沒去看,但能感受到紀冉輕拉著自己的小指。在這壅塞的走廊裡似乎也不是那麼明顯的舉動。
校長室再往上上一樓便是他跟紀冉之前經常幽會的地方。眼看著紀冉帶著他往上走心裡大約有個底,卻又有著莫名的期待。期待什麼呢?不知道。
踏上一層樓人群驟然消失,畢竟這層是視聽教室跟一些沒怎麼再用的教室,范夏軒確定不會有人過來的。所以他才這麼任由著紀冉抱著他。
他們坐在樓梯口,沒有人群的經過就只能導致樓梯上沾了一層灰。范夏軒懶得去管,一屁股就坐在那層灰上,好像還能再吹起一層風沙。
「你相信我嗎?」紀冉沒由來的說了這句,范夏軒愣了會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閉口不說。他怕哪個答案都會讓他受傷。說相信會給他多大的壓力?F一次考到C?不太可能。距離期末真的剩不到幾天,紀冉的進度不曉得到哪了,或是說紀冉的程度在哪了?有到高一嗎?還是國中?
「我不知道......我很害怕。」他怕什麼?就算紀冉考差了頂多被轉學,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他只要一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關於他考不考得到范夏軒一點心思也沒有。
紀冉什麼話也沒說,那表情就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他低頭親了下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後起身帶著自己離去。明明他才是要被安慰的,反倒開始安慰起他自己。這到底算什麼?
期末考結束。他點開手機螢幕正打算問問紀冉考得如何。而手指在螢幕頓了下什麼也沒打又收回口袋。
如果在漫畫裡或是小說裡,主角都會在最後一刻大顯神威,智商突然提高,一下把成績衝到最頂點。但這最終只是漫畫而已。當他看到班級榜時他還有點期待紀冉的奇蹟。
沒有看到他。范夏軒光是在C班就看了好幾回。紀紹剛、尤冉運.......很多跟紀冉類似名字的都讓范夏軒停下目光掃了好幾遍。就算他再怎麼仔細,還是落了空。
倒是在B班看見自己的名字。他不是很驚訝畢竟他早有自知之明。
「紀冉在這。」
一旁忽然有人把自己拉過了大概三四個榜,他抬頭一看,紀冉的名字在第一個,F班的第一個。一般成績名字排序都是按照總分由高排到低。
很複雜的心情,卻又很感慨。
「紀冉居然沒有墊底?」趙宇安搓了搓鼻子,看起來有點冷。
「嗯。」
范夏軒掏出手機,他知道紀冉肯定不知道自己的成績,正打算打給他。在點下通話的前一刻,范夏軒停了下來。他在思考一件事。
紀冉成績進步到全班第一名了,很棒很厲害。他很想這麼誇他,但卻又代表著紀冉必須離開的事實。
「你很冷嗎?」趙宇安忽然抓住自己握著手機的手。
發抖,范夏軒發覺自己正抖著。他下意識緊握了手裡的手機,又吐了口氣放鬆下來。
「沒事,我先打給他。」
紀冉很快就接了,但聽起來像是剛睡醒。
「喂?」
「還喂啊?不來學校嗎?」范夏軒用臉頰跟肩膀夾住手機,他扯了扯圍巾,早上出門時就覺得圍得太鬆了,風老是吹進脖子。
「嗯......很冷,不想動......」紀冉的聲音像是被什麼給埋沒,聽起來很模糊,但他猜想大概是棉被吧?
范夏軒輕吐了一口氣,對著電話那頭說了一句。
「你想知道成績嗎?我人就在公佈欄前面。」
那頭靜默了幾秒,只斷斷續續傳來棉被的摩擦聲。
「不用說了,我自己知道。」
范夏軒瞬間覺得這世界變得相當安靜,只有紀冉那句自己知道的聲音不停盤旋在腦裡。
我去找你。他拋下這句話,也不管走廊上教官的吆喝,扭頭就往公車站方向跑去。
在過去的路程上,他想了很多場景跟預設對話。要直接坦蕩蕩地說"紀冉你沒考上"還是委婉一點的"紀冉,這次的題目據說比較難一點......所以......以下省略"。
他會哭還是會生氣?亦或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在來的路上想過種種理由,但范夏軒查覺到,不管自己的理由如何,他只在意一個結果。他當下居然是害怕著紀冉的反應。
設想這麼多只是多此一舉,不論他怎麼想,結局都一樣。這有點像是你故意餓了兩餐的肚子去吃到飽,到頭來發現跟你餓了一餐去吃的量還是一樣的意思。肚子能承受的飽足感跟你餓了幾餐沒關係。
花了多少的精力在上頭,是進步了沒錯卻還是得被退學。有點兒白費功夫。
他打電話給紀冉,想讓他把自己給帶上去時,後頭有人把胳膊伸了過來壓制住喉嚨。范夏軒逼不得以只能往後一靠,靠在那人的懷裡。他被迫倒退走路,好幾次都差點往後倒去,都被那人給重新拉了起來。
那人一個轉身把自己帶入一旁昏暗的巷子裡,一掌拍了范夏軒的胸膛讓他往牆上撞去。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冷冰冰的東西堵在自己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