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1 生而獨臂

楔子

當我醒來時看見近在咫尺的屍體時，不覺想要放聲大笑。
那副屍體睜著大大的雙眼，雙手被殘忍的砍斷，喉間裂了一個大口子，深深的紅遍佈在所有地方，甚至在我身上，而他……抑或是他們正用譴責的目光瞪視屍體下的男人，嘲諷他的存活與背叛，一個個訴說著為何不救我們。
濃重的鐵味衝擊鼻腔，灰暗的光芒透過他們緊緊相依的縫隙穿越過來，讓人至少能視物，死後的他們在天堂，甚至相擁結伴離去，徒留下深深的怨恨和我在人間地獄中，苟延殘喘。
懷著悲哀與接近死亡的驚恐，我呆立在毫無溫度的屍體堆中，猶如被他們擁抱般，逐漸冷靜心中的撼動。
至少在從他們之間爬出時，尤記得四處張望，確保我的敵人並沒有在周圍晃蕩，也慶幸他們或我們忙碌的來不急清理成堆的屍骸，否則我就無法悲慟兄弟們的死亡，和站在地獄中，望著遙望無邊的恐怖景象，屍體竟已遍佈整個布藍迪與普羅萬的交界處，藍色與紅色交織在一起，分不清敵我，他們看起來同樣的悲哀，通往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不再呼吸與舞動刀劍彼此砍殺，沒什麼不同，與方才一樣的感覺再次瀰漫心中，只是這一次卻侵蝕我的心臟、我的四肢與我的大腦，深刻的印在我的生命中。
橘黃色的光芒落在這片交界處之上，每當夕陽時分，光芒總會變得如此閃亮，它照耀著萬物，猶如上帝帶走曾經的敵人與夥伴的靈魂，神聖的讓人不禁想跪下來祈禱偉大的上帝將自己帶走，帶往極樂世界中享受平靜的生活，而非受貧苦與折磨。
不想再成為他們的念頭攀爬上了我的腦海，不再做為一個士兵；不再成為他們的夥伴，而是作為一個自由之身，結婚、生子、享受天倫之樂。
即便逃兵是死，我也要博一博！


第一章 第一節
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稻草與木頭築起的建築物遮擋不住嬰兒的啼哭，外頭的男人們卻松下了肩膀露出笑容，甚至有個高大的男人軟腿的跌坐在地面，面容涕淚交錯，眾人嘲笑著地上的那個人。
「起來吧，亞道夫，孩子還等著你去看看呢！」
「哈哈哈哈，沒想到也有能看到亞道夫軟腳的一天。」
「我只是太高興了，太好了，太好了……。」
在地上呢喃了幾句之後，亞道夫俐落的爬起身，急忙的衝進屋內看自己的愛妻與剛與世界見面的孩子，卻見屋裡的人每個都面露難色，唯獨自己的妻子雖然虛弱但眼裡充滿著神采奕奕的光芒。
妻子向來少根筋，但這次亞道夫真的覺得他少根筋到了沒神經的地步，產婆抱著被緊緊包裹著的嬰兒，遞到他面前。
「真醜。」亞道夫忍不住的笑出來，黃黃的兩排牙齊露，看起來有些缺乏衛生。
「很可愛。」躺在床上的甄妮朝著亞道夫道。
「您看看。」
產婆露出微妙的表情，小眼睛望望甄妮再看看亞道夫，手指有些顫抖的抓住嬰兒的衣襟，最終她鬆開了裹著嬰兒的大衣服，露出了左邊完好的手臂和一截空空的肩膀。
「上帝啊……。」亞道夫震驚的退後了兩步，捂著嘴巴又一次的跌坐在地上，與剛剛截然不同的事，他的眼裡他的臉上透露著濃濃的失望與不感置信，就像是從天空墜落地獄一般，快速的心臟難以負荷，滿滿的喜悅瞬間卸了氣。
目睹丈夫如此表現的甄妮拉長了臉，不悅在眼底湧現，但她沒有力氣去撕爛膽敢用這種眼神看待她孩子的人，甚至沒有力氣站起來，於是她鐵青著臉，對著亞道夫狠狠道：「別這樣！他是我們的男孩，我瀕死前生下的珍寶，他是如此的特別，不准你這樣看待他！」
甄妮向產婆討要她的孩子，纖細的手抱著獨臂的嬰兒畫面看起來有些可悲卻讓人憐惜。
「他就叫做理查德，理查德亞道夫……。」
亞道夫沉默的走到甄妮的身邊，輕輕地揉捏她的手臂，望著燦笑的嬰兒，本該高興的心卻無比沉悶。
這一年的這一天，理查德是上天賜予的禮物，他擁有天生的缺陷與充滿希望的未來，儘管看起來不是那麼完美，但只有懷抱著一顆勇敢的心活下去，必然會成就大事。
「才怪……。」
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不停的散發熱量，不耐熱的小動物早已躲進陰涼的洞穴與樹枝上，尤其是那顆巨大的不知道叫什麼的大樹，嘰嘰喳喳的聲響和時不時會落下來的鳥屎，第三坨鳥屎落在了理查德身上，但他絲毫不在乎，連抹都沒有抹依舊躺在地上懶洋洋的睡著午覺。
乾熱的風颯颯吹過，吹響樹上的樂曲，獨臂少年躲在樹下，安穩的睡著。
他正躲避著鎮上的集會，集會是村民們群聚開會的地方，通常聚集在一起的是各戶人家的主人或是鎮上講話大聲又有幹勁的人，他們商討著久久不來的雨季與農耕，或是關於村裡的建設等等……日子過得飛快，雖然村裡最有名望的亞道夫生了一個獨臂的怪物理查德，但老到連薄餅都咬不動的馬克思老先生已經無法在做村長了，亞道夫順利的當上村長，誠懇的為民服務好幾年，按理說身為亞道夫的兒子理查德理所當然要在集會上露面，可似乎只要他在的地方卻少不了閒言閒語。
於是在這顆充滿愚蠢鳥類的樹下當個悠閒的廢人。
如果不去在意一邊空洞洞的手和生活上的大小事……又或是周遭人憐憫的目光、愚蠢孩童的欺負，一切都還不錯，真沒想到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友善，這世界上這麼多殘疾人，而他們永遠有多不完的好心。
喔，看看遠處來的西蒙……這個世界也少不了充滿惡心的人。
理查德閉上雙眼，俐落的起身，準備迎向西蒙的攻擊。
果然，西蒙人聲未到，他的左拳頭就已經往理查德的臉頰招呼，高瘦的身軀往那頭移動，理查德身子一彎就躲過了他的攻擊，接著還必須擋住西蒙左腳笨拙的踢技。
「嘿！老兄，你在幹什麼？」理查德無奈的抓著西蒙的腳。
「我在訓練你！讓你這個可憐的獨臂人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你得感謝我，懂嗎？」西蒙義正言辭的說著，如果不忽略他玩的開心的臉，聽到這話理查德其實挺感動的。
西蒙其實也是一個可憐人，他生長在充滿泥巴的那戶木屋家，家裡很窮所以他看起來瘦巴巴的，好在身子竄得高，但這也顯得他更瘦。他是村裡人打架最弱的傢伙，如果不算上理查德的話，有一次理查德看見他被真正的惡霸打到哭鼻子，然後他那凶悍的媽媽衝出門外教訓那群小壞蛋，從此以後他都沒朋友，就連同村的人都不願意欺負他，西蒙只好來找理查德這個孤獨的人，因為他沒有打架的夥伴，只好打理查德，說真的，理查德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但西蒙以為這是在玩，即便理查德說什麼也不會停止這個莫名其妙的趣味。
次數多到理查德已經摸清了西蒙的套路，正確來說打架最弱的人不能算他，可他知道只有自己贏了，才是悲劇的開始。
因為他是一個軟弱的獨臂，絕對不能試圖破壞別人的自尊心。
「得了吧，你何不去找壞蛋三人組玩，他們有的是時間，也更刺激。」理查德惡意的說著，稚嫩特臉蛋上帶著惡意的笑容。
壞蛋三人組是湯姆、提米跟西奧多，也是打得西蒙哭鼻子的三人，早就對西蒙不爽的很，這股討厭往往會找理查德發洩，看在村長兒子的份上，他們做的不是很過分，頂多再別人面前嘲笑他的獨臂罷了。
「才不要，他們是最噁心的存在，我上次看見他們跟蘇珊在樹林後做那檔子事，真沒想到蘇珊這麼美麗的人，會跟他們那群混蛋廝混在一起……。」西蒙越說越悲傷，這是當然的，蘇珊算村裡最美的女孩，貞節、純真、美麗，在西蒙心中簡直是女神，但現實戳破了他的幻想，而且他看見的是蘇珊跟「他們」做那檔子事，想必打擊不輕。
理查德有些無語，因為他也沒想到會聽到這麼勁爆的事情，卻不太意外，往往蘇珊見到他通常滿臉鄙夷，也是從很久以前他對她的幻想不再，又是幸災樂禍又是感嘆的道：「真沒想到蘇珊這麼放蕩。」
「對吧。」西蒙安靜了一會。「沒差，還有崔西這個美人兒，我這幾天都在夢裡夢到她。」
「閉嘴！崔西是我的！」
相比蘇珊那個下賤的女人，崔西才是真正的美女……雖然她的外表跟身材的確比不上崔西，但那靈動的雙眼和紅色的頭髮，還有望著理查德時，眼裡的溫柔，即使是理查德也不得不墜入情網。
雖然他的確看不起西蒙這個家伙，但他從小就與他一同待在角落，同他談談哪個女孩漂亮，哪個傢伙可惡之類的。
天空的雲湧動，蔚藍的天空和不怎麼刺眼的陽光讓天氣微涼，查理德回到了家中，看到了最討厭的父親和最喜歡的母親。
他曾聽說溫蒂婆婆跟他說過他小時候出生的故事，溫蒂婆婆是一個渾身老人臭的老人家，她常常做一些討人厭的事情，例如到處說別人壞話，四處挑撥別人情感，偷拿別人種的葉菜，在理查德小時候，溫蒂就常對他說他的父親對他的出生不期待，而他的母親是一個善良的人，溫柔的接納他的獨臂。
也許小時候接受這個訊息時還不算成熟，才會輕易的接受這個思想，但成長的過程中，理查德的確感受到母親的愛要遠比父親的愛還要深。
尤其是亞道夫對於第二個兒子如此執念這件事，也許是上天對亞道夫不滿於理查德的報復，遲遲不讓第二胎出生。
「媽媽。」
「我的乖兒子，會不會餓啊！」
甄妮給了理查德一個擁抱，端著一盤薄餅給理查德吃。
理查德坐定後，無視著亞道夫疑似吃味的眼神，默默的拿著薄餅吃。
好在亞道夫夠愛甄妮。
「親愛的，我今天聽到紡織廠的太太說，她瞧見瑪麗的女兒肚子有點鼓起了，我的天啊，她女兒也才十六歲，跟我們家的查德一樣大。」珍妮興奮的朝亞道夫八卦。
看來蘇珊那家夥悲劇了，原來他的情報網不是最快的，婆婆媽媽才是……理查德啼笑皆非的啃薄餅，聽著對話覺得有點不對。
「她女兒是誰？」亞道夫偷偷拿了一片理查德的薄餅啃，漫不經心道。
「就是那個蘇珊！村裡最漂亮的女孩，跟湯姆他們走的近的那個女孩。」
「所以蘇珊怎麼了？」亞道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對啊，那個婊子怎麼了……理查德豎起耳朵，疑惑的想著。
「她懷孕啦！」
『噗咳！』父子倆同時間噴出嘴裏的東西，嗆咳了一會，抬起頭震驚的看著笑意盈盈的甄妮。
「喔～其實我也不清楚呢！只是我們的猜測罷了。」
亞道夫和理查德無語的對望，對甄妮的粗神經感到有點無奈，長年下來還是會被她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嚇到。
「那你們覺得父親是誰？」
這個問題真是尷尬……。
遙望著熱鬧的市集，同樣躺在略顯偏僻的大樹下，一隻弱小的兔子依畏在理查德的腰邊，享受他的撫摸。
如果說西蒙看見了惡霸三人組跟蘇珊在草叢裡做那檔子事，那麼蘇珊真的跟他們做過，那麼父親是誰真的不用猜了，肯定是三個人之間的其中一個，又或者是蘇珊有更多的對象，山姆、提米跟西奧多只是她對象的冰山一角。
難怪有一陣子覺得蘇珊身上穿的衣服要比先前還要新穎……真不愧是個婊子，相較之下，崔西真的是貞節的女神。
幾年前，蘇珊一家搬來這個村莊，那時他是個羞怯的少女，對於理查德也沒什麼偏見；日子久了，每當理查德經過他們家時，偶爾會聽到打罵聲，據說是他的父親經商失敗，回到了家中，如同一塊該死的石頭打碎了平靜。
她開始變得叛逆，跟惡霸們混在一起，有一段時間還曾聽見她與山姆談戀愛的消息，只是山姆就是一個差勁的混蛋，將那個本性不壞的少女捲進了奇怪的情況，他將她推入了兄弟的懷中，就像路邊的妓女，廉價而不堪。
於是她誤入了歧途，腦補的差不多，伴隨著兔子墜入夢鄉。
查理德被遲來已久大雨驚醒。
他急忙起身，單手捂著腦袋奔跑著，跑回了家中，在跑到了院子門口，還沒進去卻覺得情況有些不對。
家裏面聚集了許多人，貌似都在商討什麼事，往往因為屋內狹小他們商討事情的時候會在屋外，可是今日即使下雨他們還在討論，情況有點嚴重。
也許是在討論積水的事情，雖然去年修建了農地的渠道，但雨大了還是會淹到腳踝邊，這樣房屋跟桌椅都會損壞。
理查德整了整濕黏的瀏海，撥開人潮朝裡頭走去。
眾人看著獨臂少年的背影轉進了房間中，才收回視線看向村長。
「……我們先解決渠道的事情，小孩子的事等等再說。」亞道夫沉默了一會，有些狼狽的看著躲在父母後頭的蘇珊。
眾人窸窣了一陣子後，坐在桌邊的青年才道：「也是，那麼我建議這邊渠道能夠挖……。」
夜晚時分，外頭的色彩變得黯淡無光，油燈太過昂貴，即使晚上看不見也鮮少有人會點，理查德的房間一盞燈也沒有，看不見的晚上除了睡覺之外不能做什麼，只是今日果然是個特別的日子，有人提著油燈敲進了他的房中，遙著他的身軀。
「起來了，親愛的查德。」
迷迷糊糊的醒來，迷迷糊糊的被帶到了點燃蠟燭的客廳，少了一些人，也多了一些平時不會看到的人，他們齊齊看著理查德，火光映照下，他們的眼神有些可怕。
「晚上好，有什麼事嗎？」理查德硬著頭皮說。
「是他！」突然，蘇珊的聲音響起。「是他偷走我的貞節。」
腦袋一下子驚醒，理查德錯愕的望著蘇珊，宛如吞到蒼蠅一樣。「什麼？！」
「是你偷走了我的貞節，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你！你敢不承認嗎？」蘇珊掙脫了父母的禁錮，憤恨的揪住他的衣服眼裡蓄滿淚水。
「當然不是我的，你在說什麼啊！」
「明明是你！在那天晚上，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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