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晚上十點半，離開補習班回到公寓一樓，發現步入中年的管理員正朝我招手。
「全老師，有您的包裹。」
「喔、謝謝，比預想中的還快啊。」
看來是我昨天早上用網路預訂的商品到了，管理員進到管理室後拿出一個包裝起來的小箱子和簽名板，我簽名後接過箱子，再順便和管理員道聲謝。
「那是什麼？」
回到家後，總是會跑到門口迎接的紫月果然發現了我手上的東西。
「我不是說過，如果妳沒事的話盡量早點睡嗎？」
畢竟我回家之後將近十一點，對考生而言算是很勉強的睡覺時間，儘管我每次回家都這麼說，不過紫月卻不肯照做，總是會在客廳待到我回家。
雖然被女高中生迎接會讓心情變好，但果然不能因為這樣而延誤紫月的休息時間。
「在看見老師順利回家之前，我總是擔心得睡不著覺。」
「我哪需要讓妳擔心啊？」
咚！
我將包裹的紙箱放到沙發前方的茶几上，拆開之後拿出裡面的東西。
「鏘鏘鏘鏘──花費一萬塊錢才買到的掃地機器人！」
「……」
特地模仿哆啦●夢的說話方式卻沒獲得任何迴響，沉默的空氣令人窒息。
結果還是直話直說比較輕鬆。
「有了這東西之後，妳就不用太常打掃家裡，將間隔拉長到一個月或兩個月掃一次吧。」
聽說這東西運作的時候很吵，等白天再來打開好了。
咚！
我將有些笨重的圓滾滾機器人放回茶几上的紙箱，拍了拍沾上灰塵的雙手。
此時此刻，好像頭腦當機的紫月才終於回過神來，用蒼白的面容低聲細語：
「那個，特地強調花費是想──」
「妳的時間，比起這台機器人的價值要高多了。」
「咦？」
受不了，紫月的反應怎麼總是那麼可愛。
「我覺得妳很麻煩的時候，只有妳不肯聽我的話去休息的時候。」
「抱歉……」
「妳要是真的感到愧疚就乖乖去休息。」
為了避免紫月和我產生更多廢話影響到休息時間，我用手指指向嘴唇做出禁聲的手勢。
「晚安。」
「……晚安。」
隔天，又是在房間裡忙著和筆記型電腦奮鬥的白天。
雖然這星期的教學準備已經完成，我還是忍不住繼續做下星期的教材，可以的話真希望能直接把這年的進度全部趕完。
噠噠噠、噠噠噠。
雙手敲擊鍵盤的聲音，吃過早飯後就沒停過。不知道經過多久的時間，時間大概接近中午的時候──
我居然睏了。
「！」
從下墜的視線中驚醒，這才發現原來我剛剛在打嗑睡。
「……」
疲勞累積太多了嗎？明明我都有注意要讓自己睡滿八小時，沒想到還是發生了這種狀況。
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七個小時，也不是不能休息的時間，但是……眼……睛──
想著想著就睜不開了。
咚！
在最後的最後，我只能勉強將筆記型電腦推開，讓自己整個人趴在桌上。
還好紫月在家，就算睡著也不至於趕不上晚課，一想到紫月會幫忙叫醒我之後，睡意又變得更加濃厚。
自從高中之後就沒有像這樣趴在桌上睡過，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睡著，但沉重的雙眼依舊難以睜開，我只好閉著眼睛數羊等待意識消逝的那一刻。
然而在我人生中根本沒看過幾隻羊，不怎麼容易想像，不如來數女高中生吧。
喀！
就在我才剛數到第二個女高中生蹦蹦跳的時候，房間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妳這混蛋給我敲門啊！
「……」
雖然想這麼說，但大腦判斷不需要那麼做，我依舊維持著趴在桌上沉沉入睡的姿勢。意識模模糊糊的，有點分不太清楚現在是在睡夢或是現實。
喀鏘。
房裡原本打開的日光燈被關上了，冬日的陽光讓房間裡只維持著燭台那般的微亮。
咚、咚、咚。
女高中生輕盈的腳步聲來到耳邊，還能聞到微微的沐浴乳香氣……或許是閉上雙眼的關係，視覺以外的五感似乎變得比平時更加敏銳。
身旁傳來紫月輕柔的，氣音：
「老師，您睡著了嗎？」
沒有沒有，你老師我很清醒呢！只是稍微閉目養神而已！
「……」
雖然想這麼說，但暫時當個沉默的柱子，感受一下女高中生飄來的淡淡清香似乎也沒有任何壞處。
無聲的空氣，經過了一小段時間。
「呼──」
紫月才終於放心似的，再度傳來細聲呢喃：
「特地買來幫助睡眠的食材，看來是有效的呢，要是沒效的話就傷腦筋了。」
「……」
盡管這麼說像是在潑冷水，不過我認為是碰巧，幫助睡眠的食物終歸只是幫助入眠，實際上我現在也沒有睡著，只是因為疲勞而稍微休息罷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居然讓紫月擔心我的疲勞程度。
短暫的話語結束之後，能感覺到紫月還沒離開。
沉默的空氣中，似乎有隻手腕停在我的額頭上方搖晃。
「……」
「夠了夠了，請妳記住不趕快做決定的話，容易招致撲空的結果。」
桌上的我睜開雙眼。
果不其然，視線中有一隻手發覺我睜開眼睛後，便迅速地逃離現場。
「哇！老師，被我吵醒了？」
站在一旁的紫月縮了縮胸前交疊的雙手，用一副做壞事被發現的可憐表情望向我。
「沒有，我本來就沒有睡著。」
聽見我的回答後，紫月臉上露出了明顯失望的表情。
「這、這樣啊……」
我伸出手，拍了拍紫月蓬鬆的頭髮。
「的確，我這幾天是太拚了一點。明明已經把這星期的進度搞定，卻還像蠟燭一樣繼續燃燒精力，明明叫妳休息卻不注重自己的身體，甚至讓妳擔心到特地為我準備了助眠菜單。」
我拖著緩慢的步伐，坐到房裡的床邊。
「抱歉……」
在床上，拉起棉被躺下。
「妳不用道歉，就現實而言，我確實是太操勞自己。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我現在才會在床上躺平。」
「……」
「如果妳暫時還不想出去的話，可以拉張椅子坐下。」
「可以嗎？」
正好我也有點話想說。
我揚起臉龐，用下巴指了指床上的空位。
「不然妳要坐那裡嗎？」
紫月快手快腳地坐下了。
喂喂──我只是說好玩的妳動作也太快了吧！為啥要妳拉張椅子卻反而猶豫了啊？
「……」
紫月沉默的低下頭，臉紅得像番茄似的。她該不會這時候才意識到，我的手腕和她的屁股只間隔了一層棉被而已。
直到我把雙手抽離棉被，紫月還是沒有從床上起身的意思。
我只好將雙手交疊在自己的腹部上，這才讓尷尬的氣氛稍微緩和下來。
在略顯昏暗的房間裡，確認紫月應該可以聽進人話之後，我用平穩的語氣緩緩開口：
「正如您所見，老師我不是機器人。也是有可能埋頭苦幹、忘記休息，以前還曾經吃幾顆普拿疼就連續工作二十多個小時，導致放假都在睡覺，睡完之後又要工作這種簡直不是人該過的生活，會讓妳擔心也是理所當然，不過──」
接下來的話，為了防止紫月因為緊張而聽不清楚，我還特地放大音量：
「說實話，那都不是需要讓妳擔心的事情。」
「！」
果不其然，紫月一臉驚愕地看著我。
「這……是說，我很礙事嗎？」
趁著紫月側身望過來的時候，我抓住了她不安的手背。
「當然不是，我說過了吧，我覺得妳很麻煩的時候，只有妳不肯聽我的話去休息的時候。」
「……？」
「正因為我以前有過那種經驗，所以清楚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每天該睡多少覺、每天能做多少事，我都控管的很嚴謹。不過，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原因──」
我微笑著放開手，利用食指和中指，朝紫月比了個勝利手勢。
「要是我不讓自己維持健康的話，就沒辦法幫妳們上課了啊。」
紫月剛聽見時，睜大雙眼露出了有些感動的表情。
隨後，立刻消沉下來，用疑惑的語氣開口：
「我算是知道，自己不用多管閒事的理由。但我還是無法理解，老師現在躺下來的目的是……？」
「我說我不需要妳擔心，但沒說妳不能擔心我。」
「？」
感覺繞了一大圈，總算要說到重點了啊。
「我之所以能那麼仔細的教導妳們，是因為我有相應的能力。並不是隨便找一個人就辦得到這種事情，如果我今天是個只知道翹腳念課文的糟老頭，我才不會去當E班的導師。也就是說──」
我想傳達給紫月的觀念。
「在關心我有沒有好好休息之前，妳自己有好好休息過了嗎？紫月同學。」
「啊……」
紫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接著，主動抓住了我交疊在棉被上方的手腕。
她用堅定的表情看向我，並點了點頭。
「這幾天，我都有好好休息，每天睡滿八個小時。」
「作業呢？」
「做完了。」
「正因為如此──」
躺在床上的我，閉上雙眼。
「我認同心有餘力的妳，確實有資格關心這幾天有點亂來的我。」
紫月和我的指尖交錯，手掌傳來暖暖的溫度。
「……總覺得有點歪理呢，老師。」
「是啊，要說的話是那樣沒錯。原本我才不會這麼簡單就休息呢，算是給認真的妳的獎勵吧。」
為了和紫月說明，在關心別人之前，記得先審視自己有沒有做到該做的事情。
能夠順利傳達這個觀念的話，稍微停下繁忙的腳步也不是不可以。
「明明休息的人是老師，卻是給我的獎勵嗎？」
「妳不喜歡的話，我現在可以立刻起床。」
「……不要。」
「看吧。」
平躺在床上的我嘆了口氣，接著瞇起雙眼。
氣氛漸漸變得緩和的同時，原本被大腦忽略的五感似乎又悄悄回歸。
女高中生身上的香氣和體溫，指尖與指腹交錯磨蹭的滑順觸感，以及紫月偷偷挪動床上的屁股，讓身體更加靠近我的手邊。
像笨蛋似的可愛行動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啊，這種情況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紫月。」
「嗯？」
「明年要上考場戰鬥的人，可是妳喔。」
「我知道，所以我都有按照進度好好複習。」
「……」
確實，目前班裡的學生，狀況最好的人就是紫月。
她都那麼努力了，我根本不可能去苛責、或是刻意加重需要複習的課業。
「老師，我之後會叫你起床的，請您安心休息。」
叫紫月去念書的話，她大概也會和我說她已經念完之類的話吧。
紫月的手心非常溫暖，溫暖到我有點捨不得放開。
「……那就拜託妳了。」
閉上雙眼的我還是放開了，紫月的手。
毫無疑問，我心裡希望紫月能夠就此離開。
明明那麼多說教的話語都能輕鬆開口，真正的想法卻又說不出口。
放手之後，紫月依舊沒有離開，可以感受到她的氣息仍靜靜停留在床邊。
想睡又睡不著的情況，就這樣持續一陣子之後，空氣中傳來紫月的細聲囈語：
「請放心吧，老師。我會贏得之後的考試……讓您……好好休息……」
果然，紫月之所以同意競賽並不只是為了她自己。
她想要獲勝，利用勝利者的特權，讓我能夠不受干擾的待在家裡休息。
所以說，我的事情怎樣都好。
再多正視一下自己的心情啊……紫月。
雖然，這種話由我來說也沒什麼說服力就是。
安穩的平靜日子，直到週五才終於掀起波濤。
「考試時間各五十分鐘，嚴禁談話、左顧右盼等任何舞弊行為。考試時不可以嚼食口香糖、喝水、吃東西。下課鐘響便停止作答，繼續書寫視同作弊，該科以零分計算。」
為了讓學生習慣考場的氣氛，我盡量用正式的嚴肅語氣叮嚀考場注意事項，還好這三個人都能理解，全都安靜的聽我說明而沒有中途打岔。
叮、咚，叮咚……
上課的鐘聲響起。
「請考生開始作答！」
今天的指定科目共三科，國文、社會和自然，不考作文。
為了讓純依增加信心，刻意朝文科偏重，這麼做果然讓純依做答的表情沒有那麼緊張。
這次定期考試並不是在測驗學力，比起那個更像是在測驗學生的細心程度。
外加上又是偏向文組的考科。
老實說，已經見識過好幾次純依拚命練習的我，這次也是比較看好純依獲勝。
然而正式考試的期間，三人做答的表情都很認真，光看考場狀態實在看不出誰的優勢較大。
不如說，妳們就這麼想和我約會嗎？
漫長的等待時間總是讓我忍不住想東想西，原來我才是教室裡最散漫的那個人。
叮、咚，叮咚……
於是，考試結束了。
為了不浪費檢討考卷的時間，隔天週六我便改好了所有人的試卷。
教室裡傳來花淵的哀號，以及純依的讚嘆。
驗收了一週的努力之後，獲得最後勝利的那個人──結果是紫月。
第一名紫月，第二名純依，最後才是花淵。
「錯誤的題目請回家查閱講義，如果還是搞不懂的話，請另外再找時間問我。」
還好每個人都沒有因此而受到打擊，純依在上課中的心情還變得很好，希望她們之後能夠越來越享受考試的氣氛。
結果又是一堂提前上完的課程，當我宣告課堂結束後，花淵用像是期待已久的表情朝我舉手發問：
「老師！連假那天約會記得要拍照喔！再把照片上傳到群組讓我們羨慕一下吧！」
一旁的紫月聽了，表情有些驚慌的開口：
「需、需要拍照嗎？」
花淵笑著歪了歪頭。
「那個，紫月同學……妳可以稍微體諒一下，好不容易放假卻只能和酒精一起度過的可憐人嗎？」
只有妳是那種人吧。
「呃……」
看見紫月困擾的模樣，純依急急忙忙地開口：
「我、我我我我！放假一個人在家也沒問題！」
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們都能夠用爽朗的表情，說出感覺很寂寞的話……
「……」
連純依都那麼說，讓紫月更說不出話了。
為了結束教室裡詭異的氣氛，我拍了拍手，吸引前方三人的注意之後開口：
「不如大家一起去玩吧。」
「咦──！」
「可、可可可可可以那樣嗎？」
聽見我的話之後，花淵和純依像是原地復活那樣又恢復了活力。
「……」
只有紫月沉默地望著我，心裡似乎有些想說的話。
我朝紫月擺擺手。
「妳也想要和朋友變得更加親近吧？趁這個機會和朋友一起玩不是很好嗎？」
「紫月！我們現在是一生的好朋友了！」
「……」
花淵隨口就是一生來一生去的敷衍說法，果然讓紫月不為所動。
看來只有純依能夠期待，我將視線往純依望去。
座位上的純依將雙手交疊在胸前，苦笑著說：
「那個、那個，紫月不喜歡的話，不需要勉強喔？我，喜歡紫月。所、以，會讓紫月不高興的事情，我我就不參加了。」
「我也不是不喜歡……」
純依那純真的說法，似乎打動了紫月。無法再直視純依的紫月，求救般地將視線轉向我。
「那就這麼決定了！之後的連假大家一起出去玩！詳細說明我下禮拜再公布！今天可以下課了！」
在紫月好像想要殺掉我的凶狠視線中，第二週課程順利的結束了。
有些事情，在課堂上不一定能夠學習，也不一定需要由老師教導才能學會。
那是。
當時宣告出遊的我，心裡默默浮現的想法。
創作內容
七日大逃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