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以我的生命作為代償，用以保證我對您的絕對忠誠。
凱勒斯望著那跪坐在盤子面前，於那最簡陋的木屋中發誓的米蒂兒，他揚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永存與蕾也站在不遠處觀望著這件事的過程，無論是銀髮人的叛亂，或是潛藏在那之下的恐懼，他們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銀髮信仰……那是祢刻意留下來的東西？永存？」蕾沉聲問道。
「是。」她也用一貫的平靜態度去回應。
「為什麼？妳讓蜘蛛去毀滅人類，讓鑄光師保護人類以求勢力平衡，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創造出這種亂來的信仰？」凱勒斯十分不解，他在死前為了那個東西焦頭爛額，結果原來都是神所留下來，甚至刻意創造的？他既不能理解，更是無法苟同。
「我之所以讓鑄光師保護人類，是因為你們已經剩下少數，對於整個生態來說並不構成威脅。我甚至認為你們那富有創造性的想法甚至能在『命運』的影響下，開創出你們與母親比現在更好的共存方式。」永存頓了頓，然後蹙起了眉頭。「但銀髮人必須為了過去而付出慘痛的代價。」
「什麼？」蕾狐疑地挑眉。
永存清嘆了一口氣。「銀髮人是最早發現銀流的人，因為貪婪的擷取使得母親血液對他們產生了影響，而那已常駐在那些人身上，促使了『世界能量』的存留，使他們與其子孫能成為比一般人還要更強大的存在。外貌、智慧、身體能力──他們都比平民還要卓越。」
蕾用手捧起那躺在胸前的銀色長髮，原本因永存這番話而茫然的血紅色眼眸如今卻恍然大悟。「妳把我創造成這副模樣，都是為了那個信仰？」
「是。人類對於未知，甚至是強大的力量都會感到恐懼，而妳確實完成了這項任。說實話，再給予妳的『命令』裡，這才是最重要的。」
「妳自己動手不就得了嗎？用那種恐怖的兵器直接炸了銀髮人，為什麼要讓我去承擔這一切！」蕾朝永存走去，或許是因為過於憤怒，凱勒斯甚至感覺出她
每跨出一步的力道都強勁無比。
「因為我不能殺死任何生物。也許我能操弄因果，但卻不能直接性地殺人，母親給予我的任務和存在意義是永遠存續，但不包含屠戮。」永存無懼地說道，而事實上她也確實不需要害怕。「但在我的認知中，過多數量的人類已經對母親造成威脅，所以我才透過這樣子的方式來減少數量。」
凱勒斯看著位於這空間四周的景像，米蒂兒正在吃著東西，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她內心裡正在謀劃著怎樣阻止銀髮人。那是基於對他的忠誠與愧疚，但凱勒斯清楚那還有更深遠的意義。
「但是銀髮人現在就要再次上位了。」紅髮的昔日人王回過頭，將短杖倚在自己腳前，雙手枕在上頭。「他們會當上人王，如果成功了，難保現在這美麗的世界不會再次重蹈覆轍。」
永存伸出手，周遭的空間晃動著，然後祂一揮，銀流的能量將步步逼近的女王給往後推了好幾步遠。凱勒斯並未從那雙蔚藍的眼眸看出一絲紊亂，相反地，她似乎游刃有餘。
凱勒斯在心裡一笑。祂可是神，雖然看見那種存在恐慌的樣子或許很好笑，但那終究不可能。他是永存的一部分，蕾也是，他們倆在前些時刻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分，而這都是祂一手策劃。
或者說，他倆早就不再是那兩人了。
「是，你們撐過了我給予的考驗，而你們兩位是我原本計畫中的意外產物。既然『精神』與『肉體』都向我展現了反抗意志，那我也很想知道如果我不介入，你們會如何面對銀髮人這項挑戰。永存看向凱勒斯身後的影像，瞇起了雙眼。「銀髮人……那是人類遙遠過去彌留下來的時代產物。『銀髮信仰』是讓銀髮人絕對不會成功的保險，但假設他們成功占據王城，對你們也會是災難。看啊，他們也確實發現了『銀流』的用途，就跟過去一樣。」
她雙手揹在身後。
「過去人類選擇臣服，那現在的人類會怎麼想呢？蜘蛛時代過後，他們的心境是不是真的會有所轉變……這是我最後想知道的事。」
＊
尼布拉躲在銀髮人住區中的其中一個村落裡。這裡已十分接近平民住宅區那裡，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輕心，根據稍早因倫泰和米蒂兒的對話，銀髮人們正在著手進行一樁反叛事件。而這也代表任何一個非銀髮人出現在這個地方都會遭到敵視。
他伸手按在那充滿灰塵的老舊木箱上，稍稍探頭出去，從那巷口中還是能看見好幾位銀髮男人走來走去。尼布拉皺眉，該死，這些人怎麼看上去那麼壯？儘管有些許差異，但他們都比自己還要來得勇猛。是因為長年以來的工作才變成這樣的嗎？
「我在想什麼鬼東西？得趕快離開這裡才行。」他嘀咕道，然後趁著沒人跑去了遮掩用的箱子，悄悄地鑽進了另一條巷弄裡。
他小心翼翼地走著，但每當在轉角看見任一位陌生的銀髮人都會讓尼布拉想起早前在枯木森林外的那些人。一開始他奉命去保護這些人，雖然百般不願意，但最後還是遵從了米蒂兒的命令。即使那時候她早就跑遠了。
尼布拉發現這些銀髮人並沒有想像中的壞，到後來甚至還成了朋友。他陪著那些人的小孩玩耍、跟男人一同去附近打獵、陪女人聊天──那都是比起跑腿還要來得輕鬆的任務。
但隨著蜘蛛時代的終結，那場「大熱浪」來襲時，尼布拉親眼看見了銀髮人的力量，那道銀色的障壁阻隔了熱浪的襲擊，保全他們那雖破爛不堪，但卻遠離爭端的的村子。
所以一直以來都不是他救了那些銀髮人，而是他們救了自己。尼布拉明白自己欠他們一們人情，即使時代變遷，但這份情還是得還。
「尼布拉。」
他停下了腳步，看了看腳邊，自己正踩在一攤水窪上，但不知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一道令人噁心的酸臭味撲鼻而來，光是想到那東西還濺到了自己的褲頭，這都讓尼布拉趕到反胃。但當他回過頭去時，卻只是嘆了口氣，挪了挪自己的腳，正視著眼前那位銀髮人。
「呦，弗瑞斯。」他看了看那人的衣裳，比起在枯木森林時見面時的縫補衣物，如今看上去得體了不少。「過得不錯啊。」
「嗯，還算可以吧。」弗瑞斯搔了搔他那已躺在胸前的銀色長髮，然後才緩緩地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不要，別去做這種傻事。」
尼布拉揚了揚下巴，伸手探向藏在斗篷下的長刀。「你們呢？我想那應該也不算什麼聰明的事。」
弗瑞斯伸出手。「不要想偷拔刀，我已經看見了。聽我說，我們彼此間不需要這樣子。」
「一個連打獵都戰戰兢兢的人，就算被你知道我要拔刀在這邊殺了你又如何？莫非你還想來阻止我？」尼布拉朝他靠近，那留著鬍渣的臉龐露出了詭譎的笑。「弗瑞斯、弗瑞斯……可愛的小夥子。我以前是士兵，而你只是銀髮人。我受過訓練，而你卻被當成祭品送到了外面，然後活在蜘蛛的恐懼下。」
他停在弗瑞斯面前，把臉湊近那藏在銀色長髮下的面孔，尼布拉能感受到從鼻子上吐出的熱氣。「所以你要怎麼辦？在這邊殺了我？」
「你知道我們的力量。你見過。」尼布拉能感受到弗瑞斯講話吐出了空氣，該死，這傢伙連口臭都不見了。「而在鑄造那面牆以後，我們的力量已經覺醒。是，在戰技上我不如你，但若是純粹的肉體能力，妳已經遠遠落後在我身後。」
「哇哇哇哇。」尼布拉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冷漠地笑了幾聲。「如果不是在你們這些人的地盤，我一定會大笑出聲的。所以現在呢，小子？動手？」他唰地一聲拔出了刀。「你從沒見過我認真的樣子。能在外面跑腿的人，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人物。」
然而，尼布拉卻聽見了好幾道腳步聲。他回頭，原本可以通往隔開銀髮人住區和平民區之間圍欄的巷口已被另外兩個人堵住。而且還都是熟面孔。
「所謂純粹的肉體力量就是人群？該死，這還真是他媽的遠遠把我甩在後面。」尼布拉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就來啊！」
「拜託尼布拉，我只是想跟你說。」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政變？先踩過我的屍體吧。」
弗瑞斯嘆了口氣。「尼布拉，記得嗎？我們救了你一命。」
我他媽……該死。尼布拉忽地住嘴，然後抓了抓臉上的鬍渣。「我不記得了。」
「你別想騙我，我知道你還記得。」弗瑞斯攤開雙手，誠懇地說：「所以拜託你聽我說，這一切的是為了人類的未來。我跟你得好好談談。」
尼佈拉聳了聳肩。「去找我老大，她就在你們的牢裡，應該很好找。」
「不，我們得找你。」弗瑞斯停在他面前，抿了抿嘴唇。「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
米蒂兒坐在乾草堆上，雙眼緊閉著。即使身在屋內，但或許是這地方過於簡陋的緣故，外面聲音她聽得一清二楚。舉凡是腳步聲、人們交談的聲音，甚至是那掛在守門人身上的鑰匙圈的聲音都能聽見。
在昨天她交代尼布拉得去告知人王眾銀髮人即將反叛的事，或許效用不大，但總歸還是得讓軍隊有防範的心態。再米蒂兒對尼布拉有信心，他絕對能辦好這件事，可現在問題就在於自己不能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她可不能讓自己淪為人質或談判的籌碼，這樣前面所做的這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在木屋外繁雜的腳步聲裡，有一道聲音愈來愈清晰。米蒂兒睜開了眼，望著那從木牆夾縫透進來的陽光，她眨了眨眼，接著原本還在聊天抱怨怎麼還沒有人來換班的守衛挪動了身體。鑰匙圈的聲音啷噹作響。
「你來啦？」守門人說道。
「是啊，這是她今天的伙食。」另一個人回答。米蒂兒又閉上了眼，摒除掉腦袋中那些不必要思緒，她得專注在一件事上。
守門人嘖了聲。「早點除掉她不就沒事了？還在這邊浪費食物。」他一邊咕噥著，米蒂兒聽見了鑰匙開鎖的聲音。「反正給她她也不會吃啊。」
「妳就別抱怨了，趕快拿給她吃吧。走了。」
腳步聲遠去，但門也被打了開來。男人粗重的腳步聲踩在破舊的木板上，它發出了抗議的聲響。米蒂兒睜開了眼眸，但並沒有抬頭，只是看著那被自己吃空了的餐盤。靜靜地等待著。
「嗯？」男人似乎注意到了空的碗盤。「妳肯吃了？想開了是吧？終於啊，都已經接了這樁鳥事，我可不想到時候還要處理妳那乾癟的屍體。」但他哼了哼，臉上露出了微笑。「不過咱們做事總是要善始善終對吧？因倫泰說妳曾為了保護我們而貢獻生命，但我覺得那都是屁話。你們還是繼續維持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最好了，因為當我們把你們拉下那貴得嚇死人的椅子時，那表情一定很好看，妳說是不是？嗯？」
米蒂兒沒有回應，依然頭低低的。見她沒有回應，守門人哼了聲，將放了碗肉湯和麵包塊的盤子放在一旁，然後收走了另外的鐵盤。望著那仍在冒著白煙的濃湯，米蒂兒稍稍抬起頭，從那幾縷黑色髮絲中看見他站直了身子，還有繫在腰間皮帶上的劍鞘。男人轉身準備往出口走去。
「嘿。」她忽然叫了聲。「你東西掉了。」
「不要耍花招，女人。」銀髮人側過頭來。「如果不是因倫──啊啊啊啊！」
在看見他被那碗冒煙的熱湯灑了滿臉後，米蒂兒從地上彈起，抬起左腳便是朝那人的腦門踢去，小腿上傳來了結實的觸感，男人應聲倒下，但那方向不好，劍被壓在了那過於粗壯的身子底下。
「靠，妳看看妳幹了什麼好事！」另一位守門的人看見同伴倒地，唰地一聲抽出了配劍，直直地瞪著米蒂兒。
她舔了下嘴角，但只能從略為乾澀的嘴角上舔到一絲鐵鏽味。「請他喝碗湯，結果他燙到暈過去了，這不能怪我。」
「去妳媽的！」守衛大聲咒罵，接著舉劍便是朝著米蒂兒的胸口而來。
米蒂兒踏出右腳，以此為軸心隨即一個旋轉，雪白的劍尖撲了個空，她舉起左手，用手肘狠狠地重擊了那人的後腦。他大叫一聲，整個人栽進了米蒂兒一直都坐著的乾草堆裡，動也不動。
她撿起了掉在一旁的劍，轉頭過去瞥了那兩人一眼，然後逃出了木屋。
【後記】
解縛如今已過了一半，慢慢地接近尾聲了。
弗莉狄外傳「月下紅星」其實已產出了約一章的量，但我覺得還不大夠，所以可能要再等個幾天吧XD
其實更新到這邊，整個故事的寓意也已不言自明。
世界創造出了永存。永存為了世界而去並操弄人類，但也因為自己力量的枯竭而創造出一個蜘蛛時代。
從《銀髮信仰》→《清淨的世界》→《人王》再到《解縛》。除了寫出人類在蜘蛛時代這種極其壓迫的環境下依然努力著以外，也彰顯出即使蜘蛛時代過去，人類也不一定能安心的過活。
這都是永存創造蜘蛛時代的後果，但她依然選擇靜觀其變。
過去人類的暴行早已不再讓她信任人類，而這次對於所有人來說將是最後的一次機會。
所以不外乎還是努力吧XD
在被操弄的人生中，人類該怎麼活出自我。這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嚴峻的考驗。
－LKK 2019 . 04 .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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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