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執著的思念
「利安！」一聲聲溫柔的女聲在遠處響起。
躺在微燙的沙地上的小男孩睜開了雙眼，用清澈的紫睛大膽地注視刺白的陽光，隨即嚐到苦頭似閉上了眼。「嗚！」他撇過頭，反射性地起身。
比起利安淡上許多的淡紫髪色，讓擁有它主人更顯得虛幻，她溫柔地抱起小男孩，拍拍他身上的塵土。「不小心又睡著啦？」
名叫『利安』的小男孩，沒說什麼，親暱地將頭靠在女子的頸窩處，還是有點想睡。
這裡是『機械墳場』，這裡有媽媽、費塔爺爺，還有一些居民，除此之外，不是廢鐵，就是不堪使用，連回收都沒資格的破銅爛鐵的聚集場所。
他很喜歡他的『母親』，雖然別的小孩都說媽媽不是人類，但他覺得沒關係，這表示母親可以陪伴自己直到永遠。
五歲的利安，緊依著母親，不願放開。
星歷五七六年，人形之逆的風暴在十幾年的光陰裡，被人們逐漸淡忘了差不多了。會知道整起事件的始末的，除了存活於人間的當事人以外，就是就讀機械科的學生，因為『擬真機械體』是機械科的學生必讀的一門課程，這當然不能錯過狄斯．派克森這號人物。
首都奧賽克羅特最近充滿著歡樂的氣氛，一名邋塌的中年男子站在書報攤前，觀看店家架設的小螢幕上的新聞。
他摸摸滿臉的鬍渣，臉上戴著墨鏡，店家看不出來他是否有消費意願，卻又不好意思趕人。
小螢幕裡的場景是皇宮大門，從裡頭走出兩位身著華服的年華少女。一位穿著豔麗火紅，配上驕傲的神情，真是再適合不過了，反觀她身旁身著淡紫色大禮服的紫髪少女就顯得嬌羞內向許多。記者一窩蜂地衝上前，卻被保安人員全蠻橫地擋了下來。
男子眼角一瞄，架上的上個月份電子月報剛好跟螢幕上的標題類似，他從骯髒的口袋掏出錢來，買了一份電子報後便離開了。
他找了個地方隨意坐了下來，仔細閱讀三月份裡的所有大小事。
皇室雙喜！預計今年的新娘月，薩漢多蒙公爵的女兒即將出閣。姊姊，蘿絲將嫁予法斯特路卡公爵的長子；妹妹，吉蘭兒將嫁予剛繼承爵位的彌朗頓公爵。
「才剛滿十六歲就要嫁人，真是可憐。」男子發出『嘖、嘖』的可惜聲。
薩漢多蒙公爵的宅邸內，發出一陣暴怒聲。嚇得處在同處一室的人都不禁倒抽一口氣。
「看看妳現在是什麼樣子！是要氣死我才甘願嗎？」盛怒的公爵，看著跪在地上，嚇得臉色一片死白的小女兒。
一切都計畫得好好的，沒想到一向文靜乖巧的小女兒竟做出有辱門風的錯事來！看著女兒微凸的小腹，公爵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公爵夫人心急地在丈夫跟女兒之間周旋。「吉蘭兒妳怎麼這麼糊塗？彌朗頓可是妳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啊！」
她緊抿著嘴唇，什麼話都不說，只擔心父親要她拿掉孩子。
「把裡面的孽種給我墮掉，我絕不會承認裡頭的玩意是我的孫子！」公爵說完，憤怒的離開女兒的房間。
今天要不是妻子察覺小女兒肚子有異狀，也許要等到連大禮服都遮不住了，整件醜事才會爆發出來，到時他的面子要往哪擺？
吉蘭兒終於忍不住地哭了起來，她抱著肚子，死命地搖頭。「不要！不要把他拿掉！他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嗚……嗚……。」
她是偷嚐禁果沒錯！可是她是真的很喜歡孩子的父親……才無法矜持，但最無辜的還是自己肚裡的孩子。
「吉蘭兒……妳這孩子，真是太讓人失望了。」公爵夫人拿出手帕拭淚，跟著女兒一起哭。丈夫的決定是沒辦法撼動的，尤其是出了這麼大的事，這孩子是非拿掉不可了。
「不要哭哭啼啼的，一點用處都沒有。」蘿絲走到妹妹的房裡。「雖然還沒出生，但畢竟也是我的姪子。我去跟爹地說，所以不要哭了！蠢妹妹。」
吉蘭兒緊閉著雙眼，忍著不讓眼淚繼續滴落，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除了哭以外，什麼都不會……。
蘿絲連門也不敲，大剌剌地闖進父親的書房。「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同樣是自己的女兒，個性卻大不相同，「妳在跟我開玩笑嗎？蘿絲？」
「沒有！我是很認真地跟您說。反正婚期是六月，剛好吉蘭兒也差不多要生啦！就這樣有什麼不好？」
「留下那孽種有什麼好處？妳是想讓彌朗頓公爵當現成的父親嗎？太羞辱人了！」父親大手一拍，力道之大，將墨瓶都給震翻了。
蘿絲玩弄自己火紅的髮尾。「誰說要留下來了？」她用銳利的眼眸看向父親。「等妹妹生產完，就派人將嬰兒丟到別的地方去，離這裡越遠越好！」
「要如此麻煩，為何不現在解決掉？省得夜長夢多。」公爵覺得這方法爛透了。
「嘻嘻，爹地若執意要她墮胎……依吉蘭兒的個性，您覺得會如何呢？她會一輩子活在悔恨之中，無時無刻都想著她可憐的孩子，每見到您一次，就難過一次，最後父女之情淡如水，等到您蒙主承召，您墓碑上的鮮花會少一束，署名『吉蘭兒．薩漢多蒙』。」說完，蘿絲便笑呵呵地離開父親的書房，全家人之中，也只有她跟挑戰公爵的權威。
她的一番話，讓公爵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公爵走出了書房，來到小女兒的房間，當他告訴吉蘭兒可以把孩子生下來時，她鬆了一口氣地昏了過去。
準備進入夏天的六月，薩漢多蒙公爵在盛大的皇式婚禮中，如期地將一雙女兒交付給她們人生的另一半，彌郎頓公爵溫柔地看著從未婚妻晉升至妻子的吉蘭兒。
「怎麼了？不開心嫁給我？」
她搖搖頭，「沒有，只是有點不舒服……。」
「那我們先回去好了！妳才剛大病一場，得好好休養才行。」
為了隱瞞事情的真相，説得了重病都是騙人的……自己是個騙子，父親也是個騙子。「好的。」
彌朗頓公爵心疼地看著新婚的妻子，一向多愁善感的她，不知為何，比以前更加的憂愁了。
距離首都遙遠的邊陲地帶，一名少女正開心地抱著前幾天在雨中撿到的嬰兒。「費塔！他真的好可愛！」
在簡單搭起的棚子內煮東西的男子不滿地說：「哪裡可愛？像隻猴子似的。」昨天被他震耳欲聾的哭聲吵醒，害他現在有點睡眠不足的傾向。
也不知她是從哪裡撿來的，只記得那是雨下得很大的傍晚，奴佛卡因說她聽到很奇怪的聲音，連傘也不撐地跑出棚外，過了不久就撿了個『麻煩』回家。
可憐的小傢伙，全身冷得發紫，還被冰冷的雨淋的溼答答的，要不是奴佛一整夜都在幫他取暖，小傢伙可能熬不過去，沒法在昨夜哭得那麼大聲。
她將嬰兒取名為『利安．卡因』，聽她說，『利安』這名字是狄斯要幫她做一個幼兒人形時，預定要取的名字。
「『小利安』！跟費塔叔叔問好！」她拉著嬰兒的小手輕輕地揮著。「費塔！你對他笑一下，他會很開心的。」
他為難地露出一整排牙齒，當場小利安給嚇哭了。「嗚哇！」
「臭小鬼！」
「你笑得好醜，難怪小利安會哭。」奴佛卡因抱著嬰兒四處去溜噠，把他一個人丟著煮嬰兒食品。
看著她如此開心的模樣，費塔也笑了。有多久沒看她這麼快樂過了？失去狄斯這片天以後，除了僅存的相本以外，似乎就像一無所有的人，無法笑得開懷，無法對事物有反應，就這樣過了十五年……她好像找到了另一片天空。對那被拋棄的嬰兒，或是失去依靠的奴佛，更甚是落魄的我來說，都是一種救贖。
小利安幸好被奴佛撿到，而他的意外出現，安慰了我們對現實失望的心靈。
第一次體認到自己的『母親』跟別人的母親不同的時候，是四歲的那一年。他跟年紀相仿的小孩在砂坑玩沙。
「利安，你知道你媽媽是機器人嗎？」同樣生活在機械墳場的小孩突然對他這麼問。
他眨眨紫色的大眼睛。「為什麼？」
「因為是我媽跟我說的，她說你媽的手臂是金屬做的，上面的膚色漆都掉了。利安！你也是機器人嗎？」
如果媽媽是機器人，母雞生下來的是小雞，那麼利安也是機器人囉？「嗯！利安也是機器人。」他點點頭。
「是喔！那你的手也是金屬做的囉！」小男孩興奮地大叫，拿起土製小鏟子，往利安的方向揮去，「那你應該也不會感到痛吧！」
「……我會啊！跌倒的時候就會覺得破皮的地方很痛。」
小男孩有點洩氣地說：「你到底是人類還是機器人啊？」
「我不知道……我回去問媽媽好了。」當他起身要回去問的時候，小男孩拉住利安破舊的衣服。「嗯？」
「我們來試試看好了。要是利安你有流血的話，那就是人類，如果沒有，那就是機器人。你要試嗎？」
利安歪著頭，「好啊！」
小男孩二話不說，將手上的小鏟子往他的手上劃去，崎嶇不平的邊緣，將利安細緻的肌膚給割出一道不算淺的傷口，頓時血流佈滿了他的小手臂。沒看過這麼多血的小男孩丟下鏟子，慌亂地邊喊『救命』邊跑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利安沒喊疼，只是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家，任血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直到奴佛卡因發現，緊急地替他包紮為止。
「發生什麼事了？」她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費塔聽見奴佛卡因的驚叫聲，也趕來查看情況。「費塔，怎麼辦？小利安會不會死啊？」
「看樣子好像沒什麼大礙，放心好了，上完藥會癒合的比較快。」費塔發現利安好像哪裡怪怪的。「小利安？」痛到說不話來了嗎？
「媽媽不是媽媽……媽媽是機器人。可是我不是……所以我不是媽媽的小孩……」利安的紫色眼睛模糊了起來，然後開始大哭。
雖然這是利安遲早都要知道的事，但對還是小孩的利安來說，太殘忍了。
奴佛卡因抱起哭個不停的利安。「乖乖！不哭喔！媽媽是機器人也沒什麼不好啊？」
他的哭聲稍微止住了，哭紅的眼睛不解地看著母親。「為什麼？」
「因為媽媽會永遠陪伴著利安。一直到利安沉眠的那一天，媽媽還是會待在你的身邊喔！」她對利安微微笑。
「真的？媽媽會一直陪著我長大？」
「真的！打勾勾，媽媽跟你約定好了。會一直陪利安到永遠。」她伸出小指頭，和她的寶貝打勾勾。
利安抱住她的頸窩，下巴頂在她的肩上，鼓著臉頰。「不可以騙人喔！」
費塔對奴佛卡因比了個大拇指。「真有妳的。」
的確！奴佛卡因是有能力許下這個承諾的，因為她有比人類更長久的『生命』。
創作內容
夢想人形_第十五章：執著的思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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