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 起源追溯 (8)
暴風與衝擊無情地砸向他的身子。
奈特感覺自己忽地失去平衡，他向一旁踉蹌了幾步，才終於穩住身子。急得回頭一看，他發現四周都是飄揚的塵土，它們就像一層銅牆鐵壁，只是沒有實際的形體。他低頭，看不見伸出的十指。
某種程度上，他徹底失去了視覺。
剛剛的轟天巨響將他震出嚴重的耳鳴，但還沒有影響到他的思考。腦袋快速運轉著，他知道這是一次奇襲，他們都得盡快離開這個區域。扯開嗓子，他朝天空放聲大喊：「散開！我們不能待在這裡！」
有誰能聽到警告呢？他並不能確定。奈特向著前方全力衝刺，想要一口氣跑出塵霧，卻在踏出第二步時，狠狠地跌了個跤──他認為自己是踩進了一個坑。
他沒有停下來，立刻用雙手撐起身體，繼續往前跑。
第二次的嘗試，他就順利得多。不出幾步，他就覺得週遭變亮了一些；再幾步，他已能看見自己的手。加緊腳步，他從塵霧中飛身而出，第一個看見的人是面臉懼色的普恩。
他沒有搭理普恩，而是轉過了頭，開始搜索肉眼所能看見的人。尼克和哈薩站在馬車旁，兩個人的手上都已拿起單手長劍，蓄勢待發。葛洛利德和歐爾則要更近一些，他們站在微微隆起的小丘上，目瞪口呆地望著後方那團塵霧。
所有人看起來都很平安，但他依然不敢放下警戒。「夏……」他愣了一下，最重要的三位魔法師不在他的視線裡。
「我看見閃光爆炸在最靠近她們的位置……我們得再進去一次，把她們拉出來……」
普恩打著哆嗦說著，每個字都因為恐懼而顫抖。尼克在這時跑到他的身邊，露出要跟著進入的執著神情，可他搖著頭，拒絕了尼克，「你留在這裡，預防敵人來犯。」
兩人相互用眼神鼓舞著對方，他轉過身子，向前邁步。他讓身體沉浸在久久不散的土色灰氣中，再次進入代表著危險的塵霧。
「裁決長！聽到的話就告訴我一聲！」
他憑著剛才的記憶，在腦海拼湊出剛才魔法師所站的位置。最靠近斷橋的會是艾玟，那位小女孩才剛來到這一邊沒多久；夏莉和艾瑪斯托則是在距離橋不到二十步的地方。
他移動腳步，往夏莉應該在的地方走去。
在行走的同時，他不斷地朝四面八方伸出手，希望可以碰到任何一位魔法師，進而確認她們的位置──但他的動作持續了一分鐘，觸摸到的只有空氣。
「艾瑪斯托？聽到的話就出個聲吧！」
他又喊了一聲。這一次，他終於得到了一道音量微弱的回答，「……這裡……！」雖然不是很清晰，但他猜那是艾瑪斯托。
他仔細判別聲音的來源，發現就和他現在走過去的方向相同。他還記得自己不到五分鐘前曾經跌倒過，但他腳步卻邁得更開──直到他在塵霧中看見異樣的光芒，他才停下腳步。
光線無法透射的霧竟然被一撮漂浮在空中的火光照亮了，艾瑪斯托的表情像冰一樣地凝結。他注意到有另一股奇異的光反射在她的臉上，順著看過去，他才看見夏莉躺在地上，而艾瑪斯托冒著柔和綠光的手則放在夏莉的額頭。
「她被術式命中了。」艾瑪斯托的語氣依舊冷靜，然而他還是察覺到一絲紊亂。他從綠光的光輝中感受到安祥與溫暖，並相信那是一道治療的魔法。「她身上沒有外傷，但陷入了昏迷……我需要你背她離開這裡。另外，我覺得這道塵霧沒有攻擊性。」
他一聽到沒有危險，就立刻放下心中的大石。艾玟。他想到了那位女孩，但她的身邊還有蒂蘿娜陪伴，這似乎讓他沒了急迫去找她的理由。
但他依然不是很放心，所以他將請求託付給艾瑪斯托，「請妳去找一下艾玟，她也在這場塵霧中。誰也說不準在平坦的道路上不會跌倒，就當作是以防萬一吧！」說著，他一邊背起了倒在地上的夏莉。
艾瑪斯托輕輕地點了頭，他則用眼神道謝。他向塵霧的外界走去。
有了前面十幾分鐘的經驗，他的腳步不再畏畏縮縮，快得幾乎能稱得上急行軍。他的身子再次被陽光照耀只不過是兩、三分鐘後的事情。
艾玟驚恐地注視著她眼前的魔力屏障。她的心臟還在劇烈怦跳，感覺全身就像被凍住了一樣。她是有感覺到危險，但是太遲了，就連蒂蘿娜的警告也顯得晚了。
確認了屏障沒有裂痕後，她的目光才謹慎地向四周看去。完全的灰濛，以塵土為主體的霧氣覆蓋著她所站的區域。這是什麼？她的腦中滿是疑問。此刻的她想要編織一股強風，吹散塵霧──但她不敢將專注力從屏障上移開。
「……抱歉，艾玟，」蒂蘿娜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再次響於她的腦海裡。「看來是我太神經質了，這塵霧沒有攻擊的意圖。」那話語就像詩人手中的弦樂器一樣，每被撥動一次，她的心情就逐漸緩和。當她聽到最後一字時，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該把身體讓給妳嗎？」
艾玟在心裡問著蒂蘿娜。她知道自己太不成熟且太弱小，即使經過這幾個月來的訓練，也依然不及奧崔暮古神的一分強大。如果蒂蘿娜得到身體的控制權，她相信古神一定會保全所有人的安危。
「不用。」她幾乎是在問出問題後，就得到了蒂蘿娜的答案。艾玟感到有些擔心，但一想到自己是被信任著，她就壓住了心中那些不安的情緒。「若是妳仔細融入其中的話，便能發現它在治療妳，為妳恢復剛才失去的魔力。」
她切斷魔力，將屏障徹底解除。阻隔已然消失，塵霧依附在她的皮膚上，像是糖或鹽一樣地溶進她的身子，讓她有些驚奇。和預料中的難受不一樣，她真的有被治療的感覺，頭腦不僅變得清晰，連軟趴趴的身體都重新充滿了活力。
塵霧是某種術式，她感覺到飄盪在空中的些微魔力。它不屬於任何一個她認識的人。即使她的心中還是有些警戒，但艾玟還是非常感激編織了這個術式的人。
然而，她的心中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新的疑問：是誰要幫助我們？
「……這的確很奇怪。」蒂蘿娜像是在回答著她的問題一樣──不。她想應該是她的心聲傳到了蒂蘿娜那裡。「除了魔神教以外，應該再沒有其他人會知道我們的行蹤。不論施術者是誰，我都建議妳們立刻啟程，直到抵達多奇碧里為止都別停下來。」
她感覺自己像被盯上的獵物。一想到某雙狼犬的兇惡眼神正注視著她們，又或巨大的禿鷹朝向這裡展翅而來，她就怕得發抖。
艾玟引導出魔力，為自己點起一道微小但明亮的光火。她周遭的塵霧像是遇到了勁風，一瞬間全數被吹散，於是她能清楚地看見路面。
她小心翼翼地踏出腳步，慢慢往外頭走。她又開始覺得不舒服了，但主要不是塵霧的關係，也不是她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痛或癢，而是和夏莉之間的連結正在微微地竄動。就像抱在懷中的幼犬一樣，夏莉似乎在呼喊著什麼，而準備要脫離這道連結。
在她警戒著四周的同時，忽然停了下來。地上傳來了些微的震動，有誰朝著她過來了。艾玟本想擁抱更多魔力，但蒂蘿娜輕輕地咳了一聲，「那是艾瑪斯托。」
最先出現在她眼中的是右腿，接著是左半身，最後則是艾瑪斯托本人。在艾玟眼裡，她看起來沒什麼不好的，就和幾分鐘前是一樣的。「看到妳平安無事真好。雖然我隱約覺得這霧不壞，但我們得盡快出去。夏莉有點麻煩。」
說完，艾瑪斯托就轉過身子，在她前方帶著她前行。
說也奇怪，在她靜靜地走過這陣塵霧的幾分鐘內，她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又變得更健康了一點。也許是錯覺，但她相信自己能扛起五公斤重的箱子，或是和歐爾比賽跑步並戰勝他。充沛的精神使她高亢，只是她無法真正的高興起來。
她掛念著艾瑪斯托的話語。
不一眨眼，忐忑不安的她便重新浸沐在陽光底下。「出來了！」大家都朝向她們跑來，但她唯獨看見了躺臥在地上的夏莉。
老實說，她並不太震驚，因為連結告訴她夏莉目前十分安全。
可是她沒來由地感到畏縮。為什麼？她全身的各個角落有種被摸了一下的觸感，也覺得不時有陣暖風掃著她的後頸。肯定是有哪裡不太對勁的，但她說不上來──她的腦中浮現出某個曾經遭遇的場景，奧瑪的洞窟仿若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股預感就和奧瑪洞窟散發出來的一樣。阿札爾克？她直覺是古神，但這絕不是阿札爾克的力量。它很善良，至少她不覺得它會帶來不祥。
蒂蘿娜理應也感覺到了，但古神只是沉默不語，沒有針對在她腦中成形的話語作出回答。
蒂蘿娜沉思著，她正在細細琢磨著這種感覺。
夏莉絕對是不會有事的，她能以身為烏奇的身分給出保證。夏莉體內的魔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來愈強──要探究原因的話，她可以覺察並說出一切的濫觴。
那就是，伴隨閃光與塵霧一同襲來的術式。
她很懊惱自己太晚發現那個編織，但她知道錯不在自己。真要說的話，那道術式就像「傳送」到她們面前一樣，等她感覺到魔力的波動時早就為時已晚。
不論那道術式的真身為何，也無須探究施術者是誰，夏莉的體內都確實多了一種和善的源流，不屬於夏莉的一股魔力。艾玟碰觸過了，她則藉由艾玟的身體來感受那道魔力。
當她的魔力引導源流進入身體時，她只覺得全身通體舒暢，腦袋有種癱軟的酥麻感受，艾玟差點就站著暈了過去。蒂蘿娜來回品味了這道魔力數次，並且加劇腦中的思考。
她覺得很熟悉，非常熟悉。在遠古，她曾經與這股魔力互相陪伴。破裂的記憶碎片自黑暗中浮升，逐漸拼湊起她曾經的生活，有某些片段的畫面閃過她的腦海。
即使她不願意，森林的芬多精還是無可奈何地被她吸收。當她捕捉這道和善且溫煦的魔力時，樹木與草就像在撫摸她一樣，令她感到心安且自由自在；當她深深分析著這道單純又強大的魔力時，她會看見一座偌大的藍湖閃著粼粼波光，涼風吹過她的臉頰，她的腳將情不自禁踏入冰冷的湖水中，享受著只有孩童才會追求的樂趣。
──啊！那是多麼久遠以前的事情啊！她在心中感嘆，同時發現自己已笑得合不攏嘴。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