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好了,不要勉強跑到危險的地方去。我們的任務是找人,可不希望你們掛彩回來。」
「「「遵命!」」」
「很好。我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很願意參加,但希望各位都能發揮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好讓各位早點回來吃飯。」
「「「遵命!」」」
略顯零落的應答聲,在廣場上響起。
經過深夜與病痛的惡鬥後,上天又一次犒賞了虔誠的人類一個新的朝陽。
再度熬過夜晚的羅格貝爾,重新被隔著濃厚霧靄的蒼白陽光所照耀。
感染者們和牧人都重新活動起來。雖然稱不上朝氣蓬勃,但至少街道之間不再那麼死寂。
信風在曙光廣場上,集結了二十幾個少年少女。依照歐菲絲的指示,他們打算往邊緣地區發進,把紙鳶找回研究所。
由於個性與充足的行動力,儼然已經成為青年階層領導者的信風,此刻正站在眾人面前,叮囑注意事項。
「四個人一起行動,搜索一直持續到晨間領食時間。進入小巷搜索時,盡可能不要逗留,快點回到大路上,彼此才能方便連絡。」
「「「了解!」」」
「我會沿著白松樹街到大橋為止來回巡邏,有什麼狀況立刻過來報告。領食時間一到,無論你們在哪裡,聽到廣播音樂聲就馬上回來廣場,我會點名。」
「「「遵命!」」」
見到眾人十分相挺的回應,信風點了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轉過身,望向站在身後的歐菲絲。
「那麼,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們就要出發了。」
「真的不帶上這個?」
歐菲絲揚起手邊的煤油罐。
「不需要啦!」
「開你玩笑的。」歐菲絲走到信風身邊,對著集結而來的青年們說:「各位能來幫忙,牧人也相當感謝。無論搜索的結果如何,我們的飲食組都會替你們每個人多配給一份水果。」
群眾裡揚起了一陣小歡呼。大家的精神似乎更加凝聚了些。
距離發放早上的食物,還有約兩個小時。既然每個人都已經準備齊全,早點出發也許早點能收工。
信風高舉起左手臂,下達命令:
「讓我們去把紙鳶那渾小子,從土裡挖出來吧!」
「我人在地表上。」
一個和緩而悅耳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所有人的視線刷地全部聚焦了過去──卻看到整個失蹤案最該死的肇事者,居然呆愣愣地站在研究所門口。
信風總算體驗到「下巴掉下來」這種老式搞笑漫畫的梗其實不誇張。他張著嘴怔了好幾秒,卻問不出半句話。
反倒是白髮的少年,一點也感受不到現場的氣氛。
「怎麼了?」
「紙、紙鳶,為什麼你在這裡?」
「我剛從書局走回來,想上樓拿點藥來擦,因為……你應該看得出來。」
紙鳶的肩膀與側臉,被他隨隨便便地用衣服纏起來。不過這點程度的掩飾幾乎毫無意義,因為幾乎每寸布料上都沾著血漬。
他雪白的頭髮變得髒兮兮,臉頰上也留著沒擦乾淨的咖啡色痕跡。要多落魄就多落魄,悽慘得讓人不禁皺眉頭。
搜救隊的總召集人信風,支支吾吾地僵硬了好一陣子,才從千頭萬緒中理出了一點秩序,冷靜下來後才又問:
「……你真的去和戰車打架啊?」
或許還沒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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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紙鳶只是毫髮無傷地回到研究所,倒也不至於太被關注,但那副血淋淋的模樣,讓見到的人都忍不住過問兩句。
歐菲絲花了一番功夫才支開了閒雜人等,空出一間安靜的病房,親自幫紙鳶護理傷口,順便盤問。
「我開始搞不明白了,」
她用酒精清潔著傷口,一邊說:
「你究竟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瞭若指掌,還是連避開危險的智商都沒有?」
「這樣的傷還不至於有危險。」
「說什麼傻話,你在炫耀自己生命力強韌嗎?」
「對於什麼樣的傷口會讓人死亡,我很清楚。」
紙鳶低著頭,輕輕地說。
歐菲絲先是嘆了口氣,又繼續塗抹酒精。
這時,紙鳶卻主動發問:
「歐菲絲,感染者服用制止劑的頻率……大概是多久?」
「兩周一次,我們牧人有替感染者紀錄服藥次數,如果時間到了卻沒來醫院報到,就會派人去通知……不過,也有可能感染者已經死了。」
「兩周一次是不夠的嗎?」
「對一般人來說綽綽有餘,但某些末期徵狀者,藥效失去的時間會逐漸提早。只要向牧人求助,我們就會提早提供。」
「末期徵狀者?」
「病毒太兇惡的個體,」
歐菲絲用無溫度的語氣說著:
「制止劑只能讓病毒沉默,沒有破壞它們的效果,但感染越後期,病毒就越活躍,讓藥效打折。不過……」
「不過什麼?」
「那樣的病患,已經要做好隨時會死的準備了。」
「雖然發明了藥劑,還因此而爭鬥、衝突,但我們的成果在疫病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你在諷刺誰?路德製藥或聯合國?」
「大概都有。」
「紙鳶,你比較討厭哪一段日子?在路德的研究所裡,還是聯合國?」
歐菲絲稍微偏開了話題,如此問到。
「聯合國。」他微微仰起頭,好讓歐菲絲方便清潔耳朵下面的咬傷。
「因為聯合國裡沒有認識的人。」
「在沒朋友的情況下被關了五年啊,」歐菲絲替他纏上繃帶,免得那些原本就很破碎的傷口又繼續惡化:「不過現在看起來,你不太會交朋友呢。」
「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我可不想要在牧人的管理範圍內,出現任何有關傷害事件的傳聞。但就算問你到底是誰幹的,你也會模稜兩可地帶過去吧?」
「歐菲絲……歐、歐菲絲大姊,」
紙鳶的語氣頓了頓,然後笨拙地模仿信風說:「能不能不要追究這件事?我可以自己處理的。」
「你還真袒護朋友呢。或者說,你對朋友的定義是不是有誤解?」
「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學徒。」
「什麼學徒?你去當誰的學徒啦?」
悠悠哉哉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沉鬱的氣氛。法蘭奇帶著兩道熊貓眼走進來,還不忘打了個哈欠。
「法蘭奇叔叔?」
紙鳶認出許久未見的熟人,愣愣地睜著眼睛。
法蘭奇已經換上牧人提供的研究員白褂衣,頭髮與鬍鬚也經過梳洗修剪,所以看起來的模樣,和當時在路德研究所裡那段日子沒兩樣。
「紙鳶!你長得很快呢!這個年紀的孩子就算不給他吃東西也會抽高,讓我們這些大叔很感慨呢!」
他滿臉笑容地走過來,玩笑性地用力搓亂紙鳶的頭髮,似乎相當疼愛這名朋友的孩子。
紙鳶本來想要張嘴問更多,卻又被法蘭奇搶先開口:
「沒錯,我也是從聯合國被放回來的!外面的世界變了那麼多讓我真的很驚訝呢!你懂那種感覺嘛,才剛與外界恢復聯繫,就發現人類快要滅亡了,」他乾笑了幾聲,又說:「你的身體狀況還好嗎?你老爸還很活蹦亂跳喔。」
「這樣啊。」
聽到關於父親的消息,紙鳶倒是沒有露出什麼表情。
他聽著法蘭奇分享路德成員們被捕、被聯合國監禁所受的種種不公平對待,雖然偶爾會輕輕點頭,但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最後,等法蘭奇已經抓著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監禁所裡的人生百態時,他總算小聲地問了一句:
「法蘭奇叔叔,你還要繼續研究我嗎?」
「……嗯,」
對方沉默了半晌,才淡下情緒回答:
「我希望你能拯救大家。就像牧人、聯合國或路德的大家希望的那樣。」
「為了這件事,才會來找我?」
「到沒有那麼輕鬆啊哈──」
法蘭奇趁氣氛緩和了一點,困倦地深了個懶腰:
「聯合國希望能研發淨化空氣的藥劑。怎麼樣,你對這個話題有興趣嗎?我知道你一定有興趣的,你總是那麼好奇!」
「嗯,請告訴我好嗎?法蘭奇叔叔。」
「他們打算淨化歐洲地區空氣中的病毒,同時也有好幾種新型態建築計畫在籌備,總而言之,就是要讓人類從澳大利亞和紐西蘭回來……」
「法蘭奇,」
歐菲絲冰冷的聲音喝止了他:「非得要找兩個武裝士兵盯緊你,才能讓你別到處洩漏情報嗎?」
「有什麼關係嘛!紙鳶老弟不是外人吧?」
「當我認為他有必要知道時,我會全部告訴他。但目前擺在所有事情之前最重要的,是紙鳶本身。」
「我?」
歐菲絲閉上雙眼,鎮靜而不語了片刻,她嚴肅地看著紙鳶:
「紙鳶,你父親到底在你身上藏了什麼?」
「是指解救醫治眾人的辦法嗎?」
「沒錯,實話實說吧,你到底能不能拯救我們?」
少年的臉色抹上迷惘的陰影,他在法蘭奇與歐菲絲的注視下,過了許久後才緩緩地開口:
「我的確曉得『痊癒的方法』,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