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令人懷念啊。
那張屬於七海燈子端麗的臉龐,不斷縮短著與小糸侑之間的距離,貪婪地渴望著她的唇、她的呼吸以及她的一切。侑也將雙眼闔上,感受著與燈子柔軟的雙唇相貼,同時思緒也慢慢地飄向了遠方。
一定是在逃避著現實吧。一直一直留戀著過去,從那個時候就沒有任何的改變。但卻這又或許是那個時候的延續吧,如此深信著的小糸侑,也就接受了現在的情況了。
然而,睽違七年「燈子學姊」唾液的味道,和當時還是高中時的她相比,卻宛如另一個人。
如果能夠找出包裹在情感裡的滋味,那麼以前就像是橙汁般清爽甘甜,現在則是有如巧克力酒般香甜濃烈地令人沉醉。
但這無法令人忽視的差異,卻將侑的意識從遠方拉了回來,使她剎那間別開了臉。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夠做的抵抗了。
「真是溫柔呢,侑。」
儘管剛剛那一個吻被中斷了,但是那道聲音卻伴隨著滿足。
「如果我是侑的話,肯定不會只是輕輕咬下,一定會將舌頭咬破一個洞吧。」
「......如果導致燈子學姊失血過多而死的話,我會感到自我厭惡的。」
「呵呵,真的是,非常溫柔呢。
......但是妳卻還是一樣叫著燈子學姊嗎?」
啊啊,的確──眼前的人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
就像是在撫摸著玻璃的手工藝品,不,而是彷彿在愛撫般,燈子的手指沿著侑的臉頰撫摸著。
對於侑來說,她確實是看過燈子那雙凝視著侑的雙眼。是當年侑還是高中一年級時,在平交道前、學生會室裡、體育倉庫之中,與侑接吻時一模一樣的──七海燈子的雙眸。
但是這卻只是那雙眼睛的表面而已。在那雙眼睛深處搖曳的火焰,是當時的她所沒有的。是那個時候笨拙、耿直的她所沒有的。
或許是慾望,又或許是執著。那一簇火焰不被理性所約束著,就像是解開了枷鎖般使勁地燃燒。
──但是,這或許是經過了七年才累積下來的。積蓄著名為怨憤的油,將她的身體燒得精光也綽綽有餘吧。
而燈子再次把她那閉月羞花的臉龐偏到一邊,同時向侑靠近。只剩脖子以上的部分才能動彈的侑,此刻她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抗。雙手雙腳也被綑綁在一起,彷彿下一個瞬間它們就不再是侑的所有物般,牢牢的束縛住。
「最喜歡妳了,侑。」
我最討厭現在的學姊了──哪怕是一句抵抗的話,都被燈子那抹上了妖豔口紅的唇給吞噬了。
◆ ◆ ◆
高中一年級時,小糸侑與七海燈子相遇了。
回想起來,從春到秋的這半年間,對侑來說是最心煩意亂的一個時期吧。
誰都無法喜歡上的侑,卻喜歡上了一個“不能喜歡上”的人。
第一次的告白。第一次對誰說出了「喜歡你」。
然而她卻失戀了。燈子在那一天、在那個地方,對好不容易萌生出的這份感情,僅僅用了一句話就將它徹底的粉碎。
——「對不起」。
最後,侑才發覺,就連緊緊抓住的那一點點「喜歡」都是贗品。
從那之後,在燈子畢業以前的一年半之間,侑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
或許燈子是想說一些安慰的話,又或許是想把那一次的告白當作沒有發生過。在燈子畢業以前,她無數次呼喊著侑,但是侑卻將所有的一切置之不理。因為從燈子口中說出來的任何話語,都令她感到恐懼。以前侑總是渴望著回信、期待著與螢幕另一頭的人促膝長談,但如今卻也在SNS裡,切斷了與燈子的聯繫。
最初當兩個人在一起時,就會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但那逐漸麻木的心,最終卻接受、習慣了那殘酷的現狀。直到下一次學生會長選舉的日子之前,兩人的關係就像暫停在告白的那一日般,慢慢地流逝,最後碎裂。
即便心裡明白兩人就算在東京不是讀同一所大學,在數千萬的人口中也不可能偶然相遇。然而侑在打聽到燈子選擇東京的大學之後,仍然選擇了京都的大學繼續進修。
只要與佐伯沙彌香、槙聖司、葉歷,還有姐姐憐在SNS上聯絡時、又或是回到老家時,不管侑願不願意,他們都一定會提到燈子。
「燈子她呀,非常想見侑妳呢。」
──但是卻並沒有將舊傷刨開般感受到痛楚。侑早已將自己的內心封閉起來,對「喜歡」敬而遠之。
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每當看到自己那顆早已麻痺的心,總會認為當初根本沒有必要因為那沒來由的恐懼而選擇京都升學,甚至會對過去感到害怕的自己深深地嘆一口氣。
不過,侑在求職時,卻不特別拘泥在京都或是關西,在哪裡都可以接受。當然,不論燈子是否在東京,對侑來講都無所謂。
因為對於侑來說,有關燈子這個人的記憶,宛如一層「薄紗」,宛如潛意識將它區分開來般,蒙上了厚厚的塵埃。
因此在侑作為社會新鮮人來到東京不久,根本沒有想過會輕易地再一次見到燈子。
自從那個告白以後,算起來已經過了七個黃金周的第一天了。
正在書店發呆的侑被附近咖啡店吸引的同時,燈子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般像侑說了一句「真是好久不見呢」。侑卻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千代田區神保町的某一間書店無期而遇。
燈子的臉上卻沒有任何一絲怨恨或是懊悔,就像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春天般,成為大人的她給予了侑一抹微笑。
「請問學姊還待在劇團裡面嗎?」
「劇......啊──。不、劇團在我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辭退了。」
「原來、是這樣啊。雖然已經忘了他的名字,不過那個劇團的老師,好像對學姊期望很高的樣子。」
「即使對我抱著很高的期待,但是我也已經沒有任何繼續待在劇團的理由了。而且我也不曾想過要將戲劇的事當作未來的工作,更何況還得集中心力準備大學的考試。」
──就好像讓這部劇的時間,變得毫無意義了一樣。
侑的腦中突然閃過以前曾對誰說過的一句話。
並不是特別希望學姊執著地待在劇團裡,只是希望她能夠找到一個歸宿而已。
──當時的侑也只抱持著這種想法。但是現在的話還是別說出口比較好。
而且侑從燈子說話的語氣、談吐,都無法讓人不查覺到那份輕浮與違和感。
的確,違和感。侑記憶中的燈子,絕對不會給予人這種印象。
又或者是說,這就是七海燈子這個人找到了歸宿之後,本來應該展現出來的姿態。這份輕薄,恐怕也只是燈子取回原本屬於她的東西而已。
然而侑在學生會的戲劇之後,關於七海燈子的記憶,就像是被撕成碎片般崩壞、瓦解。所以就算察覺到了一點異樣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
沒錯,侑這麼地說服著自己。
「但是,侑會來這裡真是嚇到我了呢。畢竟我聽說妳去了京都的大學了。」
「這個嘛......。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所以最後還是到東京就職了。」
「成為社會人士的侑啊──。不只身高還是一樣沒有長高之外,在親眼看到侑之後,還是很難跟社會人士聯想在一起呢。對了,侑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身高是多餘的啦......。我現在是在商社的宣傳部門工作。雖然是這麼說,但是第一年的春天竟然都讓我做一些像是打雜一樣的工作。」
「是嗎,宣傳部門呀。因為我是在私人的出版社工作的,所以說不定會在工作的時候碰巧相遇呢,因為這一帶就像家裡的後院一樣。」
啊啊,原來如此──侑自顧自地地接受了。
因為老家是書店的關係,所以侑對書情有獨鍾,來到神保町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燈子會駐足在這間書店的原因就令侑感到十分不解了。但如果是在這一帶工作的話,出現在這裡就不會顯得特別奇怪了。
沒錯,侑如此地說服著自己。
「現在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是的,沒錯呢。
請問學姊、七海學姊現在還是跟佐伯學姊同居著嗎?」
「怎麼可能。沙彌香她已經進研究所了唷,真是個厲害的大小姐呢。」
能跟燈子聊著這種有些無聊卻又漫無邊際的話題,令侑稍微有點驚訝。
因為自從當時的告白之後,就沒有這麼正經的說過話了。兩人的關係既不可能回到原點,像以前那般說著話也是絕對不可能的吧。
但是現在卻輕易地實現了。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一丁點值得高興的要素都沒有。只是,對於見到燈子後就如此警惕的自己稍微感到有點滑稽罷了。
七海學姊肯定也只是將那件事當作回憶而已吧。
──沒錯,侑如此的說服著自己。
因此,在經過幾小時的相談之後,燈子對侑提出邀請,而侑也意外地自己就這麼輕易地點頭答應了。
「吶,侑妳還能喝酒對吧?這一帶我很熟,就這樣陪我繼續喝嘛。」
──侑儘管努力地回想,但從那之後所有的事,都想不起來了。
不過侑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她所在的地方,已經不是咖啡店或居酒屋了。
「這裡、是哪裡......?」
然而,侑睜開她那沉重眼皮的同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令人毛骨悚然,散發出驚人壓迫感的白色天花板、以及視線所及連一扇窗都沒有的牆壁,還有在這寬敞的房間之中,擺放著玲瑯滿目的家具。
「……早安,侑。身體還好嗎?」
最後則是,在自己身旁,露出一抹撫媚笑容的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