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她困擾地看著思璇，又轉過頭看向偉祐。兩個人都比她還要高，即使她的身高超過了十九歲女生的平均值，還是讓她覺得夾在二人之間的自己看起來很小，而且是小得很迷你的感覺。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呢？黃曦瑜也搞不太清楚。
她只記得導火線是兩瓶清酒，僅僅是兩瓶不曾在菜單上出現的飲料。我的老天！要不是陳思璇這麼敏感，事態會鬧得如此尷尬嗎──但她會原諒思璇的，畢竟總是和顏悅色的大小姐很少露出吃醋的姿態。
「你不要再靠近曦瑜了。」
陳思璇冷冷地說著。她倒抽了一口氣，原本是想要制止思璇的，但話語卻卡在喉嚨，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她和思璇對上了眼，那銳利的眼神嚇得她屏住呼吸。仿若日本武士的肅殺之氣籠罩著只有三個人的公車站，但實際上，這股由思璇散發出的殺氣只對準偉祐而去。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跟朋友在那間吃飯而已。我們是阿珠姐的熟客呢，每個星期都會去吃一次。」
相較於思璇，偉祐就顯得十分泰然自若。他抓著被風吹亂的捲髮，用輕鬆的語氣繼續說下去，「我知道妳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特意打攪妳們。請自在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多活兩、三年的緣故，面對充滿敵意的思璇，偉祐的談吐竟然四平八穩得像見過大方大浪的老人。她印象中的偉祐是很成熟，但也和此刻如此有禮的形象差了一大截。
黃曦瑜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呼吸，眼神仍然惶恐。一邊是她的戀人，另一邊是社團中非常照顧她的學長，不論是哪邊她都不想得罪──但陳思璇並不會依她的意，依然惡狠狠地盯著偉祐。
輕輕地，她慢慢吐著氣。
她現在很慶幸沒把偉祐告白的事透露給思璇知道。事發的那天，她是有打算要把它當作聊天的話題講出來的，但心念一轉，覺得並不太妥當，於是打消主意。
黃曦瑜怯怯地看了一眼張偉祐。她想著如果那天跟思璇說的話，那顆頭還會不會和脖子相連。
因為學長的話，氣氛似乎稍微緩和了下來，她趕緊拉著思璇的衣袖，再次重複著說了好幾次的解釋，「學長沒有那個意思的，妳不要……」
「哪有。」
話才不過說到一半，她的嘴巴就被迫停下。陳思璇冷不防說出的話打斷了她，而她驚訝地看著對方。
思璇的語氣冷淡到她以為自己的手會被甩掉，卻是逐漸發暖了起來。她沒有拒絕陳思璇伸過來的手，十指緊握在一起──雖然她覺得在這種場合做這種事有點奇怪。
「眼睛是會說話的，學長。」思璇繼續說著。即使不是她自己的意願，但她的手還是向前輕輕地甩動，起頭的人是陳思璇。牽手的時候，思璇總喜歡前後甩來甩去的。「你的眼睛告訴我，你真的超喜歡黃曦瑜。我想我應該沒說錯。」
她的左手「啪」地一聲打在額頭上。緊閉雙眼，她在心裡祈求著偉祐能再多說一點話，減緩現在的糟糕氣氛──
「哦，對啊。是還滿喜歡的。」他說。每說出一個字，他的話就愈輕，「但喜歡，也不一定代表我會妨礙或阻撓妳們吧？」到了最後一字，她感覺偉祐已像在自言自語。
──完全沒起到功效。她在瞬間就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等著迎接即將降臨的災難。
……
……？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陷入了沉默，原本激烈交鋒的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她聽見從暗夜中傳來一陣模糊的引擎聲，向著道路的盡頭望去，她們在等的公車遠遠地駛了過來。
她們一起上了那台貌似是末班車的公車。
車上很冷清，但偉祐沒有去坐那些空出來的位子，而是站在她們面前，輕鬆自在地滑著手機。她看向旁邊，剛剛打工用盡全力的思璇靠著椅背，雙眼緊閉。
正當她想著「也許是睡著了吧」的同時，思璇的嘴忽然動了起來，「你喜歡她哪裡？」
……蛤？她瞇細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不是只有她不知所措，連視線從手機螢幕上移開的偉祐也面露茫然。
「欸，妳到底在問什麼問題啊……」
她有些生氣地捏著思璇腰部的贅肉（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對方並不為所動。黃曦瑜轉頭看向偉祐，嘆了一口氣，「她有時候會講怪話，不用理……」
「……嗯，臭臉吧。」
偉祐──她親愛的學長這麼說著。她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偉祐臉上表現出的不是茫然或不解，而是專注到不行的聚精會神──她可以發誓，她這輩子沒看過有人能這麼認真。
她又看向思璇。原本還在休息的思璇睜開雙眼，但還是維持著略顯不悅的表情。光這麼看來，她覺得思璇接下來是要幫自己出一口氣了──
「你這不是很懂嘛！」
完全地贊成，那裡沒有能夠否定的縫隙。在她呆滯的短短幾秒內，那兩個人之間誕生了某種詭異的連結，就好像共赴沙場的士兵一樣，對待彼此的眼神不再充滿敵意，而是尊敬與佩服。
「……幹。」
她很少把國罵飆出口，但現在這種情況不是她能選擇的。她希望這句難聽的話可以叫醒這兩個沒救的人，可是似乎發揮不了預期的功效。
「她不講話的時候，看起來就是在擺臭臉──不過臭臉很適合她。」偉祐點著頭，發表著他那不知道是不是在誇獎的高見。「噢，我不是在罵妳哦！我是說，妳的臭臉很漂亮。」
也許是終於意識到他們談及的對象就在現場，偉祐特地澄清了他的言論。聽在她耳裡，那番話又變得更加複雜了。
「對！她擺臭臉的時候，有種厭世美呀啊啊啊！感覺每一秒都想去死一樣，好可愛好漂亮！」
她的眉頭緊皺著，還捏著思璇腰肉的兩指逐漸加重力道，卻依然不見思璇停下來的跡象。「你知道嗎？早上剛醒、還在起床氣的時候真的超美的！然後……」
直到公車開進校園，這兩人才終於停下那些她聽了會面紅耳赤的閒聊。
「算我拜託妳，以後不要在算是妳情敵的人面前講那些話好嗎！」
她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陳思璇抱怨剛剛在車上發生的那些荒唐事情。「而且妳和他原本不是在吵架嗎？為什麼扯到我之後就變得像盟友呀！」
稱得上發洩一般的拳頭敲在陳思璇的背上，但對方連聲唉都沒有叫出來──綜合今天的毆人經歷，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力氣太小了。
走在她面前的思璇轉了個圈，瞬間貼到她的身旁。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則是不安分地撫摸她的臉。「怎麼了？我覺得他是好人，竟然能欣賞到妳最獨特的地方。」
「那妳們也不要在我面前聊這些好不好？怪讓人害羞的。」
可能是更親暱的動作都做過了，她不覺得現在這種隨便動一下就會親到的距離很近。陳思璇的手撥開她額頭前的瀏海，接著整個人靠近，在她額上留下一個短暫而淺的吻。
「我很意外妳會把我們之間的關係透露給別人知道。」完事之後，陳思璇放開便放開了雙手。「妳不是很討厭蕾絲的身分外泄嗎？」
「……呃……」
被問到這個問題，她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討厭歸討厭，但每過一天，她就愈覺得是蕾絲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想郁萱她們肯定是知道──即便是如此，她們之間的關係也沒有任何改變，她們仍是好朋友。
討厭曝光，其實也僅僅是害怕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而已。然而，她卻莫名地變得能夠理解陳思璇的心理了。
說穿了，還不就是一樣的嘛。我、你或他，甚至是誰和誰，全都是一樣的。
「怎麼說……反正就是，總覺得可以接受了。」她在想了很久以後，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啊，不過我還是有叫學長幫我保密。」
「嗯──」陳思璇瞇著眼睛，像是在打量東西一樣地看著她。「跟高中比起來，妳真的變得好多哦。」
聽到這種稱讚，她倒是不以為然。「……嗯，還不就是這樣嘛。」
沒有改變，就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她曾經不喜歡改變，但當她逼不得已踏出第一步時，她發現世界原來是會運轉的。
──那麼，陳思璇也改變了，她的世界也迎來巨大的變化了吧。這些究竟是好，還是壞？不得而知的她，依然看著陳思璇的身影。
「嗯！我很喜歡這樣！」
笑著的陳思璇看起來有些苦惱。她想問，但是沒能問出口。
「……洗澡吧。」
只能用時間拖延她遲早要面對的一切。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