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三天沒登入了啊... ...
才推開車站大門,和都市混濁空氣截然不同的,混著森林氣味的潮濕空氣迎面而來。
我深吸一口氣,吐出。
「我回來了。」
低喃,是因為沒有回我「歡迎回來」的人。
※※※
我從小時候開始,就不曾在同一個地方待超過半年。
說直接一點,我是個人球。
媽媽是地方望族的女兒。沒錯,從我用「望族」表示,就知道是上個世紀的那種有錢家庭,想法也停留在上個世紀。總之,我媽和我爸身分相差懸殊卻被彼此吸引,這當然是不被家庭樂見的。
不過,從兩人懷了我還生下來這點,就看得出我媽家對她有多不關心。
我出生沒多久,爸媽就被趕出門,被勒令不得自稱和他們有關。
又,礙於已經和我沒關係的爺爺奶奶的影響力,我爸媽在家鄉找不到工作,被迫離開從小住到大的土地。
「是這裡……嗎?」
我對照地址來到一座停車場。看上去經營了不只一年,管理也不是很好。像是那自動繳費機,一些不容易打掃的角落都生了青苔。
這裡是我阿公家。
或該說曾經是。手上的照片雖然舊得發黃,但印在上面的建築物,以當年來說可是一等一的豪宅。
我垂下頭翻了翻照片,決定下一個目標。
「接著是……好。」
拉了下後背包肩帶,邁出腳步,去向下一個目的地。
──「總有一天,你一定要回去看看。」
這是高二時照顧我的姨婆說的。雖然只有短短兩個月,但她三不五時就在念的這句話,就算我不想記也記起來。
再扣掉她的煎魚很難吃之外,是位善良親切的好親戚。
我仰望那彷彿跨越時間留下的舊水塔。聽說重新上過漆了,但那設計就是透出一種古早味。
「和照片一樣啊。」
雖然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座水塔就是。出現在照片上的水塔位置各不相同,一開始我以為是拍的地方不一樣,但大一時借我住四個月直到我找到合租宿舍的堂叔告訴我,因為某些原因,引來的自來水總是不夠用,所以這裡至少蓋了十座水塔。
看到水塔,就讓我想到我爸的死。
離開家鄉之後,我爸媽雖然很努力找工作,但我爸沒好看的學歷,我媽又是深閨大小姐,再加上我媽家搞了不少小手段,兩人甚至連臨時工都沒得打,睡覺也只能找廟宇或睡在公園。
但我還是順利長大,而且抵抗力還比同齡小孩強。
然而,我大了,父母也就老了。儘管我爸過世那時,才剛邁入壯年。
在我小學二年級,我爸接到清洗水塔的工作。然而負責人沒有確認水放光沒,就叫一個新人帶我爸去,而那位新人或許是想擺正職架子,就叫我爸進水塔刷。
然後我爸就溺死了。我忍不住收起拳頭。
原因是幽閉空間引起精神緊張而失去冷靜,不過最大的原因,該是我爸不會游泳。
我爸過世後,我媽因為傷心、生活壓力等等原因跟著病倒,在我小五時過世。
之後,我就開始在各個親戚間輾轉的生活。聽說是我阿公當時並沒斷絕和我媽的關係,加上他們愛面子,當然更不可能把我交給政府單位。
只不過對那些親戚來說,收養我就是多張吃飯的嘴,又因為阿公的影響,當然不會給我好臉色。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每個地方都待不超過半年,連帶學生時期沒交到幾個朋友。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了大學,才和這居無定所的日子說再見。原先我還以為阿公那邊又要搞什麼手段,意外的是什麼都沒有,我也就安穩讀到畢業。
現在想想,也許當時那「什麼都沒有」就是徵兆了吧?我停在一片被鐵絲網圍起來的雜草地前。這裡少說可以停三十輛車,而根據我手上地址,這是我舅公的家。
記得是經商失敗,被倒債被併吞。管他的,我過我的生活就好。而打電話告訴我這消息的姨婆也很冷靜,好像早就預料到似的。
「嗯?這座牆……」
記得照片有。我翻了幾張比對,終於在第四張找到它:
「就是你。」
倉庫。小時候常聽我媽說,她在和爸秘密交往期間,總是在這裡見面聊天。嵌在角落的四葉草編鐵是兩人留下的記號,現在被鐵鏽染紅,幾乎和牆壁合為一體。
當年兩人幽會的倉庫,而今只剩這一面殘留下來的紅磚牆。我將手貼上牆面,崎嶇又有點沙沙的,還有點搖晃;然而在幾十年前的那段日子,就是它讓我爸媽相倚,避暑或仰望夜空,度過那甜蜜的日日夜夜。
「記得還有……」
倉庫旁邊有我爸當年設計製作的鞦韆吊椅。雖然我想看看這讓我媽一說就會笑起來的回憶寶物,但過了幾十年的現在當然早拆得一乾二淨。
了不起就是地上還有沒拆完的固定鐵。我不住搖頭,不管是鄉下還城市,人都是能偷懶就偷懶。
接著我找到了我爸愛用的小徑。不過他常說的清澈溪流早就被填平,取而代之的是坑坑巴巴的水泥道路。
我來到據說是我阿公舉家遠足時愛來的池塘。現在被圍了起來,看施工告示是寫要改建成魚塭。
說是在那蒐集送我媽的花束的油菜花田,現在則改種別的作物。
每走過一個地方,奇妙的實感逐漸充盈全身,也越來越雀躍。
就像是過了這麼多年,終於又和爸媽走在一起,和兩人一起散步。
因為每一個地方,都和我爸媽有關。
所以每一個地方,都讓我想起他們。
那開心訴說故鄉美景的表情,不自禁地提高的聲音。
「算是知道姨婆要我來的原因了。」
最照顧我的她,偶爾會露出虧欠我似的表情。現在的我雖然知道她是因為阿公的壓力,但當時的我沒想這麼多,對她就和對待其他親戚一樣冷漠。
沒錯,我恨我阿公、姨婆,我媽那邊的親戚我都恨。
儘管如此,我姨婆還是希望我不要因為這樣,連我爸媽相遇的這個地方都一併恨進去。
「謝謝妳,姨婆。」
這句話,今年掃墓時我會補上的。
直到太陽西下,我才想起我原本是計畫搭下午的車次離開,但現在搭車太晚,又還有地方沒走完,索性投宿旅館。
下個月再來一次吧?而且要記得帶相機。將這段訊息寫進備忘錄,我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