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共一百一十元。需要袋子嗎？」
她遞出一張鈔票和一枚銅板，搖著頭。挪著肩膀，把背包的帶子從肩上拿下來，她的身子輕輕用力，將背包甩到側身附近的位置。右手拉開背包最裡層的拉鍊，從裡頭拿出一個折好的不織布袋。
她買的物品在結帳完後，就被店員推到一旁。曦瑜向右走了幾步，讓出了結帳的空間──她瞄到後頭的人排成了長條的隊伍，粗估至少有十幾個人。
看向手錶，時針和分針告訴她現在是晚上十點。校園總是沒有真正安靜的時刻，即使是夜半，也依然有不少聲音在各個角落響起。
擺台週一晃眼就過去了，時間也來到學期結束前的最後一個月。
社團練習的份量從學期初的輕到重，又因為逼近期末考而逐漸減少。以前一個星期需要練到八小時，但現在只需要四個小時，她聽說到考前一週就會完全停練。
想著到那時大概就能好好休息的黃曦瑜，今天也還是去參加了表演的練習。她的同屆還有很多人對動作不是那麼熟練，但她沒有被指出動作有哪裡是錯誤的。
雖然身體一樣疲憊，但心靈就十分舒暢──全歸文琪一行人的幫忙，她已經從公關部脫身了，再也不必面對那群只想不勞而獲的人。
她手上提著一個小袋子，裡頭裝了給思璇的兩杯咖啡，以及一顆超商飯糰。她並不愛吃宵夜，但經過練習之後的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她只好隨手買了個可以稍微填胃的小東西。
接下來做的事情就很單純了。她一路往上爬，回到女宿。
黃曦瑜走到門邊，就看見裡頭有人要出來，於是站在一旁，先讓別人通過。從門後現身的是舍監阿姨，隨後是上個星期遇見的中年大叔。
「我看大概是沒希望了吧！你上來這裡也累，還是早早放棄比較好。」
舍間阿姨用一種看透世間萬物的淡然語氣勸著那位大叔。她想他們似乎沒發現自己站在外頭，所以才會聊了起來。
「不行，我還想再試試看。」他搔了搔他的平頭。嘴上說著正向的話語，但他臉上的皮膚卻在一瞬間蜷縮了起來，像是一條被大力擰著的毛巾。「啊……可是我這樣一直來也挺不好意思的，畢竟還是女生宿舍。」
他的聲音算是低沉的，但是咬字清晰，語氣平和，聽起來非常悅耳。如果大學教授能有他這樣一半好的聲音，她相信自己會更喜歡上課──有太多老師的口條亂到不知道在講什麼，這使她頭痛得很。
「你這樣一個大男人鬼鬼祟祟的，的確滿容易讓小女生害怕的啊！哈哈！」
阿姨大聲笑著，右手大力一揮，拍在了大叔的背上。響徹雲霄的巴掌聲讓她的眉頭緊皺一下，光聽聲音好像很痛的樣子，可大叔幾乎不為所動。
她很好奇他是不是什麼可疑份子，可一想到阿姨都會陪在他身邊，就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想了。
「這樣的話，我試到年底吧。如果她到那時候還是不答應的話，那我就真的放棄。」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仍然平順，「這陣子要多麻煩妳了，小春姐。」
在說那些話的時候，大叔的眼睛似乎在閃著光芒，他對自己信心滿滿。舍間阿姨──是的，她記得阿姨的名字裡有個春字，阿姨則是把原本就在微笑的嘴咧得更開一點，露出了對每個乖乖遵守宿舍規章都會露出的溫暖笑容。
「哎唷！你很三八耶！以前你叫我幫忙追女生都沒這麼有禮貌！而且我們早就認識那麼久了！」
這次又是另一個掌，同樣拍在那位大叔的背上。他是這間學校的學生？聽到那些話後，她在心裡那般地推測著。
兩個人都開心地笑著，簡單說了幾句話告別後，大叔就轉過身子，往下走去。當他的身影消失在下降的坡道時，舍監阿姨就自個兒進了女宿。
她本來是想出聲問一下他是誰的，但一想到自己是在旁邊偷聽的怪人（即使她並沒有偷聽的打算，只是被迫站在一旁而已），她立刻就打消了念頭。
雖然心中依然對大叔、以及對他正在執著的事物有所疑惑，她還是暫時先放下了它們。既然他說到年底為止都還會來，她想，那遲一點再去問問舍監阿姨也不會怎樣。
這一天思璇回來得比較晚，但是異常地有精神。當她隔天起床時，看見思璇平常兩杯都不夠喝的咖啡只喝了不到一半，但還是一如往常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抱不動思璇的她，能做的只有在出門前幫對方蓋上外套。
星期五，她又被思璇叫去打工了。
她自認自己的立場十分堅決，但陳思璇一直撒嬌，每隔五分鐘就跑來蹭她的身體，弄得她連手機都沒辦法滑。終於在被煩了一個小時後，她答應陳思璇幫忙打工的事。
「曦瑜又來了耶！我們都好開心哦！」
阿珠姐表現出的形象跟第一次見面時幾乎一模一樣──就是張像菩薩般的和顏悅色。「今天會比較忙啦！我們有員工不知道是怎麼跌的，居然摔到腳整個骨折！啊就是齁……」
她接過阿珠姐遞過來的制服，沒有認真聽後面那些閒話家常的部分。
陳思璇對她笑了笑，但是沒有說話。思璇的心情好像還不錯的樣子。今天的思璇綁了高馬尾，看起來就像出社會的女強人一樣，幹練反應在俐落的動作上。
她上次就已見識思璇有多能幹了──只能說，經驗還是有差的。
晚上的營業開始後，店內的座位就沒有再空過。她一邊在心裡感嘆著星期五的威力，一邊把盤子或碗端上每一張還有空間的桌子，忙得連喝一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儘管如此，她還是會偷偷觀察一下其他人是怎麼工作的。
在廚房忙的阿珠姐和她的老公當然不用多說，肯定是最手忙腳亂的。不論是要炒什麼，她們總是能一把抓起精準的量，帥氣地丟入炒鍋。即使旁邊小哥的動作已經很到位了，但完全不及那兩位老師傅。
「五位嗎？這邊請！」
負責帶位和結帳的小莉姐又招呼了客人，並將它們帶到剛空出來的桌號。即使分身乏術，小莉姐也絕不會忘記笑容，更厲害的話，有時候她甚至不用按收銀的計算機，就能靠心算結帳。
其餘的服務生──包含她自己，就是一直在送菜、擦桌子和解決客人的各種需求。陳思璇的動作算得上是最快的，很常是她們一起出廚房送餐，她才剛送完，而思璇已經在送第二桌了。
「久等了。」
她把客人點的兩瓶汽水送上桌，又從那一桌退開。她一抬起頭，就聽見某邊傳來了呼叫聲。「不好意思──」
把頭轉到聲音傳來的方向，她看見某個人高舉著手，臉上掛滿笑容。是偉祐！他的另外一隻手也舉了起來，點菜單被他拿在手上。「我們要點菜──」
黃曦瑜踩著比較快的步伐，走到偉祐在的那一桌。「不好意思。請問都畫好了嗎？」她仔細數了一下，這桌共有八個人。因為沒有看見熟悉的面孔，所以她猜那些應該是學長的朋友。
「嗯。」他笑笑地把單子交了過來。在她抽到單子時，偉祐想起什麼似地補充著：「我們還要兩瓶清酒。」
「清酒？」黃曦瑜愣著，眨了眨眼。「我們店裡沒有清酒……耶？」她的目光在點菜的單子上來回搜尋，在飲料的那一列中，有「酒」字出現的只有台灣啤酒的品項。
話才剛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了不太對勁的話──幾個原本在滑手機的人忽然抬起了頭，臉上冒出了茫然或詫異的神情，面面相覷但沒說任何一句話。她緊張得屏住氣息，看向偉祐。
「啊……」他瞪大眼睛，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她感覺偉祐有接收到她的求救信號。他只是稍頓停頓了一下，就繼續往下說著：「那上面沒有寫啦，但只要跟老闆叫的話，就能點到了。請幫我們點兩瓶吧。」
偉祐的話雖然沒什麼，但在她的耳中聽起來，那簡直跟宣布期考會出什麼題目的老師所說的話一樣，是救命的仙丹。
「……好的。」
經他這麼一說，偉祐的其他朋友又低下了頭，滑著手機又或聊天。尷尬的氛圍被偉祐完美化解了，她用感激的眼神看向他，在心底說了聲謝謝。
他眨了眨眼，像是在說沒什麼。
黃曦瑜拿著那一桌的點菜單回到廚房，將單子放在桌檯上。等待要做的單子還有五張，她猜偉祐那桌要等二十分鐘以上，才能吃到熱騰騰的菜。
就在那時候，陳思璇忽然走到她身旁。
「怎麼？妳被那一桌的人刁難了嗎？」思璇的臉色不太好看──倒不如說是面露兇色，有點像是要找人吵架的感覺。「我幫妳去砸他們桌子吧！反正老闆娘很疼我的。」
雖然聽起來像玩笑話，可她知道思璇是真的有可能會這麼做的人。她趕緊揮著雙手，猛力搖頭，跟思璇解釋清楚來龍去脈，「不是啦！那桌是我學長！他們剛剛只是點了清酒──」
陳思璇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她感覺自己是被瞪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能跟他聊聊嗎？」
「欸……現在還在上班耶？」
她戰戰兢兢地回答，但只換來另外一句更堅決的回答。
「我要跟他聊。」
她在陳思璇的眼裡看見了某種情感，似乎是嫉妒。
吃醋了……？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