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曦瑜──」
鐘聲一剛響完，郁萱的聲音就爬上了背，讓她的耳根都發麻了。不用特別壓扁，郁萱的聲音就已經夠可愛的了，令她有時光是聽著就覺得很幸福。
「怎麼了？」
她把厚厚一疊釘起來的講義丟進只裝著行動電源的包包裡。今天會用到教材的只有這堂課，所以每到星期三，她的肩膀總是落得輕鬆。「要筆記嗎？還是要重點？」
A4的活頁紙還沒被她收進去，於是她拿起剛剛在課堂抄寫的兩張，轉過身放在了正後方的郁萱桌上。
「咦咦！雖、雖然我原本不是要跟妳借筆記啦……但……嗯！謝謝曦瑜！」
黃曦瑜愣了愣，看著正在拍自己筆記的郁萱。「不然是要幹嘛？」她問，但話語似乎沒能傳進郁萱的耳裡。她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
「哇！」
完全沒有預兆，一道呼聲就忽然在她的耳邊叫了出來。她的後頸被某隻溫熱的手摸了一下，嚇得她趕緊往後頭看──站在桌椅和桌椅之間走道的人是子瑩和庭嘉。兩個人都是笑咪咪的樣子。
犯人會是誰，在她眼裡是相當明顯的。
她根本沒把視線停留在庭嘉身上，而是立刻望向子瑩。「嚇死人了！」眼睛瞪大，音量壓低，不論是眼神或語氣都充分地展現了她的怨忿。黃曦瑜本想倚著責難，逼出子瑩的一句道歉，庭嘉卻不知道為什麼開始笑了。
然後，子瑩逐漸上揚的嘴角最終也完全地咧開，像是不顧一切地放聲大笑。她甚至也聽見了郁萱的竊笑聲，到這時，她才想通這群對她最好的朋友是什麼意思。
「……是妳嗎？庭嘉……」
那位行為舉止都像大小姐一樣優雅的庭嘉用單手遮著嘴巴，高高揚起的眉毛早已洩漏出手背底下的絕對是笑彎的嘴。擊潰她內心的是庭嘉動作俏皮的點頭，正式宣告她的判斷是錯誤的。
「哈哈，惡作劇還滿好玩的──」
庭嘉發表著身為贏家的感言，字字聽在她的耳裡都是針，她感覺自己已快成了刺蝟。
當然了，她是被扎的那一邊。
「尤其是真的整到對方的時候！」同為惡作劇大王的子瑩搶著附和。黃曦瑜不明白子瑩到底喜歡整人喜歡到什麼程度，但那雙發光的眼睛讓她確定惡作劇也許是子瑩的人生志業。大概。「看到他們的屎臉，真的會直接笑噴出來！」
「好──了──。」
基於某種奇異的第六感對她發出了警告，她不得不提高音量，以半開玩笑的語氣阻止這件事情無止境地發展下去。
幸好惡作劇組的兩個人只有再輕輕地笑了幾聲，就停止了挖苦的動作。
「吃飯嗎？」郁萱問，而她搖了搖頭。
「我不行耶。從今天開始的一週，我都得去幫社團擺台。」把桌上剩下的東西都收拾好，她背上了輕盈的包包，從座位站了起身。
如果有人問她加社團、加友會到底有沒有幫助，她會毫不猶豫地說「超有幫助」。他人可能觀察再久都察覺不到變化，但她確實意識到自己有哪些本質正在改變。
最明顯的恐怕就是個性。
以前，要是有人叫她去跑活動，她會直接拒絕。她認為犧牲自己的時間去做自己完全不想做的事情是非常愚蠢的行為，更別提有多麻煩了；但在強迫自己去參與之後，她發現其實並不如她想像中的糟糕。
先前會對團體感到排斥，她認為是大學以前的團體生活太狹隘所導致的──畢竟就只有一個班，要是被霸凌或找不到可以容納自己的場所，那麼有多難過，肯定就會有多難過。
但大學顯然不是這樣。
除了生活並不侷限在班級外，成熟的人也多了很多。現在待在她身邊的三位好朋友都是好人，社團成員雖不是人人都值得信賴（尤其公關組），但學長、姐都待自己不薄，她是很清楚的。
也許是經過了團體生活的塑形，她覺得現在的自己要比以前圓滑多了。
「啊，妳之前好像也說過的樣子……」
郁萱的眉毛稍稍垂了下去，一副十分遺憾的樣子。
這讓曦瑜覺得有些好笑。只是不能一起吃飯而已吧？一邊那樣想著，她一邊問出聲：「沒那麼誇張吧？想要一起吃飯很簡單呀，晚上再一起去市區吃也可以。」
「噢，吃飯當然是要吃的啦，但我比較想討論一下哪時候可以出去玩！」
聽著郁萱說出口的這番話，她的眉頭皺了起來。把腦袋裡的記憶攤了出來，像是翻書一樣地過濾了一下，她記不得哪時候曾跟這群人約好要出去玩。
「對呀，差不多該訂一下了。」
庭嘉附和著，但她依然想不起來──直到，庭嘉露出意味深遠的微笑。
「跟思璇。」
腦袋忽然空白了。後來，當她回想自己是怎麼走到社辦的時候，腦海中竟然找不到任何相關的片段。
「曦瑜！這是妳朋友？」
下午三點，剛坐進位子的文琪興奮地問著。
通常擺台是以每兩堂課在輪流的，但她今天下午得要擺到五點。三點迎來一次人員的替換，坐在她身旁的人換了一個，來的是學分好像有點危險的延畢預備生文琪。
知道自己在畢業的路上走得不穩，卻依然積極參與社團活動與照顧新人的文琪，手上拿著的手機正在播放一段她已經看得有些生厭的影片。畫面中的是拿著琴和琴弦的思璇，還有時不時被晃動的鏡頭照到的她自己。
「嗯，是我朋友。」
這段影片最近在網路上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有個女生曾在操場拉過琴。因為那天她身邊站了十幾個人，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誰錄起來的，只是這片段在忽然間就傳開了。
首當其衝的絕對是陳思璇。她聽對方抱怨過一些事情，像是走在校園就會被人認出來，還有被起鬨的同班同學要求來一場即興演奏，甚至是有人會要求一起拍張照的。
思璇拒絕了所有要求，沒有對這些衍生的事情多加理睬。她受到的影響雖不及思璇那麼多，但總還是有少少的人瞄到了黃曦瑜也在影片裡，於是她也被問過一、兩次。
文琪是第三個跑來問話的人，而前兩個分別是同學和子瑩。
「好帥哦──怎麼會想要在學校的操場拉小提琴啊？」
「……只是一時興起而已。」
她的臉染上了淡淡的暈紅。思璇拉琴是為了逗自己開心──這種話她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得出來的，所以她只能隨口編幾句謊話，胡亂塘塞過去。
「咦？那她是音樂系的嗎？臉蛋還真漂亮呀……」
不知道為什麼，但她聽到文琪誇獎思璇時，心裡居然燒起了一把嫉妒的火。做了一次深呼吸後，她很慶幸怒氣來得快，但去得更快。「她不是音樂系的學生，是財經。」
說是擺台，但多數時間幾乎是沒有事情可做的。畢竟只要還在上課中，在外閒逛的人就屈指可數。她的手機就大剌剌地放在桌上，但黃曦瑜卻提不起勁瀏覽社群網站。
一切都多虧不斷提問的文琪。
「真的假的！我以為能拉那麼好的人會是音樂系的耶！」
「……哈哈。」
為了附和文琪的讚嘆，她只好乾笑了幾聲。誰不希望陳思璇能去讀音樂系呢？恐怕她──黃曦瑜比陳思璇本身還更希望對方能在音樂系拉小提琴。
「妳們哪時候認識的呀？同寢嗎？不然不同系要認識滿難的……」
雖然文琪是在聊天，但她們的眼神一次也沒對上。學姐的目光始終盯著螢幕看，而她又按下了一次播放鍵。她在旁邊算著，這應該是第三次的重播。
「我們高中同班，而且宿舍也剛好同一間。」
文琪猛然轉過頭，眼神充滿著詫異。
黃曦瑜不知道自己是講錯了什麼，才讓文琪有這種反應，但她多半猜得到自己一腳踩入了泥沼──她從文琪逐漸歪斜的嘴角中，找到不懷好意的證據。
「她！也是同鄉的？」
……哇，慘了……
「把她帶過來友會呀！快點！我們需要她！我們好需要她！」
文琪學姐激動地說著，連口水都噴了出來（她很慶幸沒噴到自己臉上）。黃曦瑜眨了眨眼，搖著頭，拒絕了文琪的要求。
「她太忙了，沒辦法參加友會的。」
抿起唇，她淡然地說著。「幾乎每天都要打工到半夜，平常空閒的時候也得唸那些她不是很擅長的書，所以……即使她說她想來，我也會把她鎖在房間裡，不讓她出來。」
黃曦瑜最近經常在半夜醒來。
不是因為做了惡夢，或是沒睡好導致的。她會醒，是因為夜半不該有的光亮照醒了她。
她會在床上翻身，看見陳思璇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唸書。如果她的動作夠輕，她就不會讓思璇察覺到自己醒了，便能瞄見思璇那睏得不斷點頭的模樣。
在她眼裡，那固然十分可愛，但在她心裡膨脹的卻是悲傷。有什麼是能為對方分擔的嗎？她問著自己。
伸到半空就縮回去的手始終無法碰觸到陳思璇。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