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而搖曳的燈火映著希里爾面無表情的俊逸臉龐,他們由他臉上讀不出任何情緒,只感受到自打他現身後,屋內凝結足以令人窒息的氣氛,僅是那傲然的身姿立於眼前,便感受到一股無以名狀的威壓及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
被矇著眼的艾瑞克自是連兄長的背影也無法瞧見,但是當血腥的鐵銹味越發濃厚陣陣撲鼻,再加上他敏銳的感知與直覺,他明白……
──兄長簡直氣瘋了。
滿腔的怒火僅一線之差便要傾洩而出,如果真讓希里爾的這份怒火悉數爆發,恐怕不只是殺了眼前僅存的兩個人類就能輕易彌平的。
對兄長的實力百分之百信賴的艾瑞克,相信希里爾既已趕至,自己便再無性命之虞,那麼……他想要什麼樣的結果呢?
遭到無情背叛的自己──現在究竟想看見什麼樣的景象?
「……來者應也是第二氏族成員吧?看來,注定得命喪於此了。」
「倒是個明白人,既然明白膽敢對我第二氏族出手,就必定要以命來償,竟還做出這等糊塗事!」
男人緊蹙眉宇、輕輕搖首,他深知自己的實力是絕對無法與第二氏族抗衡,眼底已染了一抹絕望:「……我們人類的求生權何嘗不是以身犯險換來的,我們所願不過是安居樂業,是你們血界非要獵捕人類為食!」
「不日我將成為第二氏族之王,我本意欲律令屬我第二氏族子民,獵食不得奪人性命……而如今你們竟想將我弟弟作為實驗材料,慢慢折磨至死……!」
是的,希里爾這席話並非虛言,他原打算在登基為王以後便針對此事進行研擬並頒佈,雖說預期會遭到強烈反彈,但是他明白──與人界之間的關係和緩一事,是弟弟艾瑞克隱藏在心底沒有勇氣說出口的心願。
「兄長……」
也正是這一句話,讓艾瑞克理解了,他的兄長即便忙碌、即便表面上不似從前那般熱絡,但他仍是那個默默注視著他、無微不至的溫柔兄長。
──到頭來……自己的歸屬,也僅有兄長左右。
男人雖然不清楚希里爾這番話的真偽,但是看著他的眼神流露出遭到背叛的憤怒,他便暗忖著──這次,或許自己真做錯了事,此事極有可能導致血界與人界之間的矛盾加深,是他親手毀了雙方和緩可能性的第一步……
「我已深感自己的愚行帶來何種無可抹滅的傷害,但是……第二氏族的王啊,在此,我想和您作一場交易──令弟已讓我灌下了抑制魔力生成的毒藥,據聞,魔力是吸血鬼的生命之源,倘若任憑藥效發揮,恐怕令弟將一命嗚呼,所以……您大可殺了我無妨,但是我以解藥向您交換……這個女孩的性命。」
向吸血鬼低頭對他而言是奇恥大辱,但是事已至此,既然自己親手毀了關係走向趨緩的大好良機,那麼至少讓他維持加入教會時的那份初衷──奉獻自我、拯救人於水火,現在,若能保住這名少女的性命,對他而言已是莫大奇蹟。
下一秒,在他察覺時,自己竟已倒地而不得動彈,在那一瞬間連半點疼痛都感受不到,從這一刻開始,胸前的一道傷才疼得讓他想放聲嘶吼,但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由此快速流失,他根本連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逐漸模糊的視線只能看見希里爾腳上作工精緻的皮靴,他使盡氣力將手伸向希里爾的靴,卻被無情地踢開。
「骯髒低賤的人類……」
希里爾微抬下顎、眼神冷澈如冰地睥睨著那伏於地面即將失去生命跡象的男人:「我不會再上當的,人類的話語……果真到死都沒有絲毫值得信任的價值,你以為我會蠢到相信,你們人類開發了對吸血鬼用的毒藥,還會多此一舉研發出解藥來嗎?」
即便現下看不見,艾瑞克明白兄長已對男人痛下殺手,過去的他對此會感到一顆心隱隱作痛,但現在……
他沒有任何感覺。
希里爾銳利的視線轉向少女,語氣森冷:「就是妳……欺騙了艾瑞克吧,讓我善良的弟弟誤以為真能與人類和平共處,利用他的善良和情感騙取他的信任、得到妳所想要的東西……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
聽聞此言,艾瑞克悄然倒吸了口氣,反倒是她在面臨死亡當刻,連自己都感到訝異的冷靜。
在緊要關頭時,她才察覺自己何以不畏懼死亡──她的潛意識裡認為,死亡是最不需要感到自責又能卸下重擔的方式吧。
「……是,是我由他那裡得到許多溫暖與善意,卻仍卑劣且自私地設計他入局,所以我……死不足惜。」
「哼,承認得倒是爽快,妳可明白……像妳這種騙取他人信賴、將對方的心意踩在腳底下踐踏的人──比一心想置我們血族於死地的人更加可恨!」
這同樣是希里爾透過親身經歷得到教訓的肺腑之言。
他們從不畏懼來自人類的殺意或自身的死亡,但是原以為的善意卻成為狠狠捅向自己的那把刀時,紮在心口上的那道傷,哪怕是至死都會隱隱作痛的。
「我明白不可輕信人類的道理,因為我感同身受,所以……我清楚自己做的事該是如何殘忍。」
他說的沒錯,自己所做的事確實是踐踏了這個男人的真心,在屢屢接受了那樣的溫暖以後卻還為他設了死局,就算被憎恨一輩子都是理所當然的。
「那好,看在妳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我會讓妳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死亡的。」
少女閉上雙眼、坦然接受眼前這俊美死神將對她揮下奪取性命的一刀──
「兄長,且慢……!」
希里爾朝少女的心臟伸出手時,卻讓身後的艾瑞克給出聲制止,他不由得蹙起眉,走至眼前為他拆下黑布、以魔力為他解開腕銬。
「艾瑞克,你那無謂的同情心又讓你忘了遭到背叛的傷痛嗎?」
「不、不是的……兄長。」
他才由一場夢甦醒不久,又遭灌了據說是會啃蝕吸血鬼魔力源的藥物,所以現下的艾瑞克身子沉如鉛,光只是站著已十分勉強,他卻仍拖著沉重的步伐、冷著眼一步步走至少女眼前,她因理虧而無法直視他的雙眼,艾瑞克仍舊開口:「殺了她……這可是助她解脫,我呀……經歷過這一回,也總算明白兄長的苦口婆心了,善良與溫柔……是多餘的,特別……若是給了人類、簡直……糟蹋。」
「……」
希里爾端望著艾瑞克的側臉瞇起了眼,確實感受到他的氛圍有些不同了。
「我明白的……就讓她繼續苟活著吧,一輩子,背叛我的事……能讓她懷抱一輩子的歉疚、如今也拿不到賞金,還有……弟弟的治療恐怕也落空了吧?不僅如此……她還必須記著一件事──」
艾瑞克沉默片刻,少女也因而遲疑地緩緩轉過頭來,在雙方四目相交之際,他又接著說道:「拜妳所賜,接下來我第二氏族將不再對人類手下留情──我將以第二氏族之王的身分下令。」
聞言,希里爾訝異地瞪圓了雙瞳,他明白──是這件事讓艾瑞克的心境產生了變化,所以才同意了他的提案,因而欣喜若狂地咧起嘴笑了。
如此一來,艾瑞克不會再被人看輕、不會再遭人輕賤,他能用自己的實力證明過去的功績並非他這個兄長的包庇或掩護──這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雙手得到的成果!
少女緊抓著胸口、抿著雙唇,努力不讓自己在他面前掉下眼淚,她明白此刻若是落淚,在他眼裡看來只是更顯虛偽。
看著他轉身就要離去,即便自己的所有言行對他而言都是虛偽得噁心,但是……
「……對不起。」
「不需要,因為……沒有任何意義。」
是的,這數月來他所付出的、所獲得的,在這場背叛過後──都沒有意義。
回到血界,艾瑞克的身子也如那男人所言越發虛弱,感覺得到他的魔力銳減,甚至原來茶色的雙瞳偶會閃爍著鮮紅血色,也越來越難以保持理智。
再過不久便是登基大典,在這當頭,艾瑞克的情況絕對不能走漏風聲,必須讓他風光地出現在人前、與他一同登上王位才行……!
「該如何是好……」
專為他們倆兄弟看診的醫師已經來瞧過,但是束手無策,不清楚究竟被灌下何物,也無從對症下藥,僅能給他灌些能夠短暫增幅魔力的藥錠,但是成效不佳。
而艾瑞克現下的症狀像極了已過月圓之日卻仍數日不曾飲血的飢餓吸血鬼,所以,這狀況……只要讓他吸血就行了嗎?
但是……藥效還在他的體內發揮作用,恐怕這段期間讓他吸再多人血也無法滿足他的本能與飢餓感,不清楚藥效究竟會殘存在體內多長的時間,若是在短時間內大肆抓捕人類少女,恐怕也會造成不小的問題──特別是那裝模作樣的第一氏族,興許會因為此事前來興師問罪。
希里爾急得咬緊下唇,在口腔內絲許血腥味蔓延開來時,他才想起曾聽過的傳聞──據聞,每個吸血鬼的血液裡都擁有魔力,越是強大的魔力越能夠回應主人強烈的願望,以失去自身某種程度的魔力為代價以實現心願。
失去魔力這點代價太便宜了──為了弟弟,他能夠眼也不眨、奉獻自己的生命。
雖說只是個不可靠的傳聞,但是既已無計可施,嘗試一番又有何妨──
於是,希里爾看著艾瑞克體虛,又因渴望著鮮血而備受痛苦折磨的模樣,他走至艾瑞克眼前蹲下身子,取出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劃下一刀,銳利的刀鋒割開他白皙的肌膚,鮮血由破開的傷處汩汩而流。
他將流著鮮血的手臂抬舉至已泛著冷汗而發狂著的艾瑞克面前,鮮血的氣味直撲完全遵循著本能行動的艾瑞克,他二話不說、大口一張,三日月狀的利牙即紮入兄長的手臂,像頭餓瘋了的野獸肆意吸吮著。
希里爾因疼痛而眉頭一蹙、唇角卻仍泛著微笑,溫柔地以右掌輕揉著艾瑞克的髮絲:「……會好起來的,艾瑞克,你不會有事的……有哥哥,保護你。」
缺了一角的赤色之月高掛,氣勢磅礡的曲調由王城大道兩側的樂儀隊伍高聲奏響。
於王城謁見廳內舉行的授冠儀式,唯有家世顯赫的貴族方可參與。
踏上謁見廳的紅絨毯,希里爾挺起胸膛、神色凜然地望著位於王座前端視著將為他行戴冠儀式的第二氏族長老,他所踏出的每個步伐都展現出無可質疑的王者之風,在場觀禮者,也無一人反對希里爾成為他們的王──畢竟他卓越的政治手腕、靈活且富彈性的決策,以及聰穎機智的腦袋,都為他多年來創下了有目共睹、無可動搖的實績。
依循儀式流程,希里爾在長老面前半跪垂首,長老為他戴上冠,他便起身走向王座、先是俯視了謁見廳的觀禮者們一周,瀟灑地撥開披風坐於王位之上,廳內一眾人便單膝跪地、俯首稱臣,以示獻上忠誠之心。
此時,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入了廳內、踏上紅絨毯,肆無忌憚地行經半跪伏首於左右兩側的貴族們,筆直朝著王座方向而去,礙於禮儀,他們即便好奇,卻也未敢在新王無下達號令便擅自抬頭仰望來人。
那道腳步聲僭越地一路踏上了通往王座的階梯,而新王希里爾卻並未出聲制止。
直至腳步聲方落,希里爾擊了擊掌後才開口:「愛卿們,抬頭──」
得新王之令,他們抬起頭望向王座──映入眼簾的是,與新王希里爾身著成套樣式衣裝的艾瑞克,此時單膝跪於希里爾眼前、平抬雙掌靜候著,希里爾由禮官的托盤上取了第二氏族歷來傳承的權杖,將之交付於艾瑞克手中。
接過權杖的艾瑞克起身,希里爾便睥睨環視底下這一張張難以置信的臉龐緩緩地啟齒:「今日,是我希里爾與吾弟艾瑞克共登王位、同享王權之日,換言之──往後,我和艾瑞克兩人皆是第二氏族之王。」
艾瑞克瞇起眼,快速確認了平日裡沒少給他穿小鞋的幾個貴族,此刻臉上既驚且怒,他並未將這份看著他們一臉吃鱉相的快感表露出來,只是拉開嗓子道:「相信諸位對此事定心存疑慮,趁這機會開誠佈公吧,若有任何質疑之處,望請指教──我艾瑞克定讓諸位心悅誠服。」
一名平日裡總對艾瑞克的言行開口輕蔑嘲諷、打心眼裡瞧不起他總是躲在兄長羽翼之下的貴族站起身,即便明白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冒犯了新王希里爾,但他雖身子止不住顫抖,卻仍鼓起勇氣開口提出質疑:「稟告吾王……臣、不服!」
「何以不服?」
此刻的希里爾已坐回王位、慵懶地托著下顎悠悠拋出問句,接下來打算全交給艾瑞克處置。
「恕臣直言,二人一同登基為王,此事並無先例,且……臣以為、艾瑞克……生性過於懦弱,所以缺乏對事果敢決斷的能力,雖說稟性善良溫柔是美德,但是這樣的美德對於王者而言……不見得是好事。」
聞言,艾瑞克表示理解地輕輕頷首:「換言之,只要我能夠現場證明自己並非如此、解除您的疑慮……您便會承認我的王位資格?」
「……是。」
「做什麼都行嗎?」
「……是。」
尾音方落,他卻驚覺艾瑞克已至他身側,笑著瞇起的雙瞳閃爍妖異卻魅惑的血色光芒,唇角過分愉快地輕勾成弧,在他耳畔呢喃:「話是你說的……可別埋怨。」
待他離開身側、又一次站回王座之上時,抬起頭、卻看見艾瑞克握在手中的……是自己的整條臂膀。
「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瞬間,他才感覺到生不如死的劇痛,血液由被撕扯下的開口滾滾流出,他疼得在地上直打滾,艾瑞克隨意將他的手臂一拋,宛如投石於湖中,這份恐懼感快速於謁見廳內迅速蔓延開來,眾臣雖然驚恐,卻極力摀著嘴、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艾瑞克走至王座、優雅卻顯絲許傲慢地側坐於座上的椅把,轉過上身朝著底下開口:「那麼,可還有其他人有疑慮或異議?」
謁見廳異常寧靜,噤了聲深怕自己的心跳聲會讓艾瑞克聽見。
一片鴉雀無聲,艾瑞克便率先劃開寂靜、向著身旁的兄長希里爾詢問:「兄長,那麼今日由我頒佈第一道命令,可以嗎?」
「當然。」
於是,他平舉權杖悠悠開口:「吾艾瑞克,以第二氏族之王之名下令──每逢月圓之日,我等第二氏族子民前往人界狩獵時,皆不得手下留情!盡情狩獵、肆意享受一月一回的饗宴,將這份恐懼深深烙印在愚蠢又貪婪的人類心底!」
微風吹拂、沐浴在白月光之下,艾瑞克瞇起眼、抬頭詛咒著這惱人的白月。
他極憎恨人界這恬不知恥的白色圓月,因為……
他的胸口──至今,仍隱隱作痛。
(待續…)
=========================
各位安,這裡是昨晚聽了夢色專4和GENESIS專輯聽到大爆哭的晴…Orz
拜託大家去買專輯……線上版也好,真的很尊……
然後關於文章的部分,艾瑞克的章節到這裡也完全結束了,下一次更新開始就是主線開始進入收尾階段了。
謝謝各位朋友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