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隔日清晨，窗外傳來雞鳴之時，天色略為昏暗。
在充斥著冷空氣的房間，環青將昨晚蓋上的棉被折好放齊。在房裡揮動雙臂、做些簡單的暖身運動。
喀鏘，客房的門被打開了。
「客人，距離早飯的時間還早哩。」
是昨晚領著環青的少女小茜，儘管對方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平淡，環青心中還是感到些許歉意。
「不好意思，我動作太大吵醒妳了？其實妳房間距離這裡很近嗎？」
小茜搖了搖頭。
「爺爺要我好好招待客人。」
有點答非所問的感覺，既然小茜看起來不在意，環青也就懶得再追究下去，於是他走到書桌，拿起昨晚放在上頭的皮箱。
然而背後傳來的視線讓他不太自在，環青轉過身，發現小茜果然盯著他看。
「妳還有事嗎？」
「客人，在做什麼？」
「我在找妳爺爺。」
「爺爺不在家。」
至此，環青覺得他稍微理解了如何和小茜溝通的語言。
「爺爺叫妳來招待我？」
小茜點了點頭。
「爺爺要我來招待客人。」
「爺爺出門去了？」
「爺爺不在家。」
「有什麼事情就問妳？」
「？」
「……爺爺有沒有和妳說過，如果我想出門的話該怎麼做？」
「請客人告知目的地，我會帶您過去。」
「好──懂了懂了……」
環青小心翼翼打開桌上的皮箱，只讓拉鍊拉開一條小縫，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的從裡頭抽出幾張紙和一支鋼筆。
「村長為了追查案件太忙沒空招呼我，於是請他孫女來擔任這幾天的嚮導……雖然比起嚮導更像是監視，不過鄉下人的調性就是這樣吧。」
「？」
似乎只有『爺爺交代過的事情』才能和小茜完成對話，除此之外無法溝通，這孩子究竟受的是什麼管教……環青才想到一半，腦海中便湧起另一個念頭。
咕嚕嚕嚕──
環青感到疲憊的單手掩面，朝身後輕聲說道：
「我肚子餓了，妳去端早飯過來。」
「請客人一同到飯廳。」
「……」
環青聽見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之後，意識到了一個對他而言有點可怕的問題。
「我說妳，該不會這七天都會跟著我吧？」
「爺爺要我讓客人放心的度過七天。」
「我的天……」
逐漸熟悉小茜語言的環青，已經能理解小茜的回答正是在肯定環青的疑問。
將來在這個小鎮裡待過的七天，他的身邊大概都會有這位嬌小的身影陪伴。
「饒了我吧……」
咕嚕嚕嚕嚕嚕──
在走廊上和小茜手牽手的環青，一邊撫摸自己打鼓的腹部，一邊哀愁的低頭呢喃。
吃過其他傭人準備的早飯後，就如小茜宣告的那樣，在宅邸裡找不到村長。傭人表示村長一早便出發辦公，工作這麼操勞難怪他昨天會面露疲態。
畢竟自己不是警察，也沒有被指示要幫忙追捕犯人，演完戲的環青目前對村長而言沒有太大用處。
「所以才派了妳過來啊。」
「？」
在走廊上和環青手牽手的小茜，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為了不打擾到警察局的作息，環青決定回到房裡進行剛剛沒有完成的作業。回到光線變得充足的書桌前，他先小心翼翼地將皮箱放到衣櫥上方，確保小茜碰觸不到之後，才來到書桌前坐下，並拿起從皮箱裡掏出的紙和筆。
「客人，在做什麼？」
「寫信。」
「信？需要郵筒嗎？」
「哎呦，妳居然還知道郵筒啊。」
和小茜說話的同時，環青的手裡沒有閒著，順順的振筆疾書。
鄉下地方的郵差一天只收一次信，為了趕上今天下午的時段，必須趁早將信寫好才行。
「那是……不能給別人看的信？」
「爺爺又說了什麼嗎？」
「我，其實會認字。」
「妳說什麼！」
還以為對方又要爺爺長爺爺短的說些廢話，沒想到小茜居然說她其實懂國字，是爺爺教她那麼說的嗎？稍微被引起興致的環青舉起手邊的信件朝小茜晃了晃。
「妳能唸出這上面寫什麼？」
小茜抬頭看信的模樣很專注，感覺就像真的在讀信那樣。雖說沒用什麼艱澀的詞彙，但這上頭可都是國字，在國內就連大人也僅有六成左右的人能讀，才這麼小的孩子真的會嗎？
「……台鑒……本人環青……和親切可愛的少女度假……別、吵？七天後再找你……
環青草此。」
「喔喔──」
儘管沒有把全部的內容都唸出來，不過小茜把大致上的文句都念對了。
念完之後，小茜臉上表情感覺和剛才有些微妙的不同，那是……害羞嗎？不僅雙頰有些緋紅，水嫩的雙唇微微顫動。
「別緊張啊，親切可愛的女孩。」
小茜聽見環青的話語之後，過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
「緊張……親切可愛……都是什麼意思？」
「咦？」
經過一番對牛彈琴似的艱難溝通後，環青終於理解小茜的狀況。
她認得字也知道詞句該怎麼發音，卻不懂那些詞語的意思，堪稱神奇的狀況。
「太可惜了吧……明明這些字妳都認得出來啊……」
相較於明顯表現出失落的環青，小茜倒是又回覆成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她張開雙唇，輕輕開口：
「可惜……那又是什麼？」
「……」
環青低頭看看手腕的石英錶，距離郵差過來的時間還早。
至少他有足夠時間能夠解釋一個詞語的意義。
環青伸出手，用指腹輕撫小茜的臉龐。
「？」
小茜歪了歪頭，似乎感受不到環青的情緒。
可惜……
「連可惜都不知道的人生，未免太過可悲……」
環青緩緩的低下頭。
讓額頭，和額頭，輕輕碰觸。
在互相交疊的墨色髮絲之間，環青的細語在小茜耳際吐息：
「我可以教妳，但妳必須保證不會和爺爺說溜嘴……怎麼樣？」
小茜接受的教育肯定有哪邊出了問題，小茜表現出來的行動和思考異於常人。
就鄉下而言，這種事情很常見，本來環青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也可以說他看不下去了。
小茜的生長環境不正常，她對此難道都沒有一絲懷疑嗎？
如果，這個女孩子心中還有著那麼一丁點勇氣的話──
「──我，想知道，可惜是什麼意思……還有親切……可愛……都是什麼……」
直到正午過後，環青才終於趕到郵筒旁投遞出信件。
確認信件離手後，放心的環青笑著拍了拍身旁的小茜。
「記得要保密啊。」
只見小茜低下頭，雙頰浮起緋紅。
「嗯。」
雖然只是輕輕點頭的動作，但環青已經感覺到現在的小茜和過去有著大大不同。
「那麼，我也是時候該辦點正事了。」
寄過信件過後，環青和小茜一同來到昨天演戲的地點。
環青伸出手，指了指前方。
「那裡就是之前死過人的地方嗎？」
小茜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這樣啊……」
聽過小茜的回答後，環青在腦海裡擬定了幾個假設，接下來他蹲下身子，打算再更仔細調查的時候──
「環青大師！你怎麼在這裡！」
背後卻傳來另一名青年的呼喊聲。
是昨天見過面的警察，不遠處的他一邊揮舞手中警棍一邊急急忙忙地跑來。
環青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西裝。
「大師大師，昨天局長和您說過了吧？您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只要休息等待時間過去就好。」
「不，我不稍微走動的話會被人懷疑吧？哪有驅鬼師在家驅鬼啊？」
「您這麼說也對……不過，郊外不太安全，能否請您移駕到遇害風險比較低的地方？那個……說難聽點，要是這時間點再多出一具屍體會非常糟糕。」
既然對方都說到這個分上，環青只好順著對方的意思，另外再提出建議：
「那麼，能不能讓我看看被害人的遺物？」
「這個……」
看見對方面有難色的模樣，環青理解了自己目前的立場，對警察而言就是個愛管閒事的外行人。
這樣的他不可能再從警察那邊獲得什麼有效的情報，要是太活躍的話搞不好還會被討厭。
於是環青只好轉個說法，他嘆口氣：
「好好好，我去休息玩樂總行了吧？說是那麼說，這個小鎮又有什麼好玩呢？」
聽見環青的話之後，警察也鬆了口氣，用輕快的語調回答：
「我知道有家店的牛肉麵很好吃的，要不我帶你過去吧？」
環青搖了搖頭。
「那、那我再想想……」
「等等，不用想那麼久啊，你給我過來過來……」
環青招了招手，看見警察慢吞吞地走過來，他乾脆自己湊近對方。確認身旁的小茜應該聽不見他的話之後，環青在警察耳邊開口：
「這村裡有窯子嗎？」
環青、青年警察和小茜，肩並肩的來到小巷裡的一棟民宅前。
「……大師，讓小孩子到這種地方不好吧？」
「你都把人帶來了才說？」
「不是，因為局長有交代，要盡量讓大師過得開心……」
「男人到這種地方最開心了啊。」
聽見環青的話之後，感覺警察傳來的視線變得比剛才要些許冰冷。
「總之，你幫我看一下小茜，我去去就來。」
「咦？你很急嗎？現在就要進去？」
環青不管警察有些著急的語氣，自顧自的往前踏步，同時揮揮手背對著說：
「放心，我的速度很快。」
雖然很丟臉，不過終於──暫時可以不用在警察的眼線下行動。
進入櫃台指定的房間之後，環青面無表情，迅速俐落的朝前方床上半裸的女人開口：
「小姐，請您誠實回答我接下來詢問的問題。」
環青伸出手，將不知為何呈現半裸的衣物通通細心穿回女人身上，同時再從懷中遞出一個信封紙袋。
打開的封口能看見裏頭裝著撐滿的紙鈔。
看著瞠目結舌的婦女，環青面露和藹的笑了笑。
「老實回答，對妳我都不會有壞處，懂嗎？」
約定的七天，眨眼便快速過去。
待今夜過後，環青便將啟程前往下一個城鎮。
深夜的環青站在房裡，尚未入眠。
「小茜沒有過來啊。」
這六天來每日讓少女陪伴的他，忽然感到有些寂寞。
隨後，獨自一人的環青，面無血色的細語碎念：
「非唯鬼飧人，然飧人者，必非人。」
每當驅鬼之前，環青總會在心中默念這句對他而言的至理名言。
喀鏘。
穿著黑色西裝的環青伸出手，轉動金屬製的門把──
碰！
深夜的小鎮之中，傳出了響亮的槍聲。
創作內容
七日大逃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