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和花淵一同搭上回程的公車到市區之後，已經能看見遠方的夕陽西沉。
我們並肩下車不久，側身對著我的花淵便轉過頭來搭話。
「老師，你要不要乾脆和我吃個飯啊？」
「妳怎麼突然變得那麼積極？」
花淵瞇起眼睛歪了歪頭，放在胸前的雙手十指交錯。
「呃……我畢竟翹了一個星期的課程，我想知道你有沒有生氣。」
沒想到花淵提出的理由意外正經。
她這麼說話，倒是讓我想起來自己還有該做的事情。
我打開手邊的公事包，還好有做防水措施，裡面裝著的東西安然無恙。
我朝花淵遞出一疊用透明資料夾包著的講義。
「這個請妳拿回去寫。」
「這麼多？」
雖然花淵臉上的表情很驚訝，但她還是用雙手接下資料夾，要是我說對的話她搞不好還真的會全部寫完。
「每一科妳挑最順眼的那張起來寫就行了。」
也就是說，這是實際份量只有五張練習卷的作業。
我不知道花淵的程度在哪，也沒有時間再陪她慢慢閒聊，只好讓她自己選擇難度。之後我再根據作答狀況來判斷，花淵究竟該使用那種教材。
「咦？什麼意思？」
這麼說起來，花淵還不知道我的教學方式。
「我發給每個學生的功課都不一樣，會根據各人的學力來調整。」
「咦──？真的假的？能做到這種事嗎？你是神嗎？」
「就算妳刻意挑比較難的練習卷去寫我也能看出來，要是妳選了對自己而言太簡單的試卷也無妨，跟著進度走的話早晚會到底。」
「哇──好棒好神奇喔──」
花淵一邊嘴上說著讚嘆的話，一邊將講義收進手提包。
接著面不改色的變換話題。
「那麼，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
不愧是進過社會磨練的大人，花淵情緒切換得很快。
和紫月、純依那種單純的學生不同，花淵的內心想法並不好判斷。
花淵歪了歪頭，臉上露出竊笑的表情。
「老師？難道你晚上有其他事嗎？還是說，你希望我叫你……老公？」
「別亂喊。」
「唉呦！我們看起來很像新婚夫妻啊，不是嗎？」
「所以說，妳是不是有點太興奮了？」
「……」
不知為何，花淵閉上了嘴巴。
原本距離我大約兩步遠的她。
忽然、將身體靠了過來。
淡淡的花香掠過鼻樑。
我下意識的往旁退開，和花淵錯身而過。
「嗯哼──」
背後的花淵抓住了我的手。
「為什麼要說我太興奮，而不是老師你太冷淡呢？」
「……昨天才對我大聲嚷嚷別煩的人，今天突然變得這麼熱情，無論是誰都會感到緊張吧？」
聽見我的話之後，花淵放開了她的手，手心殘留溫暖的觸感。
「原──來是這樣啊！」
花淵朝我笑了笑，並用雙手提著手提包退開我身邊。
「我還以為老師的心裡已經住了某個人呢──」
像是在唱歌那樣的輕快語調，聽起來意外的悅耳。
花淵在不遠處的人行道上回過頭來，朝我揮了揮手。
「今天先掰掰囉，老師。」
「……回家記得寫作業，後天再交上來。」
「啊──知道啦知道啦，你還真的是老師耶──」
「那不是廢──」
「可是我不只是把你當作老師。」
花淵留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就各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人都散發著好危險的氣息啊。
往後必須更加謹慎的行事才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興。
「不就是教書考試嘛，既然三人都到齊了應該不用太擔心……吧？」
說著說著，我也跟著轉身，是時候該回家休息了。
──我還以為老師的心裡已經住了某個人呢。
「……」
腦海中浮現花淵的話語同時，也讓我想起了另一個人。
我搖搖頭。
「趕緊回家回家！」
仔細想想今天我做了好多事，還淋了一小陣雨，毫無疑問是非常疲累的一天。
大概是身心操勞才會胡思亂想，趕快回家睡一覺……
「唔！」
暫時還不能睡覺。
想起這一點的我忽然有點想哭。
當我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回到公寓時，天色已經差不多暗下來了。
喀鏘。
打開玄關的大門後，室內冷氣的涼風迎面而來。
「我回來了──」
剛進入室內我便發現，碰觸著肌膚的不僅是乾冷空氣，還有剛煮好菜餚的甜美香味。
「老師你回來啦──」
客廳裡後頸紮著馬尾的紫月，朝我擺出了充滿朝氣的微笑。
胸前的純白圍裙和短袖制服貼在一起，猶如在展示紫月那纖細平衡的身材那般，無論將視線放到哪裡都能從略為裸露的肌膚感受到充滿青春的氣息。
「好香的味道，這都是妳做的？」
我刻意移開視線，將注意力轉移到茶几上頭冒著熱氣的飯菜。
「對喔！啊，老師不用擔心，明天我放假嘛，只有放假的時候才會做這麼多……呃，明天還要外出教書的老師，很辛苦呢。」
「要說辛苦的話，我已經苦過最艱難的日子，身為社會人士的我不太需要擔心未來的事情。反倒是妳們這些學生的未來還很需要擔心，讓我來幫助妳們一點都不辛苦。」
我一邊放下手邊的公事包和雨傘，一邊脫下有些潮濕的外套，走到浴室放進待洗衣物的籃子。有紫月幫忙就不用擔心沒時間處理濕掉的衣服，就這層意義上來說讓她住下來對我的教學確實非常有幫助。
「老師真不愧是老師，說的話總是那麼有道裡。」
離開浴室後，紫月也結束了飯菜的準備，正解著背後的圍裙絲帶。
「……」
原本想要說點什麼，一旦坐到沙發上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女高中生剛卸下的圍裙……那是未知的領域，讓我想起高中時代的家政課都被拿去上國英數，以前根本沒機會看見這樣的情景。
原來穿著小熊圍裙的女高中生是這麼有魅力……我都在想什麼，果然今天太累了，感覺精神並不是很集中。
「老師？」
我低下頭，雙手合十。
「非常感謝，我開動了。」
平靜的吃過飯後，我稍微確認了紫月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我發現她還真不只做了些什麼。
不僅打掃了客廳，將待洗衣物全部洗好晾乾、摺好收入衣櫃。
預計可能要花上一天半整理的空房間，她居然也收拾好了。
我站在打掃乾淨的房間門外，原本被當作倉庫的雜亂空間，如今已經完全是可以供人居住的房間。
「紫月……」
「嗯？」
「妳太勉強自己了。」
看見此情此景，我完全高興不起來。
儘管事前和紫月叮嚀了不要太過操勞，她卻完全沒有聽進去的樣子。
站在一旁的紫月聽見我刻意嚴肅的語氣，也顯得有些慌張。
「可、可是，能夠提前把事情做好，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伸出手，拍了拍紫月的肩膀。
「妳可不是我請來的傭人，我說過很多次，既然是學生就需要適當的休息。」
「……」
低下頭的紫月咬著雙唇，不知為何還皺著眉頭。
「紫月，謝謝妳……實際上我是很感謝妳的，但作為妳的老師，感謝妳的同時我也很擔心妳。」
「我知道。」
話語之間透露著些許緊繃的氛圍，繼續下去可能也無法進行什麼有效的溝通。
為了緩和情緒，我盡量用開朗的語調開口：
「這個房間整理好後，妳總算不用睡沙發啦，也算不錯吧。」
這房間的床鋪都是新的，由於沒有使用過的關係，只要將原本包覆的透明包裝取下就行，至少確定睡覺的地方不需要擔心衛生問題。
「既然妳明天放假，今天就先休息吧，我也要趕緊睡覺了。」
說完我便轉身，準備回到自己的房裡。
然而腳步還沒踏出，背後的衣角就被抓住了。
紫月的手抓住我的衣角，衣角邊緣傳來些許顫抖。
「老師……你可以抱我嗎？」
不僅是手心，就連語氣都虛弱得像是快哭出來那樣。
「妳──」
「那個、我說。」
紫月打斷了我的話。
「我啊、這幾天想起了以前，媽媽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談到自己的家庭，紫月的聲音卻越發低落。
「想要錢的話，找個有錢人嫁了就有。想要社會地位的話，找個醫生嫁了就有。女人想要什麼，都不需要自己努力……」
「什麼鬼話？妳不是真的那麼認為吧？」
「可是！」
紫月忽然提高了聲音，顫抖的雙手抓住了我的上衣。
「現在的我，不正和她說的一樣嗎？我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家事，明明沒做什麼事，卻獲得了龐大的回報，這樣對嗎？這樣真的可以嗎？賭氣一樣的離開家裡，到頭來我還是和媽媽說的一樣……」
「妳只是學生，未免也想太多了。」
「我不只是高中生！我姑且也算是……一個女人……」
──可是我不只是把你當作老師。
聽見紫月高聲的吶喊，不禁讓我想起花淵臨走前的話語。
「老師，可以了……已經夠了。老實說，我很不安，即使你那麼溫柔的對待我，我卻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我是個很糟糕的人，這麼糟糕的我卻過得這麼快樂，不對吧？怎麼可以這樣──」
紫月的雙手，漸漸從背後的衣服上滑落。
「老師……不對。」
背上傳來了更加柔軟的觸感，帶著女高中生獨有的香氣和溫度。
紫月微微顫抖的雙手，纏上我的腰際。
「全少維先生，能不能請你讓我從夢境中醒來？」
「紫月……」
我轉過身，看見眼前是泫然欲泣的臉龐。
「一個正常的社會人士，碰見離家出走的女高中生只會報警而已，除此之外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別把大人想的太膚淺了。」
「……」
「自從妳來到我家之後，我每天都過得比以前還要開心，這也是事實。」
「……」
「最後──」
我伸出手。
「我是因為喜歡妳，才會讓妳待在我家。」
笑著摸了摸紫月的頭髮。
紫月聽見我的話之後，表情變得有些呆愣，接著臉頰浮起緋紅。
「喜、喜歡……？」
「喜歡妳幫忙做的家事啦、喜歡妳煮的美味菜餚，還有──我很高興能夠教到妳這麼優秀的學生。」
「……」
「不只是妳過得開心而已，我也過得很快樂。」
「我、不懂──」
「我知道妳已經做得夠多了。」
「啊……」
紫月的眼眶浮出了淚珠。
至少，看起來並不是悲傷的淚水。
略為哽咽的聲響。
「我可以，繼續留在這裡嗎？」
「當然。」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嗎？」
「我很滿足了。」
「老師……我可以抱你嗎？」
我張開雙手。
女高中生的髮香，一下子和輕盈的體重撲鼻而來。
傳遞著體溫的纖細身子，和我溫暖的擁抱。
感受到衣服與衣服的摩擦之間，耳邊傳來了輕聲細語。
「我不會再迷惘了。」
如果真的能做到就好了。
實際上，紫月未來恐怕還會懷疑人生很多次吧。
無論再來幾次，我都會在紫月背後適時的拉她一把。
只要我還是老師的一天，就不會放棄自己的學生。
創作內容
七日大逃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