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多年以後?然後

他沒有睡著，有人踩踏木廊道的腳步聲他也有聽到，機關閂啟動齒輪自轉的細微咔咔聲，他還可以推測齒輪再幾圈，機關門的開啟的空隙足夠讓一個人進入。

他坐著不動，他知道那人回會往光亮的地方查看。這裡是她的地盤，機關房是偃甲師最隱密也不會輕易展示給外人參觀的地方，而他卻來去自如，如同是自己的地方。

她也是少數知曉他，偃甲謝衣秘密的人，她待他與無異敬愛師父般如常人相處，或更甚。四年前流月城ㄧ役結束，她便來找過自己，表明心儀之意。

離珠，曾是破軍祭司百年前流月城下屬。然而時間過去太久了，偃甲體內的冥思盒中與離珠的記憶只有短短幾字，他據實以告。眼前的女子坦然接受他的說法，臉上沒有動搖分毫。她笑著對他說，我知謝衣非謝衣，離珠也非過往的離珠，讓我們重新開始認識彼此可好？當時他笑而未答，認為離珠是無法忘懷那段時光，因他與那人面貌身形相同而藉以緬懷過往。初期或許感到新鮮，但日子久了便會明白與她記憶裏的人終究是不同的，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

將近一年他維持不冷不熱的溫和有禮態度對待，並未讓離珠打退堂鼓，每次來靜水湖都有不同名目，請益、問道、借物、贈禮、話家常，種種舉動如同街坊鄰居熟稔。原主所下的命令已結束，爾後對於他的存在也置之不理，他也算自由之身，便不干涉流月城的事情，但離珠不同，身為祭司一職仍有責任守護族人，協助其適應下界生存法則。離珠適應人界生活方式快且上手，還可以教導其他族人，俗話說能者多勞，早期沒日沒夜的工作是在所難免，但她固定工作六日休沐一日，也是拜訪日，前一天都會讓偃甲鳥傳訊告知何時會抵達。從龍兵嶼到靜水湖，從未失約。

經過一年的相處，對離珠此人的認知與定位是關係交好的友人。隔年的七夕夜，那份心意又再一次呈上。他記得自己當時笑著搖搖頭，離珠她下界不過短短一年，山河景色人生百態尚未一一嘗過，說情說愛言之過早。離珠深知謝衣性子，也順意嘻笑著轉開話題，只是那夜她一口氣喝光一瓶醉月吟，被酒意醺紅了臉，消失在傳送陣法裡。六天後她又若無其事笑咪咪的跑來找他了。

面對？不面對？謝衣單手支撐著額角，閉目聽著她越來越靠近自己，辦隨一陣窸窸窣窣的收拾東西聲響，然後他的身上多了一件外衣，小心翼翼的為他披好，感覺到她在自己的面前坐下，安靜無語。突然，她開口說話了，聲音很柔很輕，若不是夜晚萬物俱籟，可能就被其他雜音覆蓋。「小翠曾問過我，最近會不會常常夢到故鄉？我勸她別胡思亂想，有孩子夫君親人都在這兒，這裡才是她真正的故鄉。」

「其實在我夢裏的故鄉，越來越清晰，最近還聽見那些熟悉的聲音，似乎在呼喚我。」她輕輕笑了一下，接著又說：「可我想到之前和你借的書沒有還，從海市掏到好材料我還沒拿給你，想到工作六天後又可以跑去見你一面，能你在一起而感到開心。我一直覺得時候還沒有到，想留下來，留在你身邊。」

「一晃眼四年，是我太貪心成執念了。」離珠輕柔的聲音帶著顫抖：「穿越異界的初衷，僅僅希望你能幸福，如此而已。現在的謝衣過著隨心的日子，有重視的親友環繞，每天都有值得高興的事情，便是幸福，對嗎？」

少了她的說話聲，房間裏突然安靜的很詭異。她深深地吐吶幾口氣，才以輕快的口吻說。「前幾天無異還叨唸著那本書，我就交給他接著看，讓無異代我歸還給你。上回提及偃甲更合適的木料有著落，我讓海市的人送到湖邊的小木屋放置了，記得要去拿。好好保重自己，別認為自己非常人就不眠不休息啊！」

她站起來，俯身將他肩頭滑落的披風再次蓋好。可以感受到溫柔的指尖將他垂落頰側的髮絲扣回耳後，小小聲說：「晚安謝衣，願你有個好夢。」

她轉身離開，機門關閉前，彷彿聽見她留下的最後的一聲嘆息。

「謝衣，我愛你。」

謝衣猛然睜眼，體內冥思盒異常燥熱，滿溢出來的能量使他無法負荷，防護機制切斷了他的意識及知覺，神識化為一片黑。

他最後的念頭，是想起身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