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異夢50' 異夢學〉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好了，今天就上到這；下週記得一樣。這次沒記住的同學一定要記下來，記不好的課堂上再重跑一次！」

　　高大的藍老師交代完，幾個腳步就向教室的昏暗處離去，可憐的他沒能等到半位同學發出的哀號，頂多像我一樣，能隱約看見幾位同學臉上皺成同樣難看的囧字形。

　  「……」我原本打算向鄰座的同學說什麼，最後還是不願打擾此刻的安寧。

　　明明已經下課，四周卻如往日上課一樣靜謐，以往也只有被點到發表功課才能聽見其他同學的聲音。
　　我並不喜歡這樣的班級，但大家似乎都能接受這種幽暗中的無聲。

　　下了課，我和其他人一樣收好寫有功課內容的筆記本，輕輕將椅背靠上桌緣才向昏暗的四周離開這間特殊寬敞的教室……我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被編到這個班級了。

2
　　那個人明明約我來這裡，說有事情要告訴我的！又放我鴿子……

　  「我夢到認識的山崎同學在以前讀過的學校，和我關係很要好的樣子，但在現實中我和他已經決裂了。」胡思亂想間聽見前座的同學站起朗誦自己昨夜夢到的功課，我有點緊張，居然一下子就輪到我發表了！

　　手心出著汗，我該說這樣的夢嗎？我該說嗎？「我不記得了。」只要裝得坦然就不會被狠狠責備嗎？
　　我不想說出這次我夢到的東西，可以保留嗎？只要一點點就好……一點點，拜託就一點點……希望藍老師不會發現我其實都還記得。

　  「下一個換莉亞同學。莉亞同學？妳還好嗎？沒事就趕快唸，別浪費大家時間。」帶著細框眼鏡、髮型梳得一絲不苟的藍老師看起來更帥了，尤其禁慾中透出的睥睨神色……「莉亞同學！」啊！被、被發現一直盯著看，好羞恥啊！

　  「對、對不起老師！我唸！我、我找一下……」在慌忙翻找內容的時候，藍老師傳來「嘖」聲，我感覺自己全身都冒出熱呼呼的汗，濕黏的汗將我變成一條離水的魚，我在──「我在水底深處游著，起先我還憋著氣，覺得自己會溺死，而後發現我可以用嘴呼吸，眼睛也能睜開……」

　  「嗯，很好，記得還算清楚，繼續。」

　  「嗯！」我很開心能被嚴苛的他肯定──「我發現我在的地方是一個昏暗的水道，和我們現在上課的地方很像。有一度，我看見一個明亮的地下室，是一個像轉運站的地方。但我依然處於游泳的姿態，以魚的姿態游泳。在夢中，我有時是在路地行走的，有時又在水裡。在水下，有一處地方是有空氣的離水之地，那裏充滿雅典式建築，建物內有個大水池。我在水池附近走動，遇到一輛繁華的馬車……」

　　藍老師示意我先暫停，他成扇形轉向說著：「聽見沒？這就是莉亞同學比你們厲害的地方。她總能記住這麼多細節。你們以後做夢也要把握一些簡單的技巧：『聯想』。像剛剛莉亞說到一個地方接著建物，建物接著水池，水池旁接著她所在的位置與另一個場景『馬車』。這樣的聯想能幫助同學記住夢境裡的更多細節……」老師示意我繼續說，我卻感覺自己的臉頰變得滾燙，身上出的汗也可惡地浸濕內衣，慌亂中我重看自己之前記下的內容，才發覺自己說得太多了！

　　我裝作鎮定，偷偷抬眼瞧他，確定老師在沉思並未朝我這邊看時，悄悄撕下功課後半段的部分──「啊。老、老師，有人撕掉我的功課，夢後段的內容都不見了……」藍老師一臉狐疑地看著我，我清楚感覺到自己手中的汗水滴到了地面，他朝我走近不花多少時間，舉起我的筆記本看了又看，最後要求我：「相信沒有紙上的紀錄，妳還是記得，對嗎？」

　　完了，我壓根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我以為老師會放過我的！
　  「呃。對、對……」夢之月神在上怎麼會有這麼難纏的老師呢，現在該怎麼辦……

　　搔著頭，我向他說；「我走近想看那輛馬車裝了什麼，還未看見就聽人說：『不准進去！』我就醒來了。」是的，這堂「異夢學」的好處就是當你說出「醒了」後，老師通常就會放過你……

　  「喔？我看起來像很好騙嗎？妳這個夢依照我多年授課經驗，後段絕對還有其他的內容……」
　　通常。通常會放過你，只要你遇到的不是藍老師的話，媽喔！我想哭！

　  「老師、我其實真的……真的不記得後面了。」

　  「唉。妳太讓我失望了莉亞同學，現場跑一次！」這下我是清楚聽見有幾位同學發出聲響了，倒抽一氣的聲音此起彼落，多虧這個聲音，藍老師又說：「時間也快到了，妳課後找我跑一次，不然這次分數就只有C。」

　  「好的，老師！」當教室晦暗四角傳來鐘響，我才像大難不死的人跌回座位，藍老師早已沒了身影，卻多了一些同學圍繞著我、露出各式打抱不平的模樣。我實在太想回宿舍換衣服了，只能簡單回以一個虛弱的笑容。

3
　　直到回到宿舍換好衣物，我都還在思考應該將夢境完整告訴藍老師嗎？
　　但要去找他現場「跑」一次，代表他一定會看見夢境的內容……唉，好煩啊。

　  「曼莎，我該去嗎？還是放他鴿子得個C回家被爸媽責備？」我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團蠕動的蟲，紅髮的曼莎用同樣昏暗藍光說：「妳不是喜歡他嗎？」

　  「靠！這是不能說的秘密好嘛！妳見過哪個學生在校就拐老師還拐成功的嗎？」我真怕她的嗓門害我們被側目！

　  「B班的納德老師就是這副德性啊？」曼莎說完開始調整臉上的面膜……好一段時間後才又說：「納德不就常帶不同女同學回宿舍嗎？而且我們學校很中立的，校方認為戀愛是人性，才沒外面那些奇怪的禮教呢。妳想上藍老師的床就去，不是去教師辦公室，是去『老師家』。」

　  「家妳妹！我是這種還沒發展戀愛關係就上床的人嗎？」氣得我鼓起臉頰舉起枕頭丟她，她一邊逃一邊笑罵：「喔？妳不是滿臉寫著欲求不滿嗎？」

　  「曼莎妳到底是不是我這邊的！我還在為成績煩惱耶！再說藍老師有那麼好攻略嗎？妳見過我們在校期間有哪位學生成功爬上他的床嗎？有人爬過還不大肆炫耀嘛。妳知道嘛？任何想動他歪腦筋的學生都被踢出異夢學課程了，而且是永不得修異夢學的殘酷懲罰！」

　　這個社會大家都知道，只有開始修異夢學課程的人才會有「做夢」的能力。
　　永遠不能做夢是多麼可怕的事，沒有這個能力的人是不能預知未來的，在這個處處危險的世界，他們是最普通的平民，要做任何勞苦的工作，面對世界最直接的威脅。
　　只有修完異夢學的人才能提升社會階級……我已經受夠待在平民家庭，每天和酸臭的衣服為伍了。

　　顯然曼莎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她主動道歉，又說：「妳知道妳是藍老師歷屆最欣賞的學生嗎？其他我就不說了，就等妳鐵樹開花。如果有好消息記得告訴我，我看好妳。」

　  「好吧、我去了。對了，這個給妳。」將手中的紙球丟出我就走了，她卻在我身後說：「噢！月神在上！妳快回來，妳不能在他面前重跑一次這個夢，妳會被藍老師殺掉的……呼哈哈哈！超好笑的！我的神啊！」

4
　　我決定在見藍老師前先去那個人的住處找他問清楚，為什麼一直以來都只傳遞字條，難得能見面卻不現身，這真的讓我很受傷，我們當筆友都一個月了，大小夢境我都跟他說，包含這次的夢。

　　當我走進石造拱型長廊時，在月神的光線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他靜靜看著遠方的月光撒在流動的池水上，細小的星點像吸引了他的注意，但那些明明是待久了就不感驚奇的發光藻類。

　　那人忽然回頭，我嚇得破音：「你、你是？藍老師？怎麼會在這？老師你不是和我約八刻鐘見嗎？」

　  「嗯。妳也來早了，而且來錯了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推動眼鏡時眼底像瞬間閃出奇異的光，那是種被捕食者當獵物對待的眼神，我嚇得後退好幾步，敵不過他的長腿，在拱形窗旁被逼著緊貼窗框，他忽然彎下腰用月光審視我的臉，我懷疑月神背叛了我，我臉上的雀斑一定都曝光了。

　  「呃、老、老師？我臉上有沾到什麼東西嗎？」

　　只見他又靠得更近，幾乎要將他的鷹勾鼻貼上我的扁鼻子，他瞇著眼緊盯著說：「妳就是『夢境製造者』？最近還夢到『藍老師』被萬民嘲笑的那位？我總算是知道妳為什麼不敢跟我說夢境的後續了。」

　　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轉頭，但聽著越來越奇怪的內容，氣得轉回來飆罵：「什、什麼！『夢境研究者』跟你說的嗎！他居然背叛我！我這麼信任他……媽喔，又一個藍老師粉絲，呃、不、不是，老師你剛剛都聽錯了，幻覺、幻覺……」當發現剛剛可能已將唾液噴在老師臉上時，我又像做錯事一樣感到委屈。

　　最委屈的不是被筆友告密，是被逼到如今無處可逃的處境，難怪老師今天上課一點都不溫柔，以前老師總是很溫柔的！想著想著眼淚已經無法控制不斷地流：「老師對不起……我不能控制我的夢，但我能製造它們，還有……老師、你太近了、唔。」

5
　  「怎樣啦莉亞？哇靠！妳是被強暴喔？」曼莎看著我回寢室的時候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似乎用眼刀想剮了藍老師，我看著笑出聲：「不是，妳猜。」

　  「嗯……妳和藍老師兩情相悅在一起了？」曼莎突然站起身，收拾起一個小包袱。

　  「妳怎麼知道！」

　  「因為我就是『夢境研究者』，呃，更該說，『夢境研究者』的小信使。不過妳放心，妳寫的內容我都沒看！我很有職業道德的。」談話間，她迅速閃過我到門口。

　  「我的月神啊！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筆友每次都能準確把信放我桌上的原因了！叛徒曼莎！」隨手取出一本書就朝她丟，不解氣，我又多取了幾本──「嘿！不可以拿《夢境百科學》，那本犯規，太厚了。還有我才不是叛徒呢！」

　  「喔？聽妳解釋。」我笑著放回《夢境百科學》，改拿《預知學導論》，她嚇得竄出門，一面說：「妳知道嗎？藍老師是我表哥，嘿嘿，萬年不開花的表哥喔──算妳賺到。」

　  「開妳妹的花！」在我丟出比《夢境百科學》厚一倍的《預知學導論》時，卻被她靈活閃過：「哎呀，妳怎麼這麼聰明呢？我正好有妹妹，親的，還是對雙胞胎……」

　  「曼莎！齁！」

　　撿回《預知學導論》，她已遠得不見人影，不過也算了。
　　有些浪漫來得很遲，有些緣分終會結果，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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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實際夢到的內容只有我在夢裡答不出夢的內容被罵，和場景、隱約有誰約我在晦暗的地方談話。因為覺得夢到上課的內容變成夢境超酷的，沒答出來還要在課堂上重新提取記憶讓大家看你的夢，根本羞恥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