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范諾再次睜開眼，他目光所及的是遠超出他理解範圍內的景象。
「這是⋯⋯哪裡？別告訴我是魔界啊？」
黑壓壓的天空無論白晝或夜晚皆是給人如此絕望的色調。不時閃爍的雷聲大作，響徹整片天，再遠一點，與天際連成一條起伏不平曲線的山脈上瀰漫著鮮紅色的霧氣。耳畔不時傳入獸類的吼叫聲，與眼前景色相互呼應，這也難怪范諾第一念頭會認定這裡就是奈武所生長的魔界。
人生地不熟的他直覺性開始想要試圖喚起體內的魔族清醒過來好告訴他這裡到底是哪裡，然而，不管怎麼樣的方式范諾就是無法與奈武搭上線。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放棄將希望寄託在魔族身上後，范諾踏出了第一步朝著未知的放向前進。
邊走他邊四處張望，目前可以得知的是，他正處於荒郊與城市間的交接處。從他行進的方向繼續走下去，眼底下看似像是城牆的建築裡面應該就有人能夠給他協助，他的反方向是一大片的樹林，林子內不時發出詭譎的鳥獸叫，再加上不時傳來窸窣的摩擦聲，即使平日的他膽子再怎麼大，在這個充滿陌生的環境下，范諾仍不敢貿然探索未知，相較之下，即便裡面居住的是跟奈武一樣讓人頭痛的魔族，文明的城鎮至少也比郊外的叢林還要讓人來得安心。這麼想之後，他前進的腳步便不知不覺加快許多。
就在徒步走將近十分多鐘後，范諾終於見到兩名站在城門左右兩側的士兵，他們身穿銀灰色盔甲，頭部裸露在外，手持像是長矛的武器，挺直腰桿互視著彼此。
兩名士兵皆沒注意到人類的靠近，范諾見狀，本想要弄點噪音好引起對方注意的打算也就作罷，取而代之的是直接上前詢問，「那個⋯⋯請問這裡是魔界嗎？我迷路了，不知道方不方便給點指引？」
簡單的問題從兩名士兵上得不到答案，他們就像雕像般不吭一聲，毫無反應。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對方沒聽見才會如此，范諾又重複了一遍同樣問題，可是得到的回應還是一樣。這讓他起了困惑，鼓起膽子，試圖靠近其中一人，並伸出手來在他面前晃呀晃著想要引起注意。
只見對方一點反應也沒，這感覺就像自己被當成了隱形人似的，范諾不懂為什麼會被這樣對待，不過他仍不死心，若想從這鬼地方早點離開，他更得要表現得更是積極，因此，他這次提高音量，甚至故意直接雙手叉腰站在對方面前，「欸，你是有沒有聽到我在講話啊？我問說這裡是哪，有很難回答嗎？」
他以為這樣應該就能勾起對方注意，無論是嘲諷也好，警戒心也罷，可最後的結果卻是，緊閉的城門被開啟，裡頭載運大量貨物的馬車踏出。只差那麼一點，范諾就要被馬匹給撞上。他趕緊躲開，並把握機會觀察城門內的情況，收回目光的同時接著看向那兩名把他當空氣的士兵。
出乎意料的是，兩人皆有志一同與駕駛馬車的魔族頷首打過招呼後，他們繼續保持肅穆神情，專注在自己的崗位上，徹底將范諾的存在當作沒這回事。
搞什麼鬼啊⋯⋯？他固然不解怎麼會遇上這種事，不過機會難得，他也不想管那麼多，趁著門關上之前偷偷摸摸地溜進了城鎮內。
從他踏進這裡的那刻起，人來人往的繁榮景象不禁讓范諾看傻了眼。他以為的魔族就像西方人對非洲人既定印象是他們總會因為缺乏糧食，餓到渾身變成皮包骨那樣的負面刻板印象，對范諾來說，魔族照理而言不應該是充滿殘暴、戰爭，未開化的落後地區嗎？可是這熱鬧的繁景卻告訴他並不是那麼一回事。眼下的景色就和他居住的人類世界沒什麼不同，頂多是建築風格比較偏向西洋式罷了，其餘一座城鎮該有的店面、公共建設、市集等無一不缺，此起彼落的交談聲更增添了臨場感，好讓范諾明白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在他眼前的事。
走在鋪滿石磚的主幹道上，兩側除了店面外有的則是不至於會影響交通的流動攤販，每間店賣的物品五花八門，全是范諾沒有見過的東西。渴望滿足好奇的念頭讓他往某攤專門販售大大小小裝著五顏六色液體的攤位走去。從中他想要拿起一瓶裡頭裝有綻放螢光綠的玻璃罐，還沒碰到，老闆的駁斥聲先是吸引他的注意。
「這要我賣五十歐朗？不可能啦不可能！」
「為什麼不行？它又不是多稀少的魔藥水，你賣三百歐朗才是坑人吧？」手裡拿著一瓶顏色就像一般自來水和上少許顏料後調製而成的液體，一頭金髮的青年宏亮的嗓調引來身邊的路人側目。
「說這什麼話？跟其他同等級的魔藥水相比，它當然是值得三百歐朗我才敢拿出來買啊。」老闆的立場擺明了：這是我的店，我說的話全是對的無庸置疑。
「少來，你以為全天下的客人都像你想的那麼笨嗎？本大爺知道這東西條配所需的成分取得方式一點也不難，就算把成本全部加上也不用到一百歐朗。你顯然就是想要謀取暴利，少在那邊說那麼多五四三的！」不過青年也非省油的燈，他語氣中的自信就像要印證自己的所言不假。
「蛤？小夥子你也太搞不清楚狀況了吧？」手指著自己，已經開始不悅的男性回嗆：「這是我的店，我要賣多少錢你憑什麼作主？」
對於老闆的質疑，青年卻是冷哼，「你才搞不清狀況吧？連自己在跟誰說話都不知道嗎？」
「怎樣？我得要知道你是誰嗎？未免太自大了吧臭小子？」老闆的手臂纏繞著小蛇，特別在他怒氣升騰時原本在睡眠的小蛇逐漸意識清醒過來，並對著對主人有敵意的外人散發出警告。
「你還真是無知到了極點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半瞇起眼，男子上下打量著對方的裝扮，腦中認真思索著可能的答案，直到他瞥見別在青年胸前的徽章後，他臉色頓時刷白，蠢蠢欲動的小蛇一隻隻縮回衣袖內。
見到對方反應，青年那雙本身就充滿自信的金色眼眸更是添上好幾分的驕傲，顯然是非常滿意男人的態度。
「抱、抱歉！是小的不識相，還請溫波頓家族的少爺饒命！」
只能看見對方快要光禿一片頭頂，身為溫波頓家族小兒子的奈武依然保持著高高在上的模樣，絲毫不打算接受一介老百姓的求饒，「你說，我憑什麼要原諒一個眼睛不知道是用來幹嘛用的粗俗之人？本大爺說的擺明句句實話，卻還要被質疑？這不只是玷汙到我的人格，更是對溫波頓家族的侮辱。」
范諾就介在兩人不遠處的位置，在發現他們完全沒注意到自身的存在後，他更是確信處在魔界的他，此時就像個隱形人，不見任何魔族發現有這號外客到來。這樣也好，范諾想了想。畢竟他自己也對這裏一無所知，要是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前就被當作入侵者逮捕起來限制自由，那才更是讓他難以找到回家的辦法。
但將一切看待眼底的他，實在無法苟同奈武這種用家族聲望來壓制別人的行為。這不是他真正具備的實力，而是從他人那裏搶來的好處藉此發揚光大。如果卸下溫波頓這姓氏，奈武這名魔族青年又能剩下什麼？這才應該是他要努力證明給其他人看的。
「真是讓人看不下去⋯⋯」就算脫口而出，但范諾也知道說這些話本人又聽不到。無可奈何下，他只能繼續觀察事情的發展會變成怎樣。
往奈武這邊看來的視線愈來愈多，表情還是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雙手插在腰上的他最後說：「算了，本大爺也懶得跟你繼續計較。」將口袋裡掏出的幾枚錢幣爽快地放在桌上，拿起藥水，看起來就是準備要走的模樣。「我說一百不到，你說三百，那我們取中間值我給你一百五，這樣得了吧？告訴你，這價格說處去別人一定會說我吃大虧了，如果本大爺都妥協到這地步你還是要有意見，那我也不想給你太多面子了。」
「是是是！溫波頓少爺怎麼說都好！一百五十就一百五十。小店面東西不多，如果少爺還有需要什麼，儘管開口，小的都願意呈上給您。」
這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度讓范諾不禁愣住，這下總算能親眼見證溫波頓家族在魔界的勢力是有多麼強大的事實了。
「別了，本大爺就只要這個。」晃了晃手中的藥水，他挪了挪下巴示意要離去，接著轉身就走。
如此地位顯貴，堪比王族的大貴賓親臨自己的小破攤位，老闆一見狀，趕緊跑到外面把頭壓到近乎快要貼在地板上，向已經走遠的奈武大聲道謝並恭送對方離去。
看著這說有多離譜就有多離譜的畫面，范諾固然驚訝，但還是抓緊腳步跟上奈武。
金髮身影踩著優雅的腳步，挺直腰感，眼神直視前方漫步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路上，幾名打扮與奈武相稱，看似也是貴族的魔族們一發現溫波頓家族的少爺，話不多說，皆拿下頭上的高禮帽表示敬意，要不就是提起裙襬，展露優雅高貴的那一面予以尊重。
這才是奈武習慣的社交應對，他同樣也回以一樣的禮貌。臉上的喜悅怎樣也藏不住。
此時，一名看似也是上流社會，外表猶如黑炭般膚色的魔族先是撥開擋住他視線的棕色鬈髮，湊近奈武問道：「奈武少爺，方才我耳聞到一些怪事，不曉得您有沒有聽說到什麼？」他的音量不大，范諾還得靠近到兩人身邊才能聽到他話中些許慌張的語氣。
這疑惑本人奈武則是丟出一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表情，反倒是腦筋動得快的范諾先聯想到可能會是什麼事情。
「我先聲明，這是我從別人那聽來的，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什麼事情你就快說，本大爺又不會因為這樣燒了你。」溫波頓家族的代表是不管用什麼方式也熄滅不了的魔火，只要流有溫波頓血液的魔族都會習慣用這股力量去威脅別人，因此奈武才會這麼說道。
頓了下，那位魔族才膽怯的啟口：「聽說、聽說溫波頓宅邸稍早前發出了好幾聲淒厲的慘叫，上頭的天空還盤旋著一大片藍色光芒的魔法陣⋯⋯如果這屬實的話，我在猜想該不會是⋯⋯」
「強雷家族？你是要說是他們幹的好事，是嗎？」光是提到可疑的聯想詞而已，奈武便氣昏了頭，將剛才說過的話全拋諸到腦後，一手就將人的衣領揪起，直接往後面的店家櫥窗撞上。
「這、這只是我猜想⋯⋯但⋯⋯但我也不敢確定啊⋯⋯」被抓的魔族感受十分痛苦，一股炙熱的魔力正透過衣物直達體內，火辣如岩漿，刺痛如刀割，他內心備感後悔幹嘛沒事找事做。
「溫波頓家族是最強的，區區強雷家族是有什麼本事可以傷到我族一根寒毛？如果你還敢放肆說出如此狂妄的厥詞，本大爺肯定會用這把火細心完美地替你封起這張嘴。」
「這傢伙到底在幹嘛啊？既然對家族狂熱到這程度？這已經到了正常人不會有的病態地步了吧？」范諾在一旁無奈說道。
就算他想出手制止，但只要他觸碰的任何不管是人還是物都好，全部都讓他穿了過去。如今的他身處於魔界，存在感比幽靈還要不如。至少有人對魂魄是存有感知的，不過眼看這些魔族空有足以輕易抹煞一條生命的能力，卻無法感覺到他的存在，只能眼睜睜看著奈武發飆。
好險這齣鬧劇沒有持續太久，接著便有一道呼喊聲在看到奈武後，更是大聲朝著這裡喊：「二少爺！二少爺！大事不好啦！」
一認出向他跑來的人是自家管家，奈武毫不留情地將好心通知他消息的魔族甩到一旁，轉身面對來者追問：「喬甘叔？什麼事情不好了？」
渾身髒汙的老管家粗喘著，豆大汗水順著潔白鬍鬚低落下地面，在他抬起頭直視奈武時，眼神中早已被恐懼佔盡。
「強雷、強雷他們⋯⋯他們攻過了來啊！他們殺了夫人、殺了大少爺，將滿屋子的人一個不留全都殺了！我、我──」
「蛤？」奈武板著一張臉，冷笑了出來，完全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些什麼，「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強雷家族攻來？他們怎麼敢？父親他現在不正在參加斯苦蘭辦的──」
「強雷的女兒⋯⋯就是布麗姬特⋯⋯她說、她說⋯⋯」服侍這家族不知道有幾百年的人忽然接收到這噩耗，要他接受就很難，更何況是轉告給少爺聽？
「說什麼？你啞巴啊？快講啊！」在內心焦急的過程，奈武拚命催眠自己這全是假的、全是謊言，可是卻又很希望從對方嘴裡聽到後續。
如此矛盾的心情最後在老者痛下決心後，一切落定塵埃。
「老爺死了，那是場鴻門宴，是存心要拿來併吞溫波頓勢力的一場騙局！⋯⋯少爺啊，您就別只聽我說，快點回去救救夫人吧⋯⋯」
「奈武⋯⋯」那接近失去思考能力的渙散表情讓范諾看了心有不忍，他雖然從未經歷過這種喪家之痛，卻可以想像如果他是奈武，這時候的心情會有多麼痛苦難受。那是用三言兩語也不足以形容的哀痛，與昔日曾經喪失摯友的感受相比，奈武要面對的，又是另一個境界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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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 (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