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雨嵐是為了少帝而存在的存在。
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應為少帝所用。
他正式成為替身之後，身上被設下了無法打破的術法，而他實在不想告訴少帝這件事情。那個術法使得他和少帝的壽命相綁，但受益的並不是他。
少帝的職責是完成先王的遺囑，打敗落域，戰爭卻持續了多年都沒有停戰，人類的壽命不可能讓少帝活那麼久的時間。於是長老們在魏雨嵐身上下了術法，和少帝的命相綁。
少帝多活一刻，就是魏雨嵐的命少掉一分。
而魏雨嵐卻從來沒有怨言。
他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所擁有的東西，將所有東西都當做易碎品一樣捧在手心上，卻一點也不關心自己。他並不懂為什麼要關心自己，他的命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就如同他所說，他的一切都是少帝的。
「我永遠都會因你而在。」
「你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
「我能答應你所有的要求，給予你我所擁有的全部。」
「你卻否定了我的一切。」
衛綾沚抬起頭，他明白就算他再怎麼後悔也沒有用，再怎麼解釋那人也不會原諒自己。
現在，說再多句對不起也沒有用了。
這就是屬於他的結局，他早該知道了。
＊
（第一視角）
自懂事以來，我好像一直沒能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對長老來說，我只是一個工具，只是一個隨時都能夠被拋棄的道具，還有延長少帝壽命的物品。
被迫與家人分開後，我所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我所服侍的少帝。就如同父母所說的一般，我們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幾乎沒有什麼不同。我們被帶著去烙上衛域的印記，在手臂相同的位置。
從那天起，我便稀少聽見有人叫我「魏雨嵐」，會這麼叫我的只剩下廩渃、殿下，還有長老。
名字都被賦予著特殊的意義，我的名字卻如此輕易地被剝奪。
衛綾沚。
我在黑暗中默念著殿下的名，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即便知道是在宮中的某一處，即便知道走哪條路會通往哪裡，好像突然不知如何繼續行走。我停留在原地，茫然地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所見到的是一片無情的黑暗，睜開眼睛所見到的也只是冰冷的蒼白。
我是誰......？究竟是誰？
我有些頭暈，扶著一旁的樹幹站起身後，我看見在對面的殿下瞇著眼笑著，然後緩慢地走近我身旁。熟悉的藍瞳漸漸失去了焦點，他的眼神逐漸渙散，我才明白他是剛受完長老的刑罰，於是我撐起他的半邊，和他一起走回房間。
準備離去的時候，我聽見了他的哭聲。
心底頓時竄起了無名的怒意，我背對著他的方向，沒讓他看見我的表情。踏出的腳步在半空中止住，猶豫了片刻我還是離開了他的房間，沒有回頭去看他。
而那些日子他總是在哭，卻哭得無聲。之後似乎也沒了感覺，他靜靜地坐在床上，任憑眼淚落下，床上的人兒已經不會發出一點哭聲了。落下的眼淚顯示著，他還是有感情的存在。我趁著他睡著的時侯哭了好幾次，並不是因為感受到什麼，只是為了要練習如何變得和他一樣。
然後漸漸地，他似乎也失去了那名為情感的東西。
後來我才知道，他也是在那天徹底絕望了。
那天，他微笑朝我走來，窗外的月光和牆上的蠟燭微微的照明了黑暗的房間，我起初還不了解他想做什麼，只能聽著鎖鏈的聲音摩擦著地面，和他一步步走近的步伐。當我看見他手中那與我相同的透明石頭，我立即將雙手交叉在頭部，他卻砍中了我的肩膀。我痛得跪了下來，全身失去力氣的只能靠在牆上，右手緊緊壓住傷口處。
「你難道不會覺得不甘願只當個替身，想要獲得權利嗎？」
「你必須忘了自己，什麼事情都要和我一樣，這樣不厭煩嗎？」
「你不會因為無法過好自己的人生，而感到不甘心嗎？」
不甘願嗎？不厭煩嗎？不甘心嗎？我重複自問著，卻始終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因為我在懂事之前就已經被賦予了這份使命，自然就不會覺得奇怪，而是感覺......像呼吸一樣自然。
回過神來時，廩渃打開了門，扶著我去療傷，思路也逐漸清晰。等確定包好繃帶之後，我立即跑到長老開會的房間，沒有禮貌的直接開了門。
我知道廩渃也跟過來了，但我沒有時間為他解釋，立即在房間中央跪了下來，頓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請不要......懲罰殿下。」我低著頭，聽見了有人起身的聲音，不到幾秒鐘的時間，一位女性便站在我面前，抬起我的下巴。此時我看見了她的黑眼，如同黑夜裡的星空，即便臉上蒙著一層面紗，仍無法掩飾眼前這人的美麗。
「平常監督少帝行為的不就是你嗎？今天你還因此而受了傷，卻叫我們不要懲罰他？你身上留下了他沒有的傷口，這我該怎麼處置？」她放開了手，我有些無力的保持跪姿，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題。
「魏雨嵐，夠了。別再為他做這種事情了，他根本不懂得感恩！他不知道你對他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最近更是看你越來越礙眼，你......又是何必呢？這已經超越一個替身應該做的事了，這不是你的工作。你根本不需要為他求情！」當時為我設下禁制的長老說道，我反射性看向他，卻是看見了那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的擔憂。
長老的房間從來都不開燈，也沒有光線，因為他們不是人類，只有黑暗能讓他們保持著類人的樣貌。而此刻的我並不了解，為何在他的臉上也會看見擔憂的神情？不是什麼都無所謂嗎......？
「來人！」女人的聲音比方才來得更大，我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抓住了我的雙臂，扯動到方才的傷口，我立刻咬緊了下唇才沒發出聲音，才發現自己似乎又在下意識地模仿少帝的樣子。
「別再給我添麻煩了，你就先住嘴一陣子吧。」一道紅光從她手中發出，我只感覺到手腳都虛浮著，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但意識仍是清醒著。
我聽見了殿下的聲音，聽見長老們和他說的話，但我只能跪在那，什麼也做不了。想要盡力喊出聲音的話語被不知名的力量限制住，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我遠去。
少帝離開之後，我隨著女人的命令站起身，然後和她前往某個房間，在那裡什麼也沒做的過了三天。中間有次那一位來找了我，但是我已不記得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他早就看我不順眼很久了吧。我總是這樣想著，希望哪天我能死去，這樣他或許就會比較快樂了。被刺客偷襲，被毒殺，或者什麼都好，只要我能夠死去，他能獲得幸福就好。
我從來都不擁有他所擁有的一切，也不擁有能改變什麼的權利，我只是少帝的影子、長老的傀儡，我能做什麼事情，由不得自己決定。我只希望在我能控制的，那微小的範圍內，我能夠守護我想要守護的人，就如同我被賦予的職責。
可那人從來都不需要我的保護。
可那人總是這樣拒絕了我的全部。
為什麼？我無數次在黑色的夢境中詢問那被我製造出來的，他的幻影。
廩渃說，他每天拿著刀自殘，只是為了要見我。
可他不是不需要我嗎？捂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嘴，廩渃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一起走到他的房間。我看見了他手上的傷口，只是一般的匕首割的，大概在手腕的地方。
「回來。回到我身邊。」
握著刀子的手抖了一下，我沒有理會他，傷痕中滲出血來，我轉身就要握上門把，他所說的話卻讓我停下了腳步。細細地那與回憶重疊，那人的嗓音，我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見一樣，頓時感到有些懷念。
「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你不需要更多的東西，那對你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是我的影子，只要跟隨我的腳步就夠了。」
我還是回到了他身旁。
我以為他已經想明白了。
他果然還是很討厭我啊......不是嗎？
我在後花園等待著，等到的卻不是我熟悉的他。他倒在我懷中，手放在我的背後，然後抬起頭望著我的眼睛，淡色的唇露出淺淺的微笑。
「魏雨嵐，你恨我嗎？」
下一剎那，武器貫穿了心臟。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因為在他的冰刀從背後將我刺穿時，我就已經死了。
我已經成為一個再也不會醒過來的死人。
我以妖的身份再次醒過來，會不會打亂你的計畫？那麼我只要以另一個名字生活就好了吧？逃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換一個身份，換一個名字——
——然後把曾經所發生的一切.....全都忘掉。
白淩笑得扭曲，血紅的人形從他的身體裡脫離，像是一層薄霧，然後又附上了白淩的體。但似乎因為侵入不了，它轉而找向衛綾沚，如願付在他的體上。
因看不見那血紅的薄霧，白淩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同，也沒發現衛綾沚的異狀。黑髮的孩子卻著急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在他出手之前，白淩先開了口。
「已經...夠了。」逃避了衛綾沚方才那記憶裡的疑問，白淩後退的幾步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看著衛綾沚想要站起身，跑了過去就想扶著他，「事情已經......不重要了。」
「誑語。」
衛綾沚卻猛地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聲音比平常低一些，像是在說著令人懷念的故事。
「你因失去親人而憤。」
「你因被剪去壽命而怒。」
「你因被奪走了自由而恚。」
「你因無從反抗而慍。」
『衛綾沚』露出妖魅的笑容，伸出手輕撫著白淩的臉頰。白淩被突然其來的話語嚇得不輕，急著想要否認，被衛綾沚這麼一碰，他更是亂了思緒。頓時發不出聲音，像是被禁制困住，但卻比禁制更加難受。
「......你因被我所殺而嗔。」
他緩緩站起身，嘴角勾起了一點挑釁的弧度，又讓白淩回憶起自己的過去，自己是否如他所說，因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因自己被奪走的事物而憤怒。明明想要反駁那人所說的一切，他卻找不到合理的話語拒絕，即便『他』所說的話實在毫無邏輯可言。
「你明明大怒，嗔得想要破壞一切規定，奪回你的所有。」
「最後是，了結我的性命。」
「呵呵呵.......」他笑著，瘋狂的笑著，邀請似的朝白淩伸出手。
「你想摧毀我，和這裡的一切。」
白淩的瞳孔逐漸失去了焦點，他看著後花園的景色，看著在他眼前的少帝，在衛域的宮裡，他曾經存在著的地方。
「我不......」不知是否因為心虛，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而幾乎無法聽見；他的聲音很輕，好像再多用點力，就會有什麼在心裡的東西失去掌控。
「我是你心底的魔。」鮮紅色的薄霧從衛綾沚體內分離開來，在白淩面前顯示了實體，卻是衛綾沚的聲音和衛綾沚的容貌。魔輕輕地笑著，空手化出那熟悉的冰劍，雖然並不能夠傷到體，但那把劍的模樣已經足以喚起白淩心中的陰影。
他曾經看著少帝在自己眼前笑著，驕傲地揮舞著他拿到的武器。
他曾經被那把劍砍倒在地，曾經抱著少帝的雙臂，然後漸漸失去力氣。
他曾經...看著少帝撲向自己的懷中，然後以那把熟悉的劍，將他抹殺，化作不會醒來的屍體。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他又看見了過去的景象，看見自己坐在少帝的床邊，手上捧著正在閱讀的書籍，少帝就躺在床上安眠。
究竟哪邊是真，哪邊是假？他已無法分辨。
即便努力想要喚回神智，幻影漸漸將他整個人徹底吞噬，而他也再也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所有事物只剩下單純的寂靜。宛如世界萬物都靜止了一般，他所見的事物剩下一片黑白的景象，不論是虛幻或者真實，所有一切在他眼裡都停止了。他就算伸出手也觸碰不到任何東西，就如同他還沒化形的時間裡，他站在生與死的界線上，多麼用力地嘶吼著也沒有人能夠聽見他聲嘶力竭的哭喊。
虛幻之鏡破碎的剎那，他還是選擇了閉著上眼逃避。
這是他唯一能夠控制自己的方法。
他的執念要他殺了少帝，然後隨著執念的了結而消失，那是他的結局。
他握住了那人的手，如同撲火的蛾，將他的怨、他的願、他的過往、他的曾經、他的心魔緊緊扣在手裡，不管那人被扣著的手想要掙扎。血紅的心魔在那一刻因衛綾沚的體得以進入白淩那非人的體內，白淩的身子顫了顫，下一秒他已與這一刻的他不同了。
白淩的表情從臉上消失，他看起來就像是已躺入棺墓的死人。
「你令我入魔。」白淩對於心魔已經放棄抵抗地垂下了手，他的形從嘴角開始崩裂，即便魔附在他的體上，他仍能感覺到形體開始崩毀的痛處，也得知自己正在瘋魔。
他的身體只要一動就會產生裂痕，一有稍微劇烈的動作便會使他整個人四分五裂。
然而心魔像是不知道這些一般，繼續說著。
「我為你而生，因你而死，你滿意麼？」
衛綾沚看著眼前的『魏雨嵐』，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他將頭靠上魏雨嵐的胸膛，果然是沒聽見心跳聲，他索性放鬆了身體，讓魏雨嵐抓著他。他腦內閃過了許多他和他的回憶，也再度想起了當時殺死他的理由。
我......
「我永遠都是你的影子，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離。」
「我的使命就是保護你，在你身邊如影隨形。」
「我死了，卻因你而化為妖。」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白淩的臉龐裂成三半，看起來極為脆弱，而他的眼睛也因此看不見了。
「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白淩垂下的手臂上出現明顯的裂痕，一直延伸到肩膀的傷疤。
「放手！你會崩裂的，快點放手！魏雨嵐！」白淩抓著衛綾沚的手指上出現了細小的裂痕，發現到這一點的衛綾沚掙扎著要他放開，但白淩也只是握得更緊了些，因為此刻的他根本聽不見衛綾沚的話語。
「屬於神名，泠水。」
黑髮的孩子化出了武器，月牙色的長刀緩緩出現在他手中，半透明的水妖也因此出現。
「把我的命...也給你，把我的全部都給你...」白淩繼續說著，好像沒有看見半透明的水妖朝他緩緩逼近。他碎裂的手輕碰著衛綾沚的眼窩，眼裡看著那與自己極度相似的臉龐，聲音逐漸消失的空間裡。
白淩的膝蓋處崩裂，使他再也無法站立，他緊抓著衛綾沚的手因為動作而斷裂，他跪了下來，臉上是瘋狂卻無悔的笑容。他艱難地抬起了支離破碎的頭部，明明是無法聚焦的雙眼，卻滿是溫柔的笑意，似乎不把自己碎裂的身體當作一回事。
「我又要在你面前死了，你高興嗎？殿下。」
沒有形體的水妖以黑髮的孩子為媒介，觸碰了白淩，他手上是不久前完成的法陣，他碰著白淩的頭髮，完成的陣法的最後一筆。
化為暗紅色的心魔被打出體外，白淩殘破的身體少了心魔的操控，無力的摔倒在地，發出沉重的聲響。他的眼睛緊閉著，他的形由魂而生，碎裂的看似是體，實際上是他的靈魂。即便是擁有軀體的人，靈魂被如此撕裂之後也會喪失行動能力，更何況是藉由靈體化妖的他呢？
「魏雨嵐......」衛綾沚看著殘破的他，聲音輕輕地喚著，像是在說著一個不願打破的魔咒。
「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我的命、我的魂......全都給你....把我的心....也給你......」明明心魔已經被打出體外，白淩的聲音還是顫顫地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他全身疼痛不已，雙手和雙腳再也不是他能控制的物體。
衛綾沚輕輕地碰上白淩的胸口，發現他漸漸淡去的身影。
就如同心魔所說的一般，他又要在他面前死了。
「過去找我吧......」白淩緩緩閉上眼睛，聲音顯得破碎而蒼老。
「我會和你一起打敗落域的，說好的......不是嗎？」
這次更新的是拖更很久的鏡幻～～
完結倒數啦www 下一篇就是完結篇了！！
其實我最近才發現原來這一篇還沒放上來ＸＤＤＤ
今天心情好所以加更OwOb 不過這個星期三應該就不會更新囉XDD
最近都快改完啦，報告好多但是不想寫的時候就去寫小說，已經變成一個習慣了，但是感覺這樣不是很好......
話說這篇的內容我真的想了很久，為此我查了一些佛經還是心理學的資料，才寫出這篇的owo
大概是鏡幻裡面除了第一章以外最花時間的一章QWQ 雖然出來的成品我很滿意，但是腦細胞也差不多都死光了ＸＤＤＤ
大家掰掰～！
創作內容
短篇集 (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