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又做了一個夢。
在白楊的夢裡,有青翠的草原,有蔚藍的天際,有迎面拂來的微風,還有…一頭身長超過三米多,正在他身後窮追不捨的黑紋白額猛虎!
「哦幹幹幹幹!不要追著我啊!」白楊邊跑邊慘叫著,那頭猛虎也是邊追邊吼叫著,一人一虎就這樣在白楊的夢境所構築出的世界中上演起了追逐戰,彷彿超現實的國家地理頻道一樣。
如果你以為在夢境中不會感到疲累的話,那白楊肯定會告訴你大錯特錯了,在夢中不僅僅是會感覺到疲累,而且還是他媽的累斃了,雖然白楊平常沒有在健身的習慣,但他畢竟還是個優秀的八家將青年,每天幾乎都要扛著十幾斤重的轎子在跑跳著,這樣經年累月的出陣下來,白楊的身體素質其實已經比同年齡的其他人好上不少了,可白楊依然會被這頭大老虎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呼、哈!呼、哈!我說你是要追到什麼時候啊?全世界會做夢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偏就只挑我啦!」白楊邊跑邊回頭看去,那頭大老虎依然和過去一樣死追著他不放,配上那從牠咧開的大嘴中露出的利齒及一對散發著兇光的獸眼來看,這傢伙整一副就是要把白楊追到死的態勢。
可能看到這裡就會有人覺得白楊蠢了,畢竟這可是在他的夢中,那麼他的想像力應該能夠支配整個夢中世界,要解決一隻大老虎什麼的根本不是難事才對,沒錯,理論上這麼講是沒錯,但很可惜的是白楊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也沒有受過做清醒夢的訓練,事實上他光是能像現在這樣在夢中使喚手腳就費了不少勁了,而且夢境可不比現實,白楊一拳打出去的力道軟綿綿的就跟橡皮筋沒兩樣,又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那頭身長近三米的大老虎呢?沒當場被咬死就算不錯了,白楊可不想去測試在夢中死亡是否還能夠醒來,因此對於這頭長期入侵他夢境的猛獸,白楊除了一個勁的逃跑外,實在拿牠沒皮條。
而就在白楊拔腿狂奔了不知道多久後,在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條懸崖來,白楊見狀心頭頓時一振,按照過去的慣例來看,當他能看到那條懸崖時,就代表這個累得要死的惡夢終於要結束了,只要從眼前的懸崖跳下去,那麼白楊就能從夢裡醒來了,而且是屢試不爽。
「雖然這麼做很窩囊,不過總比被吃掉來的好!」白楊暗暗想著,他又回頭瞄了那頭老虎一眼,那猙獰的面貌真的是讓他一點想對抗的想法都沒有,無奈之下,白楊只能猛咬著牙,瘋狂的向懸崖跑去。
然而就在白楊以為這場惡夢會像過去的幾十場惡夢一樣結束時,事情的發展似乎出了些變化。
就在白楊離那條懸崖只剩幾步時,追在他身後的那頭猛虎忽然發出一陣咆嘯,接著猛地縱身一躍,瞬間就擋在了白楊面前。
「?!」白楊這下是真的傻住了,因為他被追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發展的,而且奇怪的是,那頭猛虎擋住白楊的去路後居然沒有立刻撲上來,而是拱起了背脊,齜牙咧嘴的瞪著白楊低吼,只有當他試圖靠近懸崖時,那頭猛虎才會威嚇似的伸出爪子,將他逼退回去。
與其說那頭猛虎是想吃掉白楊,倒不如說,牠是在阻止白楊離去。
「...」白楊很是無言的看著那頭老虎,就算他試著想繞開,可這頭老虎卻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般,總是先一步擋住了白楊的去路,幾次下來,白楊原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頓時到了極限。
「你這傢伙…煩不煩啊?!」在不知道第幾次被擋住去路後,白楊終於崩潰似的對著那頭老虎大吼了起來「平常老是到我夢裡來追我,我也認了,反正我拿你沒辦法,大不了我跑就是了,但你現在連讓我走都不肯,到底是想要我怎樣嘛!你說啊!」
白楊顯然已經是氣到連恐懼都短暫忘記了,人們都說狗被逼急了尚且跳牆,就更不用說人被逼急了會怎樣了,就如現在的白楊,哪怕眼前的是一頭身形比他還要巨大的猛虎,可他臉上的表情不只沒有恐懼,反而還握緊了拳頭一副要上去輸贏的樣子。
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哪怕這是在夢境裡也一樣,而且老虎可是不會說話的,就算是被白楊這麼一頓搶白後,牠也是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虎虎生風的朝著白楊發出一陣咆哮,瞬間,那震耳的獸吼聲就將白楊嚇出了一身冷汗,雙腳更是不停發起了抖來。
自己是在發什麼神經?居然瘋到敢去吼一頭大老虎?先不說對方聽不聽的懂了,那可是一頭會吃人的野獸啊,普通人看到這樣一頭野獸別說是反抗了,逃跑都來不及了,而自己居然還敢去挑釁牠…
「等等!我…」就在白楊的心裡剛浮現出恐懼時,那頭猛虎忽然嘶吼一聲,接著縱身便朝他撲來,這一下立刻就把白楊嚇得跌坐在地上,別的不說,光看猛虎那兇狠的模樣,莫說是白楊了,就算是一頭大象肯定也會當場被扯成碎片的。
可奇怪的是卻發生了,就在白楊跌坐在地的瞬間,他腳下的地面忽然彷彿變成了玻璃一般,匡啷一聲碎裂了開來,而白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下一刻就這麼從那道裂縫中跌落了下去,跌落到了底下那深不可見的黑暗之中。
「啊!!!」
當白楊再度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仍然還是待在他的小房間裡,而且正以一個頭下腳上的姿勢掛在床邊,顯然是他在惡夢中一個不小心滾下了床,所以才變成現在這種姿勢的吧?
「得救了…」白楊左右打量了會兒,確認四周沒有可疑的獸影後,又使勁在臉頰上大力一捏,隨著一股疼痛感傳來,白楊立刻痛到飆出了眼淚,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看來他又再一次從那頭猛虎的爪下逃過一劫了,只要是現實的世界裡,那麼他就是安全的了,至少是暫時安全的,只要他能一直保持清醒的話…
正當白楊如此慶幸的想著時,忽然一陣刺耳的鈴聲傳來,白楊一聽到那陣鈴聲立刻從地上跳了起來,接著手忙腳亂的從一堆髒衣服中翻出那支二手的智障型手機來。
這支手機也是山爺留給白楊的,用意就是在發生什麼緊急狀況時可以立刻聯絡他,白楊平常也沒什麼朋友,因此會在這時候打給他的人,只有可能是山爺了。
「喂!山爺嗎?怎麼了?是你那邊出什麼事了嗎?!」一想到山爺可能會有危險,白楊立刻緊張的接起了電話,不過奇怪的是,電話的那頭卻沒有急促的呼喊聲,而是…一群人在吵雜的划酒拳的聲音?
「哈哈哈!我贏啦!老李,這杯你就全喝了吧!這次可不准你偷倒啊,欸等等,我電話通了,我講個電話先啊!喂?喂喂!死囝仔脯,有聽到嗎?嗝!」山爺邊笑罵著邊說道,還操著一口道地的台語,顯然他是喝醉了,在白楊的印象中,只有當山爺喝醉時才有辦法講出這麼標準的台語的。
「呃,我聽得很清楚,連你打嗝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白楊有些無語的說道,山爺自己都說了這支電話只有在緊急時刻才能打了,那現在的情況到底是?
「蛤?這樣啊,抱歉抱歉,剛才吃得有點太撐了,我就說嘛!要吃正港的海鮮果然還是要到高雄來,唉,真可惜沒能帶你一塊來啊,算了,可能是你沒口福吧?哈哈!」
「所以你打當初千交代萬交代只能在緊急情況下撥打的電話來…就是特別來跟我炫耀這個的嗎?」白楊這下是徹底無語了,要不是山爺現在離他十萬八千里遠,他肯定會直接一拳轟在他臉上的…或者至少是在心裡搥他好幾下。
「啊,對了,差點忘記說正事了,我是要跟你說,我這裡的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不過還剩一些收尾的工作沒做,大概會比預計的日期晚幾天回去,怎麼樣?家裡沒問題吧?我不在的時候你沒亂跑吧?對了,我的廚房天花板還在嗎?」
「是是是,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都照你所說的乖乖待在家裡,那塊破木板也好好的卡在原位!」白楊有些沒好氣的說道,好歹他也是跟了山爺好幾年的徒弟了,怎麼這傢伙比起他更關心家裡的天花板啊?一想到自己剛才居然擔心山爺的安危,白楊就覺得自己幼稚的太好笑了。
「是嗎?那就好,對了,你的事情我會再幫你跟虎爺問問的,抱歉啊,這兩天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時間處理,不過你放心吧,祂老人家肯定不會棄自己的義子不顧的,你要有信心!哈哈哈!」山爺哈哈大笑著,可白楊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還義子咧,他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認一頭老虎當義父過。
「好啦,沒別的事就早點休息吧,我要先掛了…欸,對了,你的夢應該沒有什麼變化吧?還是跟以前一樣嗎?」山爺正要掛電話時忽然沒來由的插了一句問道。
「啊?嗯,對啊,還是老樣子。」白楊微微一愣,隨即敷衍了幾句道,雖然他很不喜歡說謊,可他實在是提不起勁來和山爺解釋,又或者,只是單純對自己連續吃了好幾個禮拜的泡麵,而山爺卻在啃大閘蟹的不滿表達抗議吧?那個沒良心的老渾蛋,一想到接下來又要吃好幾天的泡麵,白楊的心情又變得更糟了,也理所當然的將自己這幾天根本沒有待在家裡的事實隱瞞了過去。
反正那傢伙也從來沒在乎過吧,那自己又何必當真呢?白楊這麼想著。
「那就好,好啦!我要掛了,你沒事就待在家裡,別到處亂…欸幹!老李,我不是說要吐去廁所吐嗎?不要吐在我身上啊!幹你的…」白楊皺著眉頭切斷了電話,也順便將山爺即將飆出來的粗口給及時河蟹掉。
「糟糕!已經這麼晚了嗎?」就在白楊隨手將那隻手機扔在髒衣服堆中時,他卻忽然瞥見牆上的時鐘已經走到快中午了,白楊這才忍不住幹罵了起來,都是那個老頭子害的,要不是他特別打那通電話回來嘲諷,自己也不會誤了時間的。
簡單梳洗一番後,白楊便拿上那個禮物盒匆匆出了家門,在和那個依然掛在電風扇上的女鬼打了聲招呼後,他便快步來到那個公園裡,但讓白楊失望的是,那裡依然沒有美心的身影。
「還是沒來嗎?」白楊難掩失望的想著,拿著禮物盒的手忍不住一陣用力,這已經是他這禮拜第五次撲空了,每次白楊都會提早來這裡,但哪怕等到天都黑了,卻也等不到美心的到來。
白楊一開始以為是美心的病情又惡化了,所以還特地跑去那間診所詢問,不過得到的答覆卻是,她在白楊離開後沒多久就被家人接走了,而且之後也沒有再來回診過。
「而且很奇怪的是,對方拒絕了我開藥的打算,還說什麼只要帶她到老師那裡拜拜就好了,嘛,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比起科學,更喜歡民俗療法的患者了,但身為一個醫生不被人信任,這種感覺還是挺不好的啊。」這是那個醫生的回答,還將原本開給美心的藥交給了白楊「如果你再遇到那個小朋友的話,麻煩替我轉交給她吧。」
「呵呵,轉交嗎?我也想啊,但人都見不到了是要怎麼給啊。」白楊很是無奈的抓著頭,一邊煩躁的在公園裡踱起了步來。
就如同一個被長期關在監獄裡的犯人,在不見天日好久後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便再也不願回到牢籠一樣,孤獨了許久的白楊在和美心的短暫相處中已經體會到陪伴的溫暖了,要他再回到那個名為寂寞的牢房裡是不可能的,考慮了良久後,白楊終於下定決心親自走這一趟。
幸運的是,那個醫生開的藥袋上就有著美心的住址,而且離白楊的住處還不遠,不一會兒的時間他就在這座城市裡找到美心所住的那棟公寓了。
當白楊一來到那棟公寓的大門時,他的第一印象是很破舊,第二印象則是非常破舊,白楊原本還以為自己住的地方已經夠爛了,可和眼前這棟根危樓沒兩樣的建築比起來,白楊覺得自己的家根本是五星級豪宅好嗎?雖然夏天時蚊子是多了點,但至少不用擔心睡覺睡到一半時整棟房子會垮掉。
除了破舊之外,白楊還感覺到了一股詭異,不是建築物的詭異,而是...好吧,白楊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而且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從走進公寓後就愈發明顯,白楊的手臂甚至微微泛起了雞皮疙瘩來,要知道現在可是熱死人的七、八月啊,但從他進了建築後就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甚至有種後悔沒多穿件外套的感覺。
「在這種地方生活,別說是一個小孩子了,就連我也會得病的吧?」但白楊也沒多想,或者說他拒絕往神怪那一方面的思維去想,而是逕自找了個藉口說服自己。
當白楊來到地址上美心所住的樓層時,那種詭異的感覺卻更嚴重了,廢話,試問有誰當看到整條走廊上都貼滿了符紙、天花板的燈泡還像是快要斷氣般閃爍著時還會覺得正常了?與其說這裡是有人居住的房屋,倒不如說是B級恐怖片的拍攝現場還比較貼切。
看著那詭異的走廊,白楊忽然有些後悔了,可當他看向手中的禮物盒時,白楊忽然咬了咬牙,這才硬著頭皮走出了電梯。
幸運的是,一路上都沒有發生什麼嚇人的事,白楊順利的來到走廊底端的鐵門,接著在門鈴上按動了幾下。
隨著一陣有氣無力的門鈴聲響起,門的後頭立刻隱約傳來了陣騷動聲,這種不確定的感覺也讓白楊忍不住緊張了起來,他還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拜訪人家家裡的,呃,不曉得自己今天穿的正不正式啊?還有等一下見面的第一句話應該說…你好吧?還是好久不見?不對,應該還是說你好比較好。
「你是誰?」正當白楊腦子裡的小劇場快要暴走時,那扇門忽然被推開,從門後探出了一個男人的半張臉,正狐疑的盯著白楊看。
「呃,你好,請問這裡是杜美心的住處嗎?我是她的朋友,來幫她送上次忘記帶走的藥的…」
「東西放著你就可以離開了。」然而那名男子卻連看白楊一眼也沒有,在接過了那個藥袋後就打算關上門。
「請等一下,那個…如果不麻煩的話,可以打擾一下讓我看看她的狀況嗎?我有點擔心她…」白楊見狀連忙說道,但那名男子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對著他就是大吼了起來。
「給我滾!我們家美心不需要像你這種人的關心,再不離開的話我就要叫警察了!」男子咆哮完後就甩上了門,巨大的力道甚至將牆上的幾張符咒都給震落了下來,掉在了一臉錯愕的白楊頭上。
「好吧,看來是吃了閉門羹呢。」白楊嘆了口氣,正當他無奈的打算回頭時,忽然,一股無法形容的顫慄感覺襲遍他的全身,那是一種很難用筆墨形容的感覺,就彷彿是赤身裸體跳入冰冷的湖裡一樣,一眨眼不到的時間,白楊渾身上下都瀑出了冷汗來,四肢跟牙齒更是不斷打顫著。
「這是…」白楊吃力的想要往前走去,可他卻發現自己的四肢彷彿灌了鉛一般沉重,不只如此,原本貼滿了符紙的牆壁更是詭異的扭曲了起來,變得彷彿果凍一般,就連白楊腳下的地板也是如此,整個走廊都彷彿在融化著。
而更恐怖的是,從那些融化的牆面和地板裡,忽然伸出了無數隻蒼白的手臂,就這麼迎面朝著白楊抓來,他驚慌失措的想要逃跑,可那些手臂從四面八方抓來,白楊根本就無處可逃,眨眼間,他的身體就被這些手臂給緊緊抓住,接著陷入了地板裡。
要走了嗎?你要走了嗎?別走,留下來吧?留下來不好嗎?留下來陪我吧?吶,留下來吧,回去好辛苦的,別走了,留下來吧,我一個人在這裡好冷,這裡好黑暗、好孤單,所以吶,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留下來陪我吧…
留下來陪我吧!
「住、住手!」就在白楊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他忽然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奮力發出了一聲大吼來,說也奇怪,就在白楊這一吼後,他剛才所看到的異象也跟著消失了,眼前的依然是那條走廊,斑駁的牆面上仍然貼滿了詭異的符紙,而他正呈大字型的趴倒在地上,渾身發抖的不停喘著氣,彷彿剛跑完全馬一樣。
「剛才的...是什麼?幻覺?沒理由啊!」白楊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正當他靠著牆面想要喘口氣時,白楊忽然瞥見了自己的手臂,只是這不看還好,一看卻把他嚇得連滾帶爬的跑出了那棟公寓。
因為在白楊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青黑色的掌印,掌印既清晰又深刻,彷彿他剛才被人狠狠掐過一樣…
○
之前就說過了,白楊雖然不相信這世上有神存在,可他是百分之百相信有鬼的,因此哪怕剛才的遭遇再怎麼離奇,哪怕他再怎麼不願相信,但白楊心裡卻很清楚,自己他媽的是撞鬼了!
而且…貌似這次還是招惹了個不得了的傢伙啊。白楊看著鏡子裡自己渾身佈滿大大小小掌型瘀青的身體良久後,這才忍不住感嘆道。
一般來說,遇到這種狀況應該是要找專業的人士來處理的,而白楊唯一知道的專業人士就只有山爺了,畢竟自白楊認識山爺以來,他就是在幹這一行的,可那個傢伙此刻八成還在南部逍遙著,根本不會知道自己的狀況,你說打電話給他?別鬧了,像他們這一行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在儀式進行到一半時被人打擾了,試想一下吧,萬一康斯坦汀驅魔到一半時,突然有個死白目打電話給他會怎樣?輕則破壞氣氛,重則可能會導致驅魔者喪命,白楊可不知道山爺現在是不是正收妖到一半,他也不想打電話去確認。
但要他待在這什麼都不做,乾等著山爺回來?不,白楊做不到!先不說盤據在那棟公寓裡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了,可那個聲音…那哀戚的呢喃著要他留下來的聲音,毫無疑問絕對是美心的!
美心有危險!白楊咬著牙,感覺抓著禮物盒的手臂都暴凸起了青筋來,他必須要做點什麼,在一切太遲之前!
除此之外,白楊也要證明,在面對那些不可名狀的東西時,自己絕對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就算不靠山爺的幫助,他白楊,也要徹底解決對那棟房屋的異狀!
打定了主意後白楊也不再遲疑,立刻著手進行了調查,畢竟人們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對於一個無可名狀的敵人而言,若是不調查清楚就衝動的衝進去的話,那簡直就跟送頭沒兩樣,因此白楊很快便按照過去跟著山爺的經驗調查了起來。
你問白楊要從哪調查?當然是從最貼近杜美心一家生活的周遭啊。
「啊?你說杜美心嗎?我想想哪,他們好像是一年多前搬來這個社區的吧?對,一家三口,父親好像是個得過獎的劇作家,母親則是紅極一時的演員,不過最近好一陣子沒看到她了,唉,當初真該和她要個簽名的才對。」這是公寓的日班警衛的說詞。
「嗯,我知道這孩子,是個很可愛活潑的小女孩呢,不過聽說她身體很不好的樣子,似乎因為這樣所以常常沒去上學,她的父母也是,父親的劇本賣不好,母親又因為顧小孩的關係不能出去工作,夫妻間的關係因此不斷惡化,據說後來還離婚了…」某個經常在公園裡和朋友閒嗑牙的歐巴桑這麼說。
「說起杜美心,真是很可憐呢,明明是個很有才華又懂事的小孩子,卻因為生病的常常只能待在家裡,之前才聽說她的母親離家了,好像是打算重操舊業,等賺到足夠的錢後再把孩子接走吧?不過我覺得她的父親還是很愛她的,偶爾還會來這裡買她喜歡的零食,唉,真希望他父親能振作起來啊。」便利商店裡的女店員如是說道。
「啊,是的,杜美心確實是本院的病患,因為來過很多次,所以我印象很深,每次的症狀都差不多,不外乎是胸悶、呼吸困難等等,不過很可惜都找不到確切的病因,我說過了,這種心因性的休克是很難一次治好的,必須要長期追蹤才行,可惜,比起醫生,他的父親似乎更相信民間療法,你問我什麼療法?抱歉,我是個科學的醫生,我不信那些的。」這是某家不具名的診所醫生所說的。
綜合以上的調查,白楊已經大致釐清頭緒了,總的來說,就是美心從某個時候開始經常生病,他的父親帶她看遍了醫院都沒有好轉,又在此時偏逢家道中落,自己寫的劇本賣不出去使得生計了有困難,因此才會選擇不走正規的醫療管道,而採取民間的偏方吧?除了想要治好女兒的病外,也想看看自己還有沒有起死回生的機會。
通常來說,白楊對於這種行為是沒什麼意見的,雖然他不信仰任何神祇,但只要是正常的宗教,應該都是無害的,而且對於這種心理上的疾病,有了宗教的加持,也能夠很好的穩定患者的狀況才對,但關鍵的問題就在於,他們所拜的那個老師可不是什麼正常的傢伙啊。
還記得當白楊在訪問美心未果時吃了閉門羹後,不是有幾張符咒掉到他身上嗎?白楊將這些符咒帶了回來,對照山爺所留下的筆記進行了研究,發現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一般來說,符咒有幾種功能,驅邪避凶、安神護宅、鎮心凝神等等,寫在上面的字跡也會因為用途和種類有所不同,例如溫和的符常用朱砂筆寫,剛硬或烈性的符則用黑墨筆書成。
首先,從走廊上得來的那個符咒是用紅筆寫的,這在一般人看來不是什麼大問題,可當白楊一筆一畫的對照山爺的筆記拆解那個符紋時,他卻發現了一件事,那張符咒居然是由三個符文互相疊合而成的,有些甚至還不是本土的咒術,而是來自東南亞的降頭術,或是苗疆的蠱術等等,若是不仔細看,道行較低的人還根本發現不了,就更不用說那些對於這一塊連碰都沒碰過的普通人了。這是疑點一。
而疑點二,則是那棟建築,一開始時白楊還沒怎麼在意,可當他實地走訪了幾次後,白楊發現這棟建築根本是問題百出。
首先是建築的本體外觀,呈現的是上寬下窄的形式,用風水的角度來看,這就像是一個人頭重腳輕一樣,而邊緣的地方因為地心引力的關係,會形成特殊的磁場,意即風水學上所說的「磁場煞」,會對居住在裡面的人體神經造成刺激,疲倦嗜睡、衝動易怒等等的都還算輕微的了,嚴重點還會有血光之災、家破人亡;而對於靈體來說,這種磁場就彷彿是無形的牢籠一般,沒有意識的浮游靈一旦誤入便出不去了,這樣子經年累月下來,那個地方不成為鬧鬼勝地才怪。這是疑點二。
而最後的疑點三,也就是他們一直提到的那個老師了,據白楊調查,那傢伙是最近這一帶興起的一個命理師,當然這只是對方自稱的,是真是假白楊也無從考證,不過貌似有不少人曾向那個老師求助過,而且這些信徒的請求有的居然也成真了,像是保佑兒子考上好學校啦、斬斷爛桃花啦、重病的父親從醫院出院等等,如果只看到這裡白楊還不會覺得對方有問題,但真正的問題卻在於,這些有所請求的信徒們,都在心願成真後沒多久發生了各式各樣的意外,而且慘到極點、再也沒有翻身可能的那種。
「李姓重考生苦讀十年,終於考上XX大學,教育部卻宣布考試無效,李生不堪再度落榜壓力,於自家上吊。」
「黃姓富商傳出婚外情,原配二度提告,黃家四角戀情曝光,黃姓商人疑似因感情因素,於當晚跳樓自殺。」
「驚!全是假的,張姓癌末病患才剛痊癒居然又走了,醫院不承認診療疏失,家屬憤而提告!」
如此這般,各式各樣如八點檔據情的報導層出不窮,而且無獨有偶的,居然全都發生在那棟建築裡,上吊的考生是住在三樓,跳樓的那位商人則是住在七樓,而那個癌末病患則是住在五樓,都在同一棟建築物裡。
但詭異的是,明明那棟公寓已經死了這麼多人,裡面的地縛靈應該會多到把走廊擠得水洩不通才對,可白楊上次造訪時,他卻一個靈體也沒看到,一個靈體也沒看到,一個靈體也沒看到,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白楊一個靈體也沒看到。
「詭異的建築、用意不祥的符咒、還有消失的靈體…總感覺這次的事情不簡單啊。」看著桌上散落的報紙和書本,白楊有些困頓的抓著頭髮,長期的睡眠不良已經讓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了,雖然一開始還能拼著一個狠勁,可隨著他愈深入,眼前的謎團卻是不減反增,這就讓白楊本來就不怎麼靈光的腦袋頭痛了起來。
還是該找山爺幫忙嗎?白楊暗暗想著,看向了擺在一旁的手機,可就在白楊手伸到一半時,他卻咬了咬牙抽回了手,不,他已經發過誓不會再靠山爺的保護了,白楊要用雙手證明自己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不管在那棟建築物裡面的是什麼東西,他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救出美心來!
然而盡管心理上再怎麼亢奮,身體上的疲勞卻是不會消失的,在又埋首在那些古書裡幾個小時後,白楊終於感到體力不支了,眼前一黑就這樣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理所當然的,白楊又做了個夢,在那個夢裡,那頭白額猛虎也依然理所當然的出現,理所當然的追著他的屁股不放,而就在他們一人一虎即將再度來到那裏所當然的懸崖邊時,白楊的夢境卻突然有了變化。
因為這次,白楊的夢裡居然多了一個人。
「美、美心?」白楊愕然的看著那站在懸崖邊的小女孩,雖然她背對著白楊,但那亮黃色的洋裝以及頭上大大的黃色蝴蝶結,不會錯的,那個背影絕對是美心沒錯!
這大概就是人們說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就在白楊驚喜的想要上前時,那頭白額猛虎卻忽然一個竄身向前,血盆的大口一張就將白楊給拎了起來,不過牠已刻意留力了,這一下只咬住了白楊後頸的衣服而已,不然這一下若是咬實了,白楊估計整個腦袋都要不見了。
「放開我!你要做什麼?!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了,不要阻止我啊!你放手!」白楊又驚又怒的大吼著,但那頭白虎卻是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瞇著一對細長的獸眼,警戒似的盯著美心,半張的大口中還不斷發出低沉的嘶吼聲,就像是捍衛幼獸的母獅一樣。
「大哥哥…你為什麼沒有遵守約定呢?」
就在白楊手腳並用的想從虎口中逃脫時,美心忽然開口說話了,她幽幽的轉過身來,依然是那個可愛的模樣,但她的語調…卻是說不出的陰森,就彷彿一張刮壞的唱片般不停跳針著。
「為什麼?不是答應好了會來找我嗎?你不是答應我等我的病好後,就會來找我了嗎?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
「你答應過我的!」美心忽然尖聲嘶吼了起來,那聲音是如此刺耳,讓白楊頓時摀住了耳朵,而就在他驚駭的注視中,一縷肉眼可見的黑氣也從美心的身上瀰漫出來,從她的五官中更是不停滲出了鮮紅的液體來,一眨眼不到的時間,原本還是個可愛小女孩模樣的美心,已經變成了七孔流血的可怕厲鬼了。
「這、這究竟是?!」白楊頓時傻了,而那頭叼著他的白額虎也終於是鬆開了口,牠一個飛撲就擋到了白楊面前,對著眼前的美心不停咆哮了起來。
「大哥哥,不要丟下我好不好?這裡好黑、好冷,我一個人待在這裡好害怕,你答應過會來找我的,對吧?留下來吧,留下來陪我吧,永遠的留下來吧!」美心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走來,就在她說完的同時忽然發出一聲尖嘯,接著猛地就往白楊撲來,而在美心的身後,似乎隱約還能看到一個有著四隻手臂、頭上還長著一對鍬角的巨大黑影浮現。
而那頭白額虎也沒閒著,當美心衝來的同時牠也跟著發出一陣獸吼,下一刻便縱身朝她飛撲而去,瞬間,無數的鮮血飛灑在空中,澆了白楊一身都是…
「啊!!!」一陣慘叫聲,白楊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當他驚魂甫定的看向四周,確定自己還在現實世界後這才鬆了一口氣,可白楊甚至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在剛才的夢境中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個出現在美心背後的東西,那個東西是…
「在哪裡?放到哪去了?該死的,應該在這裡才對啊!媽的,等山爺回來之後我一定要好好罵他一頓,平常東西都不整理,關鍵時刻才會這樣找不到!」白楊氣急敗壞的在書堆裡翻找著,直到看見一本連封面都脫落的古書後,白楊的眼睛這才一亮,連忙將那本書取了出來,發了瘋似的翻找著,這書裡記載的是從山爺出道以來所收過的各種魑魅魍魎的記錄,有些是山爺獨自一人收服的,有的則是他們二人合力解決的,林林總總下來,被他們收服的精怪數量沒有個一百,也有八十,可以說是戰功彪炳。
但,唯獨有一個傢伙,是山爺怎麼樣也收服不了的,也是在那一次事故中,山爺這一脈的徒子徒孫們盡數死絕,就連山爺本人也差點死了,那也是山爺唯一一次跟白楊交代過,他們雖然身負著降妖伏魔的義務,但只有當碰上了這傢伙時可以什麼都不管,甚至連他的命也可以不管,只要全心全意的做一件事就行了。
那就是逃跑,不顧一切的逃跑,能逃多快就逃快,能逃多遠就逃多遠!甚至有辦法的話,逃到月球上面去,總之就是一個字:逃!逃就對了!
而現在,這個傢伙…肯定和出現在白楊夢裡的,盤據在那棟建築裡的,以及出現在美心身後的傢伙,是同一個!
「找到了…」當白楊終於翻到繪著妖物模樣的那一頁時,他的手指忽然不由自主的發起了抖來,但就連白楊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雙手究竟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興奮而發抖。
白楊唯一知道的是,這次他終於有能夠證明自己的機會了,就在今天!
「不會再讓你為非作歹了,就在今天讓我們徹底了結彼此的恩怨吧!」
「慈、孤、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