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陪紫月買完衣服，並且在街上的小店吃過晚餐，差不多到了該上課的時間。
和紫月急急忙忙地跑回家，我稍微整理一下穿著便拿著公事包先一步出門。
昨天也是由我先出門，之後紫月再出發到補習班。
特地錯開出門的順序，是為了不讓補習班的上司、同事或同學察覺我們的關係。被發現一次兩次或許還能蒙混過去，要是每天都被發現我們同時到達補習班的話，難免會有一些不妙的揣測。
當我來到補習班大樓的時候，天色還沒轉化成薄暮的橙色。
「我每天都這麼早到，其實也沒必要那麼緊張就是。」
手機的時間顯示著下午五點半，距離上課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這個時間的話，負責其他班級課程的同事也大多還沒到場，我通常是整間補習班最早到的人。
而我會這麼做，是因為E班的學生通常也很早就會進入教室。
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這樣，無論純依或是紫月，都在上課的半小時前──也就是六點左右便來到教室裡坐下。
為了避開其他班級學生的耳目，而提前來到教室。
E班──既然選擇了這個特殊的班級，被外部的人貼上「放牛班學生。」、「不認真。」嚴重點甚至是「沒救了。」之類的標籤，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紫月肯定知道這點人情世故，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執而做出了合理的行動。
純依也做了和紫月一模一樣的行為。
在上課以外的時間，純依看起來總是心不在焉，還常常調侃自己腦筋不好，不過對於人與人之間無形的氣氛還是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即使理解E班是特殊的存在，她們還是決定選擇這裡，並且認真的上課。
「那麼我也必須認真地回應她們才行吶。」
從打開的電梯走出來之後，映入眼簾的是空蕩蕩的走廊，看來今天我確實是第一個到場的人，為了因應這種狀況，我身上持有著教室的鑰匙。
如果教室裡發生竊盜案件的話，持有鑰匙的我會被列入嫌疑犯名單……還好現在補習班的經營者是和我很熟悉的大小姐，應該不至於發生這種倒楣的事情。
我一邊在腦中推演晚上的課程，一邊從轉角拐彎來到教室門前──
「啊！老、老師早！」
沒想到眼前居然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人影。
「純依？」
純依雙手提著小袋子，站在教室門前，看起來有些慌張。
「那個，我、不是故意站在這裡！本來想進教、教室，但是，門鎖上了……」
感覺有沒有解釋都無所謂，為了讓純依理解我沒有生氣，我微笑著來到教室門前，拿出西裝口袋裡的鑰匙，插入鑰匙孔。
喀鏘。
「不遲到的學生都是好學生吶，不過妳之後還是注意一下時間吧，這裡最早都要五點半才會有人來開門喔。」
「嗯……嗯！也、也對，這裡又不是學校，啊嗚……我都在幹嘛……」
我也想知道呢，只不過要讓純依主動說出早到的原因太難了。
進入教室放好東西之後，趁著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用輕鬆的語調開口：
「純依同學，妳還記得我們的上課時間是晚上六點半嗎？」
「是、是的！我知道！」
「妳今天有吃晚飯嗎？」
「有、有喔……呃，為什麼問這個……？」
感覺晚飯對純依來說是個不錯的話題，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比剛剛要放鬆不少。
「沒什麼，現在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我在想妳要不要到附近吃點東西之類的。」
「不、不用！我今天提前來上課是為了找老師！」
「找我？」
剛剛的對話至少確定純依不是犯迷糊才早到，不過聽見是要找我倒是讓我稍微嚇了一跳。
純依低下頭，窸窸窣窣的翻找裡面的東西，接著從裏頭拿出一本筆記。
「昨天的講義……」
「嗯？有哪裡看不懂嗎？」
「有、有的！我、很多都看不懂……」
「……」
雖然我有預想過這種狀況，不過都已經寫了非常詳細的註釋了還是不懂嘛……
「非常對不起！我知道老師很努力！但、但是……我……我還是回家自己讀好了……」
看見純依欲言又止的模樣，我趕緊到純依的座位旁，將縮回的筆記本拉出來。
「妳要這麼說的話，就把這裡當作自己家吧。」
「咦？」
我笑了笑，希望這樣可以減緩她緊張的情緒。
「純依同學，那些題目妳看懂幾題？要完全理解，不要算入半懂非懂的題目。」
「……三題。」
「還不錯啊，今天再看兩題就行了。」
「可、可以嗎？」
「我在上課第一天就說過，有不懂的地方直接來問我。」
「嗯……嗯！謝謝老師！」
我坐到純依旁邊的空座位，這裡正常來說是花淵的座位，希望今天晚上能看見座位物歸原主。
在純依準備文具的時候，我隨口閒聊：
「說起來，妳下次可以先用手機連絡我，還是我們交換一下LineID會比較方便？」
沒想到，純依的動作停止了。
「……」
原本期待的模樣，轉變成面無表情的石像。
「啊、抱歉抱歉，我這樣是不是干涉到妳的隱私了？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當作我沒說。」
糟糕，這也是地雷？純依以前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啊……
還好石像只維持了一小段時間，純依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她朝我露出苦笑。
「我、會打電話，嗯……老師什麼時候方便？」
看來剛才的事情別提比較好，我順著純依的話題回答：
「別在晚上十一點到早上七點之間打過來都行。」
「星期天也可以？」
「當然，時間寶貴嘛，有疑問盡早解答比較好。」
聽見我的回答之後，純依看起來有點感動，微微濕潤的視線轉移到手中的筆記本。
「為什麼老師要這麼……拚命幫忙呢？」
看著純依害羞的側臉，我不禁發出咯咯的笑聲。
「既然學生願意拚命念書，作為老師當然也願意拚命幫忙。」
「我、沒有那麼……」
「純依同學就是那麼優秀。」
我將手心覆上純依放在筆記本上的手背，和她一本翻開皺皺的筆記本。
嘩啦──
用自動鉛筆手寫的滿滿文字，覆蓋了筆記本的頁面。
乍看是將我的詳解一字不漏的抄寫，但仔細一看能發現這是漸進式的手抄。
第一次全部複寫，第二次去除了部分中文註釋，第三次開始多了純依自己標記的注意事項，第四次已經和我寫的解題不同，轉變成純依理解過後的版本詳解。
最後直到第五次，沒有標注中文註釋，用純數學完成了整個例題的全部算式。
細看的話，還能發現很多用橡皮擦擦過的痕跡，難怪筆記本會皺皺的，這肯定寫過不只五次。
「做得真好。」
果然要說誰比較拚命的話，肯定是純依更加努力。
面對這麼認真的學生，我怎麼可能忍心拒絕她的請求。
「希望這不是妳熬夜寫的。」
「我這麼笨，不花比別人多的時間不行啊。」
「……念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
如果我不勸說一下，感覺純依真的會每天熬夜，最後在未來的哪一天倒下，要是那樣的話，無論前面多麼努力都是白費工夫。
「比起花費比別人多的時間，找到正確的方向更為重要。」
「可是──」
純依聽見我的建議後，似乎還想說什麼，我搶先她開口：
「純依同學，我們昨天解開了五個題目。」
「啊……」
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知道了我想要表達什麼。
昨天我們利用兩個小時的時間解開五個題目，而純依回家花費一天只解開三個題目。
實際上因為在補習班的題目比較簡單，解題比較快是理所當然。不過為了迅速讓純依同學明白我的意思，我稍微利用了一下這方面的資訊落差。
純依似乎沒有發現這個盲點，用恍然大悟的表情低語：
「真、真的耶，和老師在一起的話，就能念得很快……」
純依的理解力並不差，只是過去使用了錯誤的學習方法。
只要能一步一步矯正的話，未來想要畢業並不是遙不可及。
「對吧？純依同學，晚上該休息就好好休息，這樣白天才有精神聽課。」
「嗯、嗯！說得也是！我知道了！我以後會乖乖睡覺！」
「然後？」
「如……如果老師不嫌棄的話，希望您願意接受我的提問……」
我伸出手，朝純依比了個大姆指。
「要說的話，我還比較怕妳不敢問。」
和純依共同踏出的第一步，算是順利向前了吧。
下午六點，算算時間紫月差不多該到了，我和純依完整解出了一道題目。
繼續解答的話或許會影響到晚上的課程，於是我們就此暫停。
「謝謝老師！」
我背對純依揮揮手，剛剛解題解到嘴巴都乾了，需要補充水分。
「啊、老師！你喜歡喝烏龍茶嗎？」
「？」
聽見純依的話之後，走到一半的我轉頭。
一眼便看見純依正笑盈盈地朝我招手，另一隻手則抱著不銹鋼保溫瓶。
「這、這個，是我泡的……熱茶……」
「我可以喝嗎？」
「當然當然！老師不嫌棄的話……」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靠近純依的座位，純依有些戰戰兢兢的打開保溫瓶，在桌上倒出半透明的茶水。
「請、請用！」
早上吃了女高中生的早餐，晚上則是女高中生親手沏的熱茶，我今天還真是幸運啊。
桌上放著冒出熱氣的紙製免洗杯，居然準備了免洗杯，意味著這確實是為了我準備的？
我拿起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飲。
感覺乾枯的喉嚨收到甘甜的滋潤，茶葉特有的香味殘留在唇齒間。
「很好喝，這茶該不會很貴吧？」
「嘿嘿，這個只是自助餐店的便宜茶葉啦……」
「純依同學家……」
話說到一半，我便強行吞了回去，畢竟這是有關隱私的話題，感覺不是那麼適合和純依閒聊。
沒想到純依自己將話題接了下去，她點點頭：
「對喔，我家裡開便當店，偶爾我也會過去幫忙。」
我放下喝完茶飲的紙杯，和純依道過謝之後跟著發問：
「店裡很忙嗎？」
純依再次用力的點點頭，感覺她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
「超！級！忙！的！但是，也沒辦法啊……」
「這樣的話，功課……」
「啊、沒關係！最近哥哥回家幫忙了，所以沒問題！還過得去！嗯、嗯！」
話說到這裡，純依振奮的表情稍微冷卻了下來。
「不過，唔……今年要是沒有進展的話，明年我也會跟隨哥哥的腳步……」
聽見純依的家庭狀況後，稍微能理解為什麼純依會和她的家人吵架。
比起不曉得能不能考上或畢業的大學，讓純依直接在家裡工作是比較實際的做法。
在遇見我之前是那樣。
現在的純依和過去不一樣，引導得當的話，成績會越來越好。
希望她能有這方面的自覺。
純依小吸口氣，像是要讓我聽清楚似的。
發出了比平時要稍微嘹亮的聲音：
「我、不希望自己賴在家裡。」
隨後，語調又低沉下來。
「……可以的話。」
我也深吸口氣，希望藉此讓喉嚨發出能夠掀起整間教室的音量：
「妳可以！」
不過教室沒有震動，倒是純依的雙肩顫抖了一下。
「抱歉，嚇倒妳了？」
純依搖了搖頭。
「那就好。」
我拿出褲子口袋裡的手機，按下完成錄音的按鍵。
播放。
──妳可以！
「當然只是想想說說的話，誰都會做，誰都無法保證之後會不會成功，不過──」
──妳可以！
「如果還沒做就覺得自己不行的話，那就真的不行了，對吧？至少要先認為自己可以，之後才有機會成功啊。」
──妳可以！
像這樣循環簡直像直銷似的，我自己都播到害羞了，等等趕緊把這個錄音刪掉。
雖然剛開始被嚇到，不過之後純依聽著聽著，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噗、哈哈！老師說得對，真不愧是老師。」
純依的記憶力很好，卻對自己沒什麼自信。
我想要藉由重複播放話語來加深她的印象。
在純依未來的人生裡，如果又發生失落的事情，希望她能回想起這一天，曾經有人肯定她的才能和過去的努力。
純依的嘴角勾起像貓那樣的微笑，放在桌上的雙手，舉起的食指互相敲了敲。
「我可以……老師……」
「嗯？」
「我可以，和您要那個錄音檔嗎？」
「……」
似乎是感覺到我內心湧出的尷尬，純依害羞地揮了揮手。
「啊、果然這個要求太無理！還是算了算了！」
──妳可以！
我沒有直接回答純依的問題，而是打開錄音回答她。
由於純依沒有使用社群軟體，於是我利用好幾年沒碰過的手機藍芽傳輸將錄音檔傳送給她。
「純依同學，希望妳別上傳到網路公開。」
「不！不會啦！我想要自己用的！」
這人究竟想要拿我的錄音幹嘛啊？
「嗯……如果能對學習有幫助的話，妳就儘管用吧……」
至少，讓純依加深印象這個目的，算是成功了吧。
不久之後，穿上冬裝的紫月也來到了教室。
感覺這兩人都比前兩天更有幹勁，教室的氣氛正逐漸往好的方向邁進。
這屆的E班學生就如大小姐所言，每個人都非常認真──除了曠課三天的那個人。
明天，去謝花淵的家裡看看吧。
在課堂結束的同時，我暗自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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