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份便又將在歲月的密林中消失,我意圖回頭看,那些霧卻一直追著我,除了能聽見時光幻化成蕭條的落葉在腳底下嘎吱作響,我再也辨認不出更多。如果能看得更清一點就好了,我常常這麼想,想變得有底氣一點,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真實地觸摸到脩竹的節骨眼,確確實實地聽見它們生長的呼吸聲,星月都在頭頂,不用擔心會迷失。
我已經走得很累了。我對峙得厭煩,又開始允許自己歇息,望著什麼也望不了的世界無所事事地沉默著,已經再也沒有辦法傷心了。
好想做一個足夠睿智的人呀,要是我再頑強一些,再聰慧幾分,便不至於時常對自己感到無能為力。如果說每個人都是容器,只怕我便是破損到幾乎沒有補救價值的那件殘次品,自以為總會被盛滿,殊不知一切正以怎樣的速度在失去。我走得越久,越是感到自己空無一物,這裡沒有一個能指示方向的標樁,我應當往哪裡趕路呢。天又要黑了。
親愛的,都說人間四面楚歌,如虎口之厄,風平浪靜下潛伏著暗礁險灘,秩序裡充滿著無常,但即便我每次都眼看著天光一束束流掉,卻還是會僥倖地寬慰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然而真相是,我心裡其實怕得要死。下一途是懸崖還是橋,等來的是惡鬼還是荒原上的擺渡人,我什麼都不知道,只能每走一步都務必抱著赴死的決心,將事情打算到最壞,什麼都不渴望不祈禱,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放鬆一點點。
親愛的,每當陷進這種無助的境地,我就會變得格外想念你,同時也格外的恥於想念。若只在需要你的時候才期待你能來到我身邊,這並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只是為了有個依附而已。什麼時候呢?什麼時候我才能夠把這漫天的歊霧給驅散,走到有星星的地方,越過瘆人的密林,望見燦亮的山海,終於不用再流浪,找一間窗明幾淨的小屋坐下,屋子裡有暖爐,到那時候我會再一次寫信,告訴你這個冬天我在哪。
說這裡好暖,你過來。
親愛的,那樣的信也許你還要等上好多日子才能真正收得到。你手上正在讀的這一封,還帶著陰天的濕氣,春雨的冷。我的鞋子已經濕掉了,又聯想起昨天晚上的噩夢。還有力氣,還要再走一走,即便走了好遠好遠結果不止一次地發現自己竟又兜回了原點,還是只能走。要在靈魂下雪之前,用落葉堆一間新的避難所,要躺在那兒,歇進大霧裡面,沉默地仰起頭,我一遍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