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曾經出現在《月升月落之街》的繪本故事，今天突然有靈感把它補完了。
原本只有寥寥數句，能夠像這樣變成相對完整的故事讓我很高興。
雖然有打算以繪本呈現，但果然我是不會畫畫的。但是，我並不介意只能使用文字表現這個故事。
〈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
我們住在山的後面。
奶奶總說，影子應該在後面。
山的後面很暗，所以，住在暗的地方的我們，就是住在山的後面。
月亮在山的前面，山的前面很亮，因為月亮又大又圓，就像一池牛奶。
不過月亮也會有缺角的時候。
那時，我就和小狗一塊趴在窗台上看著。
因為月亮缺角的時候更多，而且坑坑洞洞，所以我覺得比起牛奶，它更像塊起司。
光是盯著月亮看，我就餓了。
第一次看到缺角的月亮，我就想，肯定是誰偷偷咬了月亮一口。有時還不只一口。
這個人的嘴巴好大呀。
所以我轉頭問奶奶：
奶奶，月亮能吃嗎？
聽到「吃」這個字，我的小狗把眼睛瞪得溜圓，滴起口水。
或許可以，但是沒有人吃過月亮。
正在縫補衣服的奶奶，揉了揉眼睛，這樣回答。
月亮太高了，只有去天堂的人才可能吃到月亮。
而去了天堂的人，沒有人回來過。
所以地上的人，至今都不知道月亮吃起來像是什麼。
所以月亮是被很多人分著吃掉的？
我點點頭。這比相信天上有張大嘴巴要更容易些。
他們分得公平嗎？他們會不會故意給某個人很小塊？
不會的，寶寶。天堂是很公平的地方，大家會一起高高興興吃東西。
奶奶跟我這樣保證。
哪怕分完以後，每個人都只能拿到小小一塊，他們也不會偏心。
為什麼那些人不回來？
我問。
我想知道月亮好不好吃。
我不會想吃太陽。太陽亮晃晃的，讓我眼睛不舒服，就跟火一樣。我知道，這代表太陽很燙很燙，我不喜歡燙的東西。我總是等不及吹涼湯就去喝，所以每次都會被燙到舌頭。奶奶說，我既貪吃又不耐心。
汪汪！
我的小狗叫了兩聲，像在說我和牠很像。有同伴讓我好開心。
對了，爺爺會覺得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
我穿上奶奶補好的衣服，讓奶奶幫我梳頭髮。
他不是去天堂了嗎？會嗎？會吧？
……奶奶也不曉得。
奶奶說。
我不會問爸爸媽媽月亮吃起來像什麼。
他們總是在外奔波忙碌，從來都是奶奶和小狗陪著我。
他們一定不在乎月亮吃起來是什麼味道，因為那個味道，地上是找不到的。爸爸媽媽只在乎地上的東西，爺爺去天堂以後，他們就不提爺爺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你說很想知道月亮吃起來是什麼味道，爺爺可能就會回來跟你說。因為那是只有去過天堂的人，才回答得出來的。
我曾經這樣跟爸爸說。
可是爸爸說，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月亮沒有味道。
我討厭這個回答。
那種討厭，就跟我加減法做錯被老師糾正時，所感覺到的一樣。
爺爺不貪吃也很耐心，可是他記性不好，去了天堂就忘了回來。奶奶從來沒有因為爺爺健忘而生他的氣，但我覺得爺爺實在太不應該了。
在高的地方，視野一定比較好，他看到奶奶想念他，卻還是不回來。
只有奶奶和我一樣，相信月亮可以吃，而且很好吃。
我好希望爺爺可以回來跟我說，月亮吃起來是不是像起司。
但是今天，我仍然不知道。
如果可以吃到月亮，我會分給奶奶好大一塊，因為奶奶鼻子不好，嚐不到味道。或許她要吃很久，才會知道月亮的味道。
奶奶，妳會想吃吃看月亮嗎？
某個夜裡，又是只有我、奶奶和小狗。
妳看，今天的月亮一定很好吃。大家把月亮吃光了。
有時我會看不到月亮，黑色天空裡的星星，就像新鮮起司的碎屑。
我盯著那樣的月亮直瞧，小狗的口水流得滿窗台，弄濕了我的手肘。
我們最後都會吃到月亮的，寶寶，別那麼貪吃。
奶奶忙完，就會來窗邊將我抱在懷裡，搖著我。
萵苣是什麼味道，辣椒是什麼味道，越橘是什麼味道，你都不曉得。月亮的味道離你還太遠了。
因為我不虛弱嗎？
奶奶曾說，虛弱的人才會去天堂，吃了月亮，他們會健健康康在天堂生活。
沒錯，所以你離天堂還很遠。
奶奶像是很安心，把我抱得更緊了。
所以爺爺才去天堂了？因為爺爺很虛弱，需要吃月亮？
我感覺奶奶點了頭。
之後，只要看到虛弱的人在床上喘氣，我就會想，他也快要可以吃到月亮了。
這樣想的話，我就比較不那麼害怕看到別人永遠閉上眼睛。
只要跑到奶奶身邊，她就會叫我寶寶，跟我說，我要祈禱那個人順利去到天堂。她說，為了歡迎去天堂的人，大家會把最新鮮、最香醇、最好嚼的第一塊月亮給他吃。那裡是個大家都很喜歡月亮，但是更喜歡彼此的地方。
但是，奶奶就要去到天堂的時候，我卻無法祈禱。
醫生檢查奶奶的呼吸跟眼睛，還捏捏她的手腕時，我一點都不敢喘氣。
我想讓奶奶抱我，聽她喊我寶寶，和我一起祈禱。
我不想為奶奶祈禱，因為我第一次希望人可以不用去天堂。
醫生，你有比月亮更好的藥嗎？
醫生回去之前，我在門口小聲問。
孩子，蒼老不是一種疾病。吃藥是沒有用的。
醫生摸了摸我的頭，然後走了。
蒼老的人會怎麼樣，醫生？
我追上去拉住他袖子，又問。
你奶奶跟你說過，離開的人都會去哪裡嗎？
醫生雙手抱胸，露出想到好主意的表情。
會去天堂，那裡可以吃到月亮。月亮很好吃。
我抱緊小狗，直到牠抗議起來。
可是我奶奶不貪吃啊。
那就是天堂了。生命用完之後，人就會變輕，然後飄起來。
醫生彎下膝蓋，直直看著我， 像是怕我聽錯。
孩子，你要明白：太輕的東西，是不能控制自己要不要飄上空中的。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發抖的影子，連跟醫生說再見都忘了。
我沒有害怕。我只是想到，相信月亮可以吃的人，就要只剩我一個。
沒有同伴，就像只有自己看得到幽靈一樣。
奶奶就和醫生說的一樣，正在變輕，就像柴火上面的煙。
我抓不住、攔不住、留不住煙。
除了相信煙會飄到月亮那麼高的地方以外，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不生爺爺的氣了，因為我從沒有看過下沉的煙。
爺爺一定在天堂每天吃著月亮，每天看著奶奶和我，期待分享那味道。可是，只有好好用完生命的人才能變輕。所以，奶奶不讓我貪吃，不讓我沒耐性，因為每個人遲早能嚐到月亮。
就像奶奶現在一樣。
奶奶，妳快要可以吃到月亮了。
最後，我趴在奶奶床邊，附在她耳朵旁邊說。
妳一定要回來跟我說，月亮是什麼味道。好不好？
奶奶還是沒有和我約定。她睡得很熟，熟到忘記呼吸。
她的手變冷的時候，我知道她像煙一樣飄走了。
雖然為了不讓她飄走，我偷偷把她的手握得緊緊的。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想問，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飄走的不是身體？
飄走了的是什麼？沒有帶身體上天堂的話，要怎麼吃月亮呢？
爸爸說月亮沒有味道，所以他完全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有傷心。我只是很希望自己努力哭完以後也會變輕，輕得飄起來。
但要把生命用完，似乎不能只靠哭。
奶奶，我忘了問妳怎麼用完生命，妳可以回來教我嗎？
我知道，奶奶或許不會回來。
哪怕她不貪吃、哪怕她不健忘，她也不會回來。
因為醫生說，用完生命而變輕的東西，不可能回來地上。
但是，但是，假如她真的回來，我一定會跑去迎接她。
到那時，我再問奶奶：
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
Fin.
個人喜歡這個故事。雖然很短，但是主角在短短的篇幅中有所改變，透過與醫生的對話稍微修正了自己對「死亡」的觀念，並且仍懷抱著能與已逝之人重逢的純真願望。
會想問「月亮吃起來像起司嗎？」這個問題，正是因為相信離開的人會回來見自己，對我來說，這體現的是主角還不熟悉何謂「死亡」。但我覺得不用著急沒關係，假以時日，主角一定會明白的。
儘管相信天堂的存在可能過於可笑，我仍然希望離開這世界的人，實際上都是去了阿格衣布星（出自日本作家市川拓司的《現在，很想見你》），在那裡繼續相親相愛，無病無痛，不挨餓不受寒。
設定上，《月升月落之街》的女主角瑟琳娜很喜歡這本繪本。現在看來，我想她也跟這篇故事的主角一樣是個浪漫派，相信所謂天堂的存在，也相信自己能與離開了的人再次見面吧。
說到《月升月落之街》，這篇故事目前停在第四章結束，可以視作完結，但實質上並沒有完結。我本來想寫的結局並不好（不是技術上的差劣，而是不快樂的意思），要接下去寫之前，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否要按照原本的計畫，因為現在這個「我們即將幸福快樂」的結局似乎比較好。但我還是很好奇，走向不好結局的薩卡與瑟琳娜會有什麼樣的表現，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提筆寫下那部份的故事，因為我想看到他們被拷問直到最後一刻。如果也有人想看到那樣的故事，希望你可以讓我知道。
創作內容
Unlight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