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看看這兒，賽諸內，告訴我你看見什麼。」
「報告長官，我看見白領口。」
這句話說得不錯，阿波菲普在心裡給了賽諸內一個不錯的分數。從這處山涯
向下望，改頭換面的白領口就在他們眼底。其他的佈旗兵不懂，目光老是被
他們身後的廢墟吸引。確實，那也是阿波菲普的功績之一，但是人應該要放
眼未來，不是沉迷過去的美麗。新時代來臨了，要有新時代的思維。
繁榮是赫蘇馬的武器，也是阿波菲普用來彩繪世界的畫筆。三十年前的白領
口是個貧困的漁村，得依靠四國學院的蠹書蟲施捨，才能勉強度日。如今的
白領口有無數的商船進出，引進四大國的潮流，小村漁民才有幸親眼目睹福
波愛蘭的強盛。
小漁村配上大商船，阿波菲普得說這樣的對比他很滿意。這是藝術很重要的
一環，讓兩個不同的元素互相衝突，調配出兩者相乘加倍突出的效果。單調
的學院派田園畫已經過時了。
他還有更多舊時代的渣涬必須清除，白領口只是一個中繼站。
「報告！」
馬托斯總算出現了，阿波菲普勤勉的大隊長，總是不辭辛勞為他取來各種情
報。一個得力助手，該有的條件也不過如此。馬托斯大隊長跟在代達身後，
因為爬山而臉色紅潤，有些喘不過氣。阿波菲普多等了一下。
「報告軍團長！」
「說。」
「根據線民提供的線索，證實我們收到的消息沒錯。有一對旅伴形似夜騎士
和他的跟班，曾經登上一艘雅坦號，之後又跳海失蹤。緊接著有艘豪華客船
出航前，也有回報可疑人士偽裝成洗碗工登船。」
「豪華客船？」
「是浮麗麗號，長官。」
那確實是夜騎士低俗的品味。
「船在哪裡？領航員聯繫過了嗎？」
「浮麗麗號三天前出航，目前預估正行駛於領外海，一天後進入寧國外海。
我們的特快船第五刻一到就會出發，預計在馬刺島海域追上他們。」
距離太遠了，白領口駐軍的領航員沒有辦法跨越三天的航程，傳令給浮麗麗
號周圍的護衛船。
「傳令，要他們留十三個位置給我。」
馬托斯聞言楞了一下。「長官，請問您要進入夜境嗎？」
「有什麼問題嗎？」阿波菲普問。
「報告長官，您的身分尊貴，進入夜境恐怕有所不便。」
原來如此，沒想到馬托斯還會為他這個長官擔心，阿波菲普不禁莞爾。「你
擔心我的人身安全？」
馬托斯腳跟一並，挺直脊背說：「請給屬下時間，屬下的勒拿大隊會立即會
同涅墨亞大隊，為長官籌組最強健的護衛隊。」
屬下有為他著想的心阿波菲普很感動，只可惜這份感動還蓋不掉馬托斯眼中
的算計。如果阿波菲普在他負責護衛的這段期間出事，到時候赫利瑞亞的赫
蘇馬總部究責時，他可逃不了半分責任。再退一步來說，阿波菲普貴為赫蘇
馬軍團長，光是以這樣重量級的身分進入夜境，不管是闐國的還是寧國的領
主們，都要為此驚惶失措。要是引發任何一絲政治風波，馬托斯都負擔不起
後果。
必要時阿波菲普會拿他當棄子，小心謹慎確實是一個屬下該有的態度。為了
夜騎士，阿波菲普犧牲過不少這樣的棋子。想完成一幅色彩艷麗的傑作，節
省顏料可不是正確的作法。
困在海上的夜騎士，身邊帶著一個累贅，這是前所未有的機會。
「願暴風女王獎賞你的忠誠，馬托斯大隊長。」阿波菲普拍拍他的肩膀說：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是赫蘇馬收服夜騎士，為打破日夜疆界的征途踏出
第一步的大好時機。要是錯失了，未來我該怎麼以赫蘇馬的先鋒自居？」
「屬下願意代替長官進入夜境執行任務。」
阿波菲普哈哈大笑。「大隊長，那你得原諒我自私，利用職權獨佔建功的機
會了。」
這也是一個好機會，讓阿波菲普測試一下他會不會利用這個機會，向總部出
賣長官。赫利瑞亞多得是見獵心喜的政客，太逢和法芙娜可是無時不刻等著
他失足落水，要將大權獨攬在手。就讓他們去競爭吧！阿波菲普樂得當他們
永遠的獨角獸。當所有的榮耀歸於他一身時，他的對手們只能仰望他的成就
空自嗟嘆。
阿波菲普揮手要馬托斯退下，前去執行不可違逆的命令。十二名精銳佈旗兵
，還有全心奉獻的賽諸內，這十三人要比什麼護衛隊都強大。而他是不死的
阿波菲普，屍肉蕈的神力在他體內鼓動，引靈芝打開他的雙眼，讓他得見萬
物渺小。
有誰聽過哪個不朽的傳奇需要護衛隊呢？
「賽諸內，準備好，我們要動身創造奇蹟了。」
賽諸內舉手敬禮，站得彷彿一根擎天的巨柱，氣勢遠遠勝過垂頭喪氣的馬托
斯。夜騎士大概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苦心保護的人，同時也是出賣他的老鼠
。阿波菲普勝利在即，這場遊戲愈來愈有看頭了。極致奢華的浮麗麗號，將
會是夜騎士的棺廊。
※
「你用不著擔心他，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布魯托卯足全力安慰費因。這個孩子一聽到齊格要送他回國，整個人不知道
為什麼變得非常緊張，搓著手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雖然他試圖遮掩，但是
布魯托對這種慌慌張張的樣子再熟悉也不過。都是過來人，焦慮的小男孩他
看多了。
「你放心，我們對你沒有什麼不好的企圖。齊格不是壞人，我也不是。」
「他講話好兇。」費因說：「我很怕他。」
「沒什麼好怕的。」布魯托安慰他。「我知道他怕什麼，所以有我幫你他一
定不敢對你動手。」
「我不喜歡有人吵架。如果你們有困難真的沒有關係，一張船票讓我回家我
就感激不盡了。」
「不要怕，也不要怕麻煩。你還要找大貓先生，請他回家幫你媽媽治病不是
嗎？要說有誰知道大貓先生的下落，那絕對只有齊格了。如果他不肯幫你，
那也沒有人可以幫忙了。」布魯托說：「我們要一起說服他才行。」
費因臉上的憂慮並沒有因此減輕，反而更加凝重。他這表情可不妙，他們準
備排隊上船，負責驗票的海關官吏正在檢查隊伍最前面的人，依序一個個放
行。有個士兵的肩章非常眼熟，布魯托暗自倒抽一口冷氣。他不知道白領口
的碼頭也有赫蘇馬軍團進駐。
「你為什麼要這麼叫他？」費因問。
「什、什麼？」布魯托回過神來。「你說誰？」
「大貓先生。」費因說：「為什麼你和齊格先生要叫夜——」
「噓！」布魯托趕緊摀住他的嘴巴，雙眼迅速將四周瞄過一次。四周全是百
無聊賴，因漫長的等待而雙眼渙散的旅客，沒有人注意他們。
「我們稱呼他大貓先生是有原因的。」確認安全之後，布魯托放開手壓低聲
音告訴費因。「你知道的，他得保持神祕才行。」
聽到這句話，費因的憂慮又更沉重了。布魯托不喜歡他渾身懷疑、不信任的
樣子，但是理智一點退一步來說，如果是他自己恐怕也會有同樣的反應。突
然出現一個陌生人出現在面前，宣稱能幫你找到流浪多年一直找不到的神祕
人物，任誰都會害怕猶豫。
「我們一定會幫忙你。」布魯托只能再一次保證，只是連聽在他自己耳裡都
沒有太多說服力。
「真的嗎？你們要怎麼幫我？」費因說：「既然你認識他，那大貓先生真的
像傳說中一樣神奇，只要彈彈手指，就能讓我家的溫室重新長出菇蕈，治好
我媽媽的病？」
「我親眼看過他，我知道他很厲害。」
「他很厲害，那為什麼還讓我們受苦這麼久？」
布魯托楞了一下。他沒想到費因會用這麼怨恨的口氣說話，一時間不知道怎
麼反應才好。海風吹來的氣味鹹濕厚重，嗆得人鼻子難受到極點。底里斯的
海風向來清爽，布魯托真不知道這擁擠的白領口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說：「不過大貓先生生了一場大病，有好一
段時間沒辦法下床。他真的很努力四處幫助需要的人，只是有時候事情就是
會超出你的掌控。」
「大貓先生生病？」費因挑起眉毛。
「沒錯，他生病了。我知道大家把他說得有多厲害就有多厲害，但他還是會
生病、不舒服，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布魯托衷心希望齊格值得他說這些謊
話，欺騙費因讓他的胃隱隱作痛。
「如果他生病，沒辦法幫忙我，我也不知道跟著你們有什麼意義。」費因說
：「我很抱歉害你們多跑一趟，但是我決定不回去了。我要繼續留在白領口
找他。」
「你要繼續留在這裡？可是你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家人又沒有朋友，要怎
麼生活下去？」
「我自己會找到方法。今天很謝謝你，布魯托先生，但我想我們還是在這裡
說再見的好。」
費因往後退，眼看就要沒入人群之中。布魯托還沒想出該怎麼做，或是說些
什麼挽留他，費因轉身就要消失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布魯托想幫助他
，這個傻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他也許和齊格還認識不深，但是
布魯托很清楚這一次錯過之後，費因未來休想再見到齊格一面。
他要阻止費因才行！
「別這麼急。」不知道去哪裡把自己弄得滿臉炭灰的齊格，突然伸出大手搭
上費因的肩膀，硬是把人推回布魯托面前。他的個子不高，可是氣勢不知怎
麼了，硬是把嬌小的費因又往下壓縮一個尺寸。
「你怎麼會在這？」布魯托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去處理船票？」
「我處理好了，回來正好看見這個小傢伙要逃跑。」齊格說：「這樣可不行
，我已經答應對方要多找一個人手，湊滿三個人。到時候就算少一隻小老鼠
，都是不守信諾的行為。我可不想變成一個不守信諾的人。」
臉色蒼白的費因看起來好像快昏過去了。
「你別嚇他。」布魯托拍掉齊格的手。「費因，你別怕，如果你真的不想跟
著我們，你可以離開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齊格插話說：「我還順便寫了封信給大貓先生，和他約
好要在鬱光城見面了呢！」
費因睜大眼睛看著他，布魯托也是。
「你說你要和大貓見面？」
「沒錯。你知道我這個人，沒把握的事我可不會說。」齊格對布魯托說：「
如果你打算取消也沒關係。大不了之後我和大貓先生碰面時道個歉，請他喝
兩杯寧國酒哈拉完散場也行。我們熟得很，這點小事他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兩人的視線向下移動，費因喘著氣說話的樣子好像快昏過去了。「謝謝
、謝謝你，先生……」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現在跟我過來，我們還有活要做呢！」
要做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布魯托心裡突然有個警鐘噹噹響，齊格那張髒臉
底下一定有些什麼，是他不讓兩個同伴知道的內幕。他帶著布魯托和費因走
向前方的驗票處，從口袋拿出一張看起來完全不像船票的紙頭給驗票的官員
。那個官員只瞥了紙頭一眼。
「你和誰？」他問。齊格把費因和布魯托拉到他身邊，指給那個跋扈的官員
看。布魯托的胃愈來愈痛，齊格又開始笑了，只要這傢伙笑準沒好事。
「你們的船在三號碼頭，第二艘掛寧國旗，有個丁字船頭就是了。」
「寫謝、寫謝先生！」齊格怪腔怪調向他道謝，收起紙頭推著布魯托和費因
往前走。赫蘇馬的士兵在一旁排成一列，布魯托實在沒辦法像齊格那樣鎮定
，掛著諂媚的笑對每個穿制服的人鞠躬哈腰。費因也是，他甚至緊張到拌一
跤，把一隻鞋子踢到一個士兵面前。
他緊緊靠著布魯托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那個掛著士官長肩章的軍人視線向下
瞅，齊格彎腰撿起費因的鞋子。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長官，真是抱歉，他第一次上船，緊張得很。」
「快走。」對方只回了這麼一句。齊格把費因拉到身邊，壓著他鞠了一個躬
之後才繼續往前走。布魯托趕緊跟上他們，沿途盯著自己的腳尖，以免成為
下一個出醜的傻瓜。他很清楚自己的腳尖能搞砸多少事。
如果不是擔心費因，否則第二段航程即將展開，布魯托應該會更期待一點。
以前在底里斯總是看著那些水手遠颺，這一次總算換他上場了。第一次出海
那糟糕的經驗實在算不是享受，這一次布魯托可要好好把握，感受一下站在
甲板上目送陸地遠離的感覺。這和到漁家打工賺錢可不一樣，他是真的要遠
離陸地，到漫無邊際的大海上了。
布魯托深呼吸，平緩一下情緒。他的旅伴是四大國惡名昭彰的叛逆罪犯，和
一個亟需救援的孤苦男孩，他有預感這會是一趟非凡的旅程。
「掛寧國旗，又有丁字船頭——我看到船名了，浮麗麗號。先生們，來看看
我們的船吧！」
齊格停下腳步，伸手指著上方不遠處。布魯托和費因一起抬起頭，瞪大眼睛
完全不敢置信。
「哎呀，說到這個，你可不能穿這種鞋上船，會丟臉的。」齊格呵呵笑，順
手把費因的舊鞋子丟進港灣。費因太過震驚了，張口結舌，完全沒有抗議的
意思。
布魯托不怪他，他只預期自己會有一趟不凡的旅程，卻沒想過眼前會出現一
艘彷彿是用珠寶打造的豪華客船。看看那漆成粉紅色的船身，大批身穿制服
的僕人扛著他們的主人，優雅地踏上彷彿一座涼亭的升降梯，緩緩向上登船。
「還不賴吧？」齊格笑著說。
布魯托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有一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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