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來了。」褐膚的精靈雙手揹在身後,比起一開始在森林見到的狼狽模樣,他換上了一身綠袍,從左肩橫跨道他的右腰,在露出半邊的墨綠色胸甲上隱約可以窺見葉與劍的精靈族徽。
但那族徽其實已經有點跟不上時代了,瑞並沒有配戴武器,因為已經不再需要。精靈本就是以魔法為主的種族,在黑暗時期的大戰結束以後便開始著手研發相關產物,如今各式各樣的東西湧出,使得冷兵器也不在是他們的首要選項。
迎上芙略顯輕蔑的眼神,瑞只是輕笑了下。「至少比上次那咄咄逼人的樣子好多了,對嗎?」
「我不是特地來這跟你攀談的,精靈。帶路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做。」芙冷冷地說道。
瑞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消失,反而在聽過芙的話以後又更加深幾分。在轉過去以前,芙瞥見他斜睨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基爾一眼,那眼神看上去並不友善,甚至能感覺到一絲敵意。他對自己還算敬重,但對基爾卻……排斥,甚至厭惡。
褐膚精靈卸下了左手手甲後抬了起來,鑲在城門正中央的菱形寶石似乎感知到他大拇指上戴著的戒指,在描繪出綠色的古代文字後又隨之隱匿,接著那扇陰暗的大門轟隆一聲巨響,開始緩緩地往兩側敞開。
「歡迎來到白樹城,芙。」
芙又瞪了他一眼,然後朝著那雪白的城市前進。除了剛剛那扇門,無論是城牆或是門後的走道通通都是用白色的石磚堆砌而成。一直到她們終於走進城內以後才發現,這裡已經超出了他們對於城市的認知。
白樹城並不是用火炬、篝火等物來照明,反而是以那精美雕工所刻出的人類石像上的寶石來當作照明。那些石像一看就知道是矮人們的手藝,而且這裡的建築物普遍都是單樓層房,可每一扇門門頂都用迪爾古語留下了祝福,當然也少不了精靈的寶石點綴。
街道上有各種不同種族的人來往。除了精靈,芙還瞧見了偶爾會見過的綠皮獸人,不曾會面的矮人與那些半精靈、人馬、蜥蜴人──這裡聚集了各式各樣的人潮,但他們卻沒有歧視,相互尊重著。
「不可思議……」芙不自覺地讚嘆道。
而當他們來到了一座廣場時,芙停下了腳步。那裡矗立著一座石雕,上面站著五個人。她往前走去,從刻在腳邊的名字去認識到這些活在黑暗時期或是史書中的人物。
「矮人王」梵爾海默‧烈火鐵槌。
「精靈王」安帝恩‧護森者。
「獸人祭司」烏利克‧聆火。
「洛索達英雄」凱瓦爾‧辛迪勒。
「英雄之子」艾洛‧古爾密。
「弗司妲女王」裴蒂‧安翠。
芙停下了腳步,看向那座高舉王劍的女性雕像。她穿著彷彿量身設計的精美戰甲,斗篷環繞在腿甲上,在那綁成馬尾的長髮下是一副堅定的表情。芙讀過關於裴蒂女王的書,上面說她有著一頭暗紫色的頭髮,雖然在黑暗時期中領導了三次起義,最後於第四次革命中建立了弗司妲,在洛索達和精靈的幫助下於最後大戰中成功推翻了鑽石條約,終結黑暗時代。
裴蒂女王冠上了曾經引導過自己的人的姓氏,所以自即位以後便稱自己為裴蒂‧安翠,以紀念那早已逝去的引導人──弗莉狄‧安翠。
據說在那黑暗時期中,其他種族對人類有諸多不諒解,他們沒有人權,貧民窟在迪爾大陸上到處都有,而以獸人為首的人群則時常到那裡尋歡作樂。在那個時代,人類被毆打致死都不會被判刑,因為他們得為前朝的失敗扛下責任。那是打破紅寶石條約與和平的代價。
每次只要講到鑽石條約的事,教官們就會歌頌裴蒂女王的偉大與高尚。說她如何帶領人類去跟洛索達、精靈談判;說她是怎麼帶領人類在白樹城的舊址,矛尖城寨上跟獸人對峙;說她是怎樣在大戰結束後建立起人類的避風港。
女王是弗司妲王國最偉大的人物,同時也是不斷被傳頌的史詩人物,她的故事現在在流傳,往後也會一路持續下去吧。
「所以我才懷疑。」芙不自覺地說出口:「是怎樣的時代與背景才造就了妳這樣一個如此偉大的人物?在黑暗時期裡,妳又是怎樣一路堅持……那份理想很偉大,但我同時也能理解到它到底有多沉重。」
芙湊到了象徵著弗司妲女王的肖像前,她伸出手,但在手指即將觸碰到石雕時卻有一層綠色的薄膜隔開了她。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淡笑,芙把手放了下來。
基爾走到她身旁,拉了拉肩上的皮帶,跟自己一同抬頭望著那座雕像。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提問,就只是站在自己身後,前陣子那不斷抱怨的聲音也都不見了。
「其實我讀了不少關於裴蒂女王的書。」芙知道他在等自己開口,所以這次也就只好讓他得逞了。「每讀一次都會讓我覺得……我的彆扭從來都不是問題。」
「嗯哼。」他點點頭,但還是沒說話。
「從黑暗時代救起人類的女王?我不敢想像她的人生到底經歷了什麼。每當我想在校區的圖書館去挖掘時,卻只能得到她從矮人領地內的坎瓦鎮起義,然後經過一連串談判,最終於大戰中偕同其他種族獲得勝利並取得了人類在當時最渴望的那個東西──一個家。」芙氣餒地嘆了口氣。「但也就這樣而已了,我完全不知道在此之前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即使查到了弗莉狄‧安翠這個人,但卻沒有任何線索。」
基爾瞥向她。「畢竟是前朝的人事物,那離我們太遠了。況且從現今人類的觀點,無論是達莫奈特帝國,或是當時在位的皇帝,那都是蠢蛋。即使其他種族的歧視和鑽石條約讓人憤怒,但追根究柢依然是帝國的錯……但時至今日,還是有人覺得帝國出發點並沒有錯,只是因為他們戰敗了所以才被當落水狗。」
芙轉過頭去看著基爾,從那表情上看出了一絲憤怒。每次只要說到關於達莫奈特帝國,或是莫迪恩‧達莫奈特三世的事時,基爾的情緒總會莫名其妙的爆炸,而且他把人類那段黑暗時期的起因全歸咎在前朝身上。
但芙並不敢說他是錯的,因為每個人的觀點都不同。
「小倆口說完了嗎?」瑞的聲音介入了他們兩個的對話,芙朝他的方向看去,只見褐膚精靈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時間差不多,環形宮也近了。走吧。」
*
芙站在那扇大門前,即使瑞已經把它打開,但她卻仍然杵在那裡。那封信她還是沒有勇氣打開來看,而現在寫信的人就在裡面──還有自己的親生母親。那位精靈。
但不管怎樣,人都來了,總沒有目的沒達成就回去的道理。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精神後邁步往裡面走去。在那走到的兩側依然有著矮人的傳統雕刻。他們在牆壁上弄出了槌子、斧頭、弓箭、長劍等冷兵器的造型,但做為鋒面的部分則都是用那種會發光的石頭做成。他們取代了火炬,替這陰涼的環形宮注入一分活力。
而且當她們越往裡面深入,芙就能看見掛在牆上的那些旗幟。
精靈的葉子與劍。
矮人的烈火與槌子。
獸人的獅子。
人類的盾牌。
還有一面旗幟她沒怎麼見過。那是白底的大旗然後用黑色的線條勾勒出熊掌的模樣,但在左上角有著鷹隼的頭,右上角則是半面盾牌──芙瞇起了雙眸,看上去像是某種聯合的感覺。
「那是洛索達人的族徽。」
芙停下了腳步,她還沒走到環形宮的中央區塊,但眼前卻站在兩個人。其中一位身上穿著紫色的禮服,那頭金髮盤在腦後,青藍色的眼眸除了冷靜的氣質以外,芙還感受到了某種……複雜的情感。而那雙尖耳在在地顯示出那是精靈。她的親生母親。
「她果然不想見妳。」另一位說道,而母親並沒有回答。
「神子大人。」瑞從芙的身後走了過去,在面對那身材略顯嬌小的女子,他恭敬地低下了頭,然後退到了一旁,雙手揹在身後。
芙望著那傳聞中的龍原神子。她頂著猶如夕陽餘暉般的美麗橘紅色長髮,卻又同時有著如雪般白的肌膚。比起優雅的紫色禮服,她卻只是披了件白色的斗篷,底下也不是什麼高貴的服飾,就只是隨處可見的獸皮衣褲,手腕上還掛著用牙齒裝飾的手環。
「妳是……龍原神子?」芙愣愣地問道,這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原本以為會是恬靜、優雅的美人兒,但如今看上去雖然仍是漂亮,但卻是完全不同方向的美麗。
她散發出一種奔放、粗曠的氣質,而這樣子的人絕對不適合坐在桌子上談論任何跟種族有關的政策。
「對。」神子攤開雙手笑道:「我是朵拉‧古爾密‧辛迪勒。是龍原神子。」
「古爾密……辛迪勒?」芙想起了早前看見的雕像。「洛索達的英雄?」
「那是我爺爺,不過去世了。」神子的表情閃過一絲憂愁,但又很快地被笑容所掩蓋。「至於另外一個是我爸比,他現在不在哦。」
「啊、不是,我……」
「我知道。」
一陣突兀的風將芙那短髮給吹起,望著眼前那身材比自己還要嬌小的龍原神子,她臉上卻帶著奇異的笑容。一旁的母親則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杵在那裡。那雙青藍色的眼眸既是看著自己,但卻充滿擔憂。
「找妳過來有我的理由,但對於一般人來說,比起『世界的責任』,也許家庭內務事會比較重要,不是嗎?」神子往旁退了開來,然後看著那穿著紫色禮服的精靈,即使只能看見側臉,但還是能看出那上面充斥著掙扎。「家人之間不該隱瞞任何事,潔絲。看看我,即使媽咪當年在知道我是龍原神子時,她卻沒有放棄我,因為我選擇坦白,所以我的家人接納我,而我才會在這裡。」
精靈依然沒有說話,僅僅是轉過頭去望著朵拉,然後又回過頭來望著她。芙知道母親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因為從小到大,扶養她的母親一直都是人類。很溫柔、很疼愛著自己的後母。
所以──「我很不能接受。」芙從親生母親身上看見了裂痕,而她正致力擊碎它。「其實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在魔法方面的天賦是源自於哪裡,但慶幸的是我外表上沒有繼承妳的那一部分,所以還能做為人類在人類社會生存。」她望著自己的手,然後轉過頭去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基爾。
「我是人類跟精靈的混血兒。」她又轉過頭去看著自己的母親,沒有多加留意基爾的表情。或者說她沒有勇氣。「但當我知道妳的存在時是人類母親過世的事了。父親告訴我真實的身分,並要我接受人類的身分活著。我不諒解,我很恨妳。」
「芙……」
她不想讓身後的基爾打斷自己,所以加大了音量,好讓自己這些年來所承受的委屈能透過這長廊的回音來傳進母親耳中。「為什麼?為什麼妳寧願讓一個不相干的女人來照顧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什麼妳要拋棄我?結果這些年來我愛的人不是我真正的母親。」她抿起了嘴唇,沉痛地搖頭。「為什麼妳不在我身邊?」
金髮的精靈雙手交握,用那變得紅潤的雙眸望著芙。「因為我是精靈。」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仍堅忍著。「妳知道人類即將因為我們而爆發戰爭,除了擔心混血兒會受到歧視,我也擔心妳會被斯雷夫人當成目標,所以我不能讓妳知道自己的身分,或我的存在。我慶幸妳沒有遺傳到我的外貌,真的。」
「但我卻有精靈的魔法天賦。」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望著上面鑲著耳口石的手環,芙左手往上一摸,它自然而然地啟動了。「父親之所以告訴我,這也是原因之一。我可以不用語音的方式,而是直接用手來啟動耳口石,父親說那是因為我召來了風元素。」芙感覺自己內心的怒火正在攀升。「紙是包不住火的,妳一定深知這點,但仍選擇拋棄我。」
「因為我要讓妳遠離戰事。」潔絲似乎意會了芙臉上的不解,她沉痛地吸了口氣。「斯雷夫人,也就是在弗司妲王國勢力外於北境居住的族群一直都憎恨著精靈,只要是與我們有關的人他們都會對其展開殘酷的凌虐。這些都是鑽石條約所留下的遺毒,當時的妳是在北境出生的,我……我告訴妳父親說不能讓妳的身分曝光,所以他才選擇回到他的家族裡,然後隱瞞妳的身分。」
「選擇回到他家?你在說什麼東西?」
眼前的母親好似想起了什麼往事,難得地勾起嘴角。「那時候妳父親不喜歡被他父親綁在家裡,所以離家出走了,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但沒有多久,她又沉下了臉。「我知道妳會恨我,所以一直都不願與妳見面。不僅是北境,無論在迪爾大陸的哪個地方,只要妳是精靈混血兒的身分洩漏,那都會被那群失去理智的人追殺。而把你藏在有權勢和歷史的普拉姆家裡是最好的選擇,我跟妳父親是這樣考慮的。」
芙原本想反駁些什麼,但卻只是嘖了聲,咒罵了好幾句。怒火與不甘在心底灼燒,搔癢著她的胸口。有些話她知道說出來會被怎樣反駁,但真的忍不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將這些話說出口。
「我可以應付那些人,我才不管什麼追殺或憎恨,父親教給我的劍術我都完成了,甚至……我甚至還可以運用其他武器。我可以自保!」芙大大地嘆了口氣。「我可以照顧我自己。」
「不,妳沒辦法的。」此時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的龍原神子介入進來,她走到母親身旁望著自己。「也許在二十年前斯雷夫人還只敢用比較和平的方式來訴求,但最近他們不知怎的搞到了大量武器裝備,儼然成了反抗組織。」
朵拉搔了搔腦袋。「斯雷夫人對居住於皮爾特平原上的精靈平民們來說已經是個威脅,我想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實質上的抗爭。不僅僅是裴蒂的王國要出面解決,這還是精靈,甚至是洛索達人都得要一起介入處理的問題。」
「洛索達人……」一個她不常聽見的族群。歷史上說他們曾在鑽石條約中接管了精靈的領地而邁向鼎盛,但最終也因為黑暗時期的結束而沒落。北方的布爾德冰原已成了禁地,但他們似乎還在尋求著解放故鄉的方法。
不過這也是她泡在圖書館裡才知道的訊息,校區根本就沒有在教這些,她一度以為洛索達人早就滅亡了,但顯然沒有,而且他們依然相當活躍。
「所以妳母親不希望我找妳來就是這樣。」朵拉攤開雙手,面帶微笑地說:「蕾芙瑞,我希望妳即刻加入到我麾下,然後提早個兩年開始妳的軍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