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8 黑貓旅館 (二)

斧頭在腳下，她將長髮綁了起來。逐漸西去的太陽，照映在一片綠蔭竹林上，紅與橘色的遞層將竹段分節，她的手也能觸摸到大地的陽光，卻絲毫感受不到暖意。

開始砍伐了，細瘦的竹子兩三下就能砍斷，陳瑞希砍斷了五根竹子，將它們上頭的分節全都砍掉捨棄。她扛起五根竹子在肩上，手上握著斧頭。

此刻的太陽只剩下五分之一，在西方地平線的一角，天空已經半黑了。她直視著夕陽，一抹鮮豔的橘色反射在她的臉上。陳瑞希面無表情地走了。

奶奶喊著她進來吃晚餐時，她靜悄悄的帶著東西回房，將它們扔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晚餐時間，她嘻嘻笑笑的，在眼前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老人面前編造著自己的故事。她在學校過得很好、很多的好朋友、有喜歡的人、有溫暖的家。不過她原本的確擁有這些。

後來她又花了兩個多小時，將五根竹子切成同等的小段，在每個竹段上打上兩個小洞，然後用針線反覆穿過去，一長條的線大約會穿上十二個竹節，最後72個串在一起的竹節會成為一個門簾，造型簡單又不失純樸的感覺。

做好了一個，陳瑞希測試了一下，只要稍微搖動，每個竹節就會互相碰撞，內部中空的部分就會隨之發出『叩隆叩隆』清脆的聲響。

她開心地將成品掛在一樓通往二樓的門口，剩下的材料還足夠再做一個。

「小希啊，妳做這個幹什麼？」

「給店裡增加一點點風味啊，別跟別人說是我做的喔。」

晚上11點，她已經洗好澡，身體有些放鬆了下來，不過當她看到掛在樓梯口的竹簾時，那股緊張害怕的心情會飄進腦海裡。

她帶著工具回到房間，檢查衣櫥，果然這類老舊的傢具在開關門的時候，都會發出『咿咿——』的聲響，那是螺絲栓住的地方已經生鏽的緣故。

她用工具將一片衣櫥的門板拆了下來，不過工具箱裡找不到新的螺絲釘可用。因此也只能將拆下的門板原地放下，再用裡頭的乾淨被褥擋著。這個老舊的旅館，任何傢俱壞掉都不會令人起疑。

時間越晚她越感到忐忑，能做的事先工作都已經做了，聽著外頭一片寧靜的黑暗，奶奶應該也回去睡了。她強迫自己坐在老舊的電腦前，試著查詢一些東西，但她只是無神地瞪著螢幕，偶爾回過神來時，再三確認擺在自己腳下的斧頭。她瞄到螢幕底下的煙灰缸，裡頭空蕩蕩的，乾淨到她恨不裡頭有留下她抽過的煙頭。

凌晨1點，她關掉了所有剛才在瀏覽的網頁，揉了揉惺忪又疲憊的雙眼。回頭撇了一眼陳舊的被單，她敢保證奶奶一定很久沒換過床單了，她正在猶豫著是不是該換個乾淨的被褥，倒床睡覺。不過，現在是可以放鬆的時機了嗎？他今天不會來嗎？那麼明天呢？後天？還是他根本不會追過來？

兩端的想法不斷的左右拉扯，她站在床櫃邊抵抗著睡意十幾分鐘，半個小時過去，就在她打算放棄，關掉了電腦的電源，準備拿衣櫃裡的棉被出來用時，她聽見了樓下傳來竹管互相敲擊的聲音。

心臟猛烈的跳起，只要再過幾秒，第二扇竹廉也會響起。一片黑暗中，恐懼忽然快速逼近的感覺讓她在腦海裡尖叫，即刻拿起靠在電腦桌旁的斧頭，她如計畫中的，帶著斧頭躲進衣櫥裡頭，背後是自己一直藏起來的行李箱，前方是堆疊起來的棉被，任何角度外頭的人都無法看見她，除非將所有棉被都收走。不過，如果事態演變到那一步，她就會帶著斧頭衝出去。

第二扇竹簾的聲音響起，260房是最靠近樓梯口的房間。

『啪擦。』三秒過後，電燈被打開，江艾雪來了。

他穿著樸素的白色運動服， 臉上只是一張素顏的臉，冷漠的表情，他連假髮也沒戴，以自己真正的模樣現身。躲在衣櫃內的陳瑞希也無法看見他，但是能聽見他走進房間，經過衣櫥的聲音。

她緊握著斧頭，腦袋一片空白，江艾雪走過去後沒幾步就不再有聲響，情況開始有些古怪，她決定繼續等下去。五分鐘過去了，室內一片寧靜，她沒再聽見半點腳步聲，除非從窗處跳下去，否則江艾雪肯定還在裡面。不過她不可能沒事選擇從窗戶出去，這和陳瑞希原本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這間房間只是個普通的雅房，其實只要看三秒就可以確定裡面有沒有人，就算他謹慎一點選擇走進來瞧瞧，也沒理由待超過一分鐘以上，如果他以為陳瑞希沒有在裡頭，應該早就走出去去搜查別的房間了。

除非他早就知道她在這裡，知道她躲在衣櫃裡面，並且像個變態一樣在衣櫃前面等她出來。但這也不像是她的行事風格，雖然他在自己父親的壓迫下從小就有變裝癖，而且對於性行為的變態以及蠻橫的霸佔權，但那些絕不在暴力或殺人方面。感覺到自己愛過也非常憎恨的人就在房間裡，陳瑞希逐漸冷靜了下來，她瞪著手上的斧頭，靜下心來想著。如果對手是江艾雪，和他正面衝突，拿斧頭頂多只能拖延時間，甚至可能反過來傷到自己，因為平時就有在訓練，也或許是因為有個殺人魔老爸的基因，他的身手十分的迅速，就算拿槍也不一定能制裁他，這點連馬莉薇都見證過了。

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到他自己離去。不過他會不會早就知道自己躲在裡面，真的做個像他父親一樣的變態，甘願等到天荒地老都要等她自己出來？

陳瑞希打算冒一次險，她緩慢地將坐姿改成蹲姿，不發出任何聲音，她將疊起來的棉被巧妙地換個位子，頭伸出沒有遮蔽的那一側。

她餘光看見江艾雪了，他就在電腦桌旁的窗邊，手軸靠在窗板上，微彎曲著身子看著窗外。原來他只是想看一會風景嗎？看來繼續等下去直到他自己離開最好的選擇，但陳瑞希抓著斧頭的手緊到出汗，她的腦袋裡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當她謹慎的移動身子，將腿滑到棉被上時，她就知道自己的確想實行這個高額風險的瘋狂想法。她成功的無聲滑出衣櫃外，赤腳踩在地板上，像隻貓兒一樣盯著她的獵物無聲前進，直到她與江艾雪的距離只在一步之內。

她斧頭高舉過頭，只要向劈柴一樣從頭頂砍下去，這個殘害她許久的男人就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是那短短幾秒鐘，千頭萬緒的想法以及過去的記憶片段粉刷過腦海，最後一次甚至是殺人魔親自現身，她說的話：

「我很抱歉我的兒子對妳做的這些，而我唯一能彌補的是讓妳逃離這些。」但是他在說這些話時，依舊是已奇怪的口吻以及難以描述的表情。

不，我不需要再逃了，只要用力地砍下去就好。就這一次、就這一刀。

然而她的手卻不斷的在顫抖，另一種聲音也不斷在提醒她。她有辦法面對江艾雪被劈成兩半後的死人臉嗎？她能夠忍夠這個房間會瞬間噴滿他的血嗎？她足夠勇氣處理屍體嗎？

接著，江艾雪轉過頭來，他淡定的望了陳瑞希一眼，也看見她舉著斧頭。

回過頭來，他對著窗外的繁星說道：「要砍就快點，別再擺Pose了。」

聽到他的聲音便失去殺人的衝勁，沈甸甸的斧頭『咚』的卡進地板間的縫隙，她癱軟的跪坐下來，感到眼前似乎陷入一片黑暗，就像之前長久隱瞞的心情一樣，是一片再也無法看到光明的無淵。

「你一直知道我在房間裡。」

「不，我只是猜測，因為看到了樓梯口的那玩意，奶奶自己一個人住，不太會有心思自己做出那種東西。」

「如果不確定為何要一直待在這？」

「妳就那麼在乎我留下來的理由嗎？」

忽然間，陳瑞希站了起來。「你踐踏我的朋友，讓她們步入險境，妳也毀了我的人生！我只是想要找回女兒而已！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希.....」江艾雪幽幽的眼神看著她。「妳又來了，不要說的全都是我強迫妳做的，是妳讓我那麼對妳的。」

「你說不是強迫...？你毆打我、你......」陳瑞希面紅耳赤的瞪著他，腦殼滾燙的似乎就要燒出一個大洞。

「強暴妳？」他轉過身來，雙手交叉於胸前，直盯著她。「妳要說的是這個嗎？」

「那些影片.......」瞳孔在她的眼中撐大，所有的惡夢如枷鎖般層層串起。「是你做的。」

「我承認初中的時候，因為妳想離開，所以我變得比以往還要瘋狂。但我從來沒有在廁所，或是其他地方偷放監視器的變態習慣，那些東西也不可能是我上傳的。」

「你說謊！」她怒吼。

「本來就不指望妳相信。」

「你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陳瑞希憤怒的推了他一把，但那不足以移動他半吋。

「妳終於想跟我分手了？」江艾雪以嘲諷的語氣說道。

「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那太可惜了......」江艾雪像頭雄獅子一般，忽然把身子挨近，並用他高大的身高籠罩著她，俯身在耳邊說道：「因為我曾經和妳的好友是一對情侶，而且我的確對她動了真情。」

陳瑞希頓時像腦充血一般，眼窩中佈滿了血絲，霎那間散發出與以往都不同的氣場，她帶著憤怒無比又絕望的神情狠狠瞪著江艾雪，一隻即將吞噬別人心魄的女鬼。

她用不知哪來的怪力，把江艾雪一把撞出窗外。他騰空飛出幾吋，反應迅速的他來不及抓住窗框，直線往地面墜落。他倒在地上，頭殼撞地的重量讓他頓時一片暈眩，重咳了幾聲，沒多久便能蹣跚的站起。抬起頭，陳瑞希就在窗口，冷眼的瞪著他，江艾雪拍拍身上的灰塵，十分確定窗口的少女已經不是陳瑞希。

他走了，走廊外卻傳來步步逼近的腳步聲。

看見他堅定不移地離去，她不慌不忙地拔起卡在地板門縫的斧頭，將它靜置在一旁，然後坐在電腦桌前，打開主機電源，冷靜又無神的表情，與幾秒鐘還十分激動的女孩有著天壤之別。奶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小希啊，剛才是發生什麼事？！妳在大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