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踩在那片大草原上。據說在過去那場戰爭中，因為人類過度使用某種武器，所以在與獸人的交戰中讓迪爾大陸南部幾近化作焦土。儘管那使得他們曾一度掌控了獸人並看見勝利的曙光，但最終人類依然戰敗，達莫奈特帝國滅亡也象徵著「紅寶石」條約的結束與「鑽石」條約的開始。
那又被稱為人類的黑暗時期。
其實芙內心一直都覺得這段歷史與她無關。即使學校不斷地重複對這段歷史的講述，甚至偶爾會在其他課程上對他們灌輸那段時期有多麼荒唐、可怕與黑暗，但對她來說就是沒有任何感觸，畢竟不管它過去多麼令人髮指，現在就是一個和平的時代。
芙望著自己軍靴下所踩的草地，不知怎地，當那個褐膚的男精靈──他好像叫做瑞──告訴自己的母親是精靈，還有龍原神子正在白樹城等著自己時，那份「歷史與自己無關」的感情有了那麼一點變化。
歷史是勝利者所書寫的過程、結果，他們這些後人踩在那些人撰寫的史詩上來謳歌從未見證過的勝利。那是銘刻在種族血液裡的偉大進程。芙看著身上的斗篷拍打在墨綠色的軍褲上，有幾片雜草黏在上面，然後又被風帶走。
她望著天空，灰濛濛的一片，今天的天氣比預想的還要差上許多，就連空氣都帶著一絲濕氣和黏膩的感覺。芙沒有繼續望著那分隔南北境的兩座山脈，而是逕自望著位於那隘口中間的偉大城市。
矮人、獸人、精靈、亞人、人類，還有那曾輝煌一時的洛索達人，傳聞六族用白色的礦石堆砌出這座象徵著和平的城市。它比還要更北的自由都市龐大並占據著要口。長久以來人類都依此為首都，並在那個地方保持著南北境的交流，甚至連各族族長面會的地方都是在那裡。
白樹城自準備建立開始就見證了「普羅條約」的奠定，如今也依然持續見證著那條款的未來。
「芙，你還好嗎？」
她回過頭去，望著跟在自己身後的男人。基爾並沒有一如往常地戴著軍帽，或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他用繩子將兜帽緊緊地套牢，醒目的金色長髮如今也只剩幾縷髮絲裸露在外。底下跟自己一樣穿著墨綠色的軍服和黑色軍靴，但他卻肩著兩把長劍──那可不是平常拿的木劍，而是鐵製長劍。實戰武器。
「我很好。」她用一貫的態度回答，但並沒有啟程，而是杵在那望著這趟旅程意外的參與者。「你在校長室那麼生氣，我本以為你這一路上應該也會叨唸著這件事，但卻沒有，反而還安靜的出奇。為什麼？」
基爾輕笑了聲，但芙知道他根本沒心情笑。「到頭來妳還是沒有告訴我們那群精靈找妳做什麼、說了些什麼。而且那天的事我會記住一輩子，一個女人居然獨自面對精靈群？理由再怎麼正當我還是覺得妳根本瘋了。」
芙蹙起眉頭，打算阻止他再繼續說教下去。四神在上，這傢伙一但開始唸起來根本就沒完沒了。
「所以我想如果我跟著妳來，我就能知道妳到底在隱瞞什麼。」結果基爾倒出乎意料地說了句讓芙傻眼的話。
她嘆了口氣，然後轉過頭去望著白樹成的城牆。「戰爭逼近了，基爾。教官們之所以沒有陪同，是因為他們已經開始備戰，準備跟斯雷夫人決一死戰。雖然那些人的主要據點在北部，但南部還是有那些人的贊同者吧。」芙垂下眼簾。「為了精靈而內戰？這真的很可笑。」
「但那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基爾拉了拉揹著劍的皮帶。「走吧，就快到了。如果妳再不走，那我就自己去了，我的肩膀痛死了。」
「如果我不走，你自己一個去是要做什麼？」
「這是重點嗎？」基爾惱怒地撇嘴。「現在重點是我的肩膀痛死了，我要找個地方休息！四神在上，妳在跟我開玩笑？」
芙輕輕一笑，然後往白樹城方向走去。
基爾嘖了聲。「妳學壞了，居然跟我開玩笑？該死，我一定要找個方法好好整整妳……」
＊
「妳居然自己一個人跟精靈見面？那可不是一兩個人，是一群！」
「好了，基爾你冷靜點。」教官抓著他的肩膀說道。
「四神在上，這是多麼魯莽的行動？行為正當？那些東西根本不能保證妳的性命安全，那有多危險妳知道嗎？我的四神啊。這真的是……該死、該死！」
芙坐在長沙發椅上，低頭看著膝蓋前的長桌，她雙手交握，眼神放空。基爾的怒罵她不是沒有聽見，甚至也能理解為什麼他會這麼生氣。但還能怎樣？她已經做了，甚至跟那一位叫瑞的精靈談過話。她的親生媽媽在白樹城等她，跟龍原神子一起。
「拜倫，你先跟基爾出去吧。」另一道更為低沉的聲音響起，原本還在碎念的基爾頓時止住了的嘴，甚至連踱步的聲音都消失了。
「可是校長，基爾畢竟是第一個發現芙的人，也許……」
教官的聲音忽地停了下來，然後校長才說：「所以我說你們倆先出去，待會再進來，我有事要跟芙聊聊。」
拜倫教官頓了會。「是，校長。」
芙沒有抬頭，但她聽見了腳步聲與開關門的聲音。當門板的聲音落定以後，她才抬起頭望向校長。在被書櫃填滿的牆壁前是一張大桌子，那上面放了幾本書、卷軸與燭台。當然那不是過去的產物，上面點燃的不是火，只是一顆小石頭。精靈們的贈禮。
校長就坐在那裡，跟自己一樣穿著軍服，但卻十分緊繃，即使透過它依然能窺見底下壯健的肌肉。時間沒少在校長臉上留下痕跡，甚至從那平頭上都能看見一小白色區塊。
芙起身，行了個標準的軍儀。校長雖然是校區的負責人，但在軍隊裡卻有著很高的階級。她稍稍看了下那人的臂章，那是自己這輩子都不見得能爬到的高度。
「不用太拘謹，就放輕鬆一點聊吧。」校長一邊說著，左手還拉開了書桌的抽屜，芙看見他拿出了一個信封。
「這件事我的確有錯，基爾說的也對，我確實太魯莽，萬一出了什麼差錯都會讓校區的榮譽受損，那是我永遠都無法償還的罪孽。」
聽出了芙那雖然言詞高尚但卻稀鬆平常的語調，校長莞起嘴角，然後從那寬大的椅子上站起。他看了手上的信封一眼，然後繞過辦公桌朝她走來。芙不知道校長為什麼要笑，而且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並遞出那封信時，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這是？」
校長抿了下嘴唇。「龍原神子大人給的。」
「龍──」芙感到震驚，瞪大了雙眸望著那比自己高出一顆頭的校長。但他卻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芙才戰戰兢兢地收下了信。望著那雪白的信封，校長的聲音伴隨走遠的腳步聲而來。「我知道精靈有一天會來，神子大人已向我表明那些人得到了她的允許，並保證不會傷害任何一位學生。除了那位大人的地位以外，她也是裴蒂女王的偉大戰友，所以我就私自下了這樣的決定。雖然她說那些精靈需要隱匿行動這點讓我遲疑很久就是了。」
芙並沒有打開信。或者說她現在感到好幾道情緒正在腦代裡面拉扯。憤怒、恐懼、緊張──當瑞告訴自己龍原神子和親生母親在白樹城等著她時，芙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可是直到看見這封信，它就像有魔力一樣抓住了自己。
讓她緊張。
讓她害怕。
「妳該去找妳的親生母親，蕾芙瑞。」
芙身子一僵，抬起頭看著校長。原本帶著笑容的臉孔如今肅穆了好幾分。魁梧壯碩的他將雙手揹在身後，這時候她便可以從他的表情讀出了一絲憐憫，好像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位將軍，而是一位親戚。關心自己的大人。
「龍原神子告訴你的？」她問。但不像面對瑞一樣大呼小叫，畢竟在校長室裡可不好這樣做，基爾和教官都在外面，芙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但本以為保密到家的事，結果一夕之間多了好幾位知情的人。
「是，所以我或多或少知道了妳的身世。」校長吸了吸鼻子。「我們與北方斯雷夫人的戰爭逼近了。女王命令南部的軍隊恪守被分發到的地方，不得隨意移動，所以妳若要赴約，就得在沒有教官陪同的情形下獨自前往白樹城。別擔心，這些年來南境的狀況好很多，斯雷夫的黨派也不敢在這裡太過招搖。至少現在還不會。」
芙看著手中的信，關於戰爭這件事她一點都不想管，自從知道那是為了精靈而掀起的內戰以後就更不想去瞭解了，畢竟那完全沒有意義。
「我能問一件事嗎？校長。」
「可以。」他的聲音如此地有條不紊，但就是這種穩如泰山的姿態更讓芙備感恐懼與壓力。
「為什麼龍原神子會跟你說這些？」
校長莞爾一笑。「因為我跟她的父母親有點交情。」
芙皺眉，確定他沒有要修正自己的措辭以後，她愣愣地問：「父、父母？龍原神子我記得至少活了一、兩百年。她的父母？」
「正確來講是一百五十年，但她的父母真的都還在世。」校長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然後思考了起來。「嗯，畢竟那兩個人的種族都還算長壽，或許比看上去的還要更老一些。」
兩個人的種族……所以她才一直在找混血兒？芙又看著自己手上的信。她依然不敢拆。
「為什麼她要找我？」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這妳得自己去問她。」校長如是說。
「我……」芙望著信搖了搖頭，但卻又抿起下唇，過了好一會才說：「神子是怎樣的人？」
校長笑了。「妳見到了就知道了，絕對讓人出乎意料。」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