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見，你是甚麼模樣？
我有很多親戚朋友，有意識以來我們就串在一起，不管是在聖誕節期間移居樹上，還是其他三百三十天團抱著住在灰暗的庫房一角，在迎接永遠沉睡的日子到來前，這一生我都將與他們同在。
每年一次的放風總是讓大夥兒們特別開心，冷冽的風也吹不熄我們熱烈的心。大家熱熱鬧鬧地相互招呼、談天著，和周圍熙熙攘攘圍著聖誕樹拍照的人群，在這城市的一角交織為歡騰又溫暖的一景。
我喜歡觀察外界，來這裡幾年了也遇過不少人，聽他們講故事、看他們現場來一段戲，有些令我印象深刻的人事物，我會在窩居庫房的無聊日子裡拿出來回味。像眼前戴著黑色毛帽的女孩特別眼熟，或許以前碰過吧。
「我在約好的地方，你現在在哪裡？我已經到25分鐘了!」黑帽女孩講著電話，微微蹙眉。
站在她右邊的一個小女孩飛快地瞄了她一眼，低頭看手錶：已經7點25分了。
「還這麼久！」黑帽女孩的聲音壓抑了些，小女孩悄悄地往右移一小步。
這時一個穿黑色大衣、揹著公事包的男人快步走向小女孩：「等很久了嗎?剛剛路上塞車了。」
「爸爸好慢噢！」小女孩手插著腰對男人說。
「抱歉抱歉，我們現在去吃晚餐吧。」男人替小女孩將被風吹亂的髮絲繫到耳後，牽起她的手。
「補習班又另外出了好多作業。」
「我也帶了工作回來呢，爸爸陪你一起寫。」
黑帽女孩望著走進百貨公司內的父女，放緩了語氣：「附近超商和咖啡店現在應該都沒位子吧，我在這裡等就好......嗯，我穿得夠多......你等等過來不要開太快，多等幾分鐘沒．事．的.......好啦，不開玩笑我說真的......待會兒見，bye。」
掛了電話，吹來一陣冷風她趕緊把手放進外套口袋裡。旁邊一個嬉鬧著的年輕男孩撞到了她。
「啊！對不起、對不起。」男孩趕緊道歉。
左手邊的一群穿制服的男孩們方才正打鬧爭搶其中一人的手機。黑帽女孩略抬手示意無妨，卻又愣愣地望了他們一會兒。制服男孩們靠攏了些繼續玩鬧。
「手機桌面這是你女友?」
「噢~」一群人此起彼落地鼓譟著。
「終於追到啦？」
「都不說的噢。」
圍著紅色圍巾的男孩終於搶回手機，耳尖上也染上些許紅暈。
「哈哈哈哈哈。」
我在樹上看得津津有味，年輕人總是有種別樣的活力。轉頭一看，黑帽女孩已經坐到一旁空出的橫椅上，看著前方眼神卻沒有聚焦。是在發呆嗎?
她的右手邊來了一群年輕女孩們。
「我下學期還要選她的課。」
「為什麼？她的課那麼硬！」
「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啊。」
「好啦，等等，我們先拍照。」
女孩們換了幾個姿勢，輪流拍了很多照片。
「這張好看。」
「我也要看！」
「我喜歡這張，傳給我。」
「我回去整理過再一起傳。」
呼，終於拍完了。
「你怎麼突然這麼認真啦？」其中一人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一直都很認真。」
「少來！」幾個人笑著駁斥。
「而且明年要開始找實習，趁現在有時間好好學啊。」
「唉，說的也是。」
「班上不是有人想進實驗室嗎？」
「其實我也想去，之前找老師和學長、姊聊過。」
「你們都想這麼多了啊?」
「我看你就拚畢業結婚好了。」
「欸！」
「哈哈哈哈~」一群人都笑了起來。
被取笑的女孩有些臉紅但臉上的笑容並沒有落下。
「年輕真好啊。」黑帽女孩的左手邊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群人，有男有女五個人，大衣下看起來是襯衫或套裝。
「沒想到今天還要加班，坐了這麼久腰酸背痛的，真的是有年紀了。」
「還好今天只加了一個多小時而已。」
「但還是錯過訂位了。」
「那今天改吃甚麼？」
「我查一下，還要等那個傢伙來。」
「他怎麼這晚啊?」
「還沒做完嘍，今天5點前他主管又塞東西給他。」
「唉，也太慘了吧。」
閃爍在他們臉上的燈光突顯出了眼角細紋和些微發青的下眼圈。
我仔細瞧了瞧黑帽女孩，妝容下似乎也帶著疲憊，但此時她嘴角抿著淺笑，好像也正注意著左右兩群人。
她覺得有趣嗎？雖然每年觀察著形形色色的人們，我還是有很多不懂的事。
這時右前方來了一對青年男女。男人胸前背著一個小寶寶，裹地嚴實只露出一張小臉，正張著黑亮的眼睛左右瞧著。
「兒子你看，這裡就是爸爸二年前和你媽媽求婚的地方。」
「跟你兒子說甚麼呢。」女人輕推了一下男人。
咦?我仔細回想，才依稀想起親戚朋友們好像傳過這件事，這對夫妻——當時的男女朋友是在聖誕樹的另一頭求婚的，我沒有親眼瞧見。
啊!我突然想起是在前年看過黑帽女孩，只是那時她衣著完全不同，頭髮才到肩膀，嘴角一直帶著笑意。身旁還有一個男孩。
「嗨......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思緒。不知何時來了另一對男女，短捲髮、面目溫柔的女子正勾著戴著黑色毛帽的男子右臂，好奇地瞧著黑帽女孩。
黑帽女孩轉頭看向二人。
「你好嗎？」那男子似乎有些侷促。
黑帽女孩聞言挑眉道：「還不錯。」
短捲髮女子看了看二人，問黑帽男子：「你朋友嗎?」
「嗯。」男子摸了摸頭。
黑帽女孩對著男子說：「好久不見。」便轉向女子：「你好。」
「你好啊，你的帽子很好看。」短捲髮女子笑了笑。
「謝謝。」黑帽女孩也笑了笑。
「是不是OOO的？」
「是啊，這季的新品。」
「那我們等會去看看。」短捲髮女子轉向黑帽男子。
「呃、嗯。」男子點點了頭，轉頭又問：「你，在等人嗎？」
「嗯，我等的人快來了。」黑帽女孩說。
「噢~」短捲髮女子對她眨了眨眼「那我們不打擾你了，下次一起吃個飯啊。」
「有機會再約。」
彼此笑笑，結束這場短暫的相會。
我和黑帽女孩一起目送著那對情侶離開視線範圍。還記得前年就是在差不多的位置，黑帽女孩和黑帽男子——雖然他們那時都沒有戴黑帽，在這裡回憶他們相識到相愛，有喜悅、有難受、有爭執，也有包容的前十年。他們在我與許多親友的見證下，相許著下一個十年也要彼此相持。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兩人的身影，黑帽女孩還望著那方，看起來又再發呆，只是眼神不再渙散。過了一會她拿出手機傳了幾則訊息。
一則是傳給媽媽，說她跨年那個週末會回家。
一則是傳給暱稱是「傻瓜」的人，問對方下週五想看甚麼電影。那人倒是很快就回復了，傳了幾個電影名來。她回復著訊息，嘴角微微翹起。
「抱歉抱歉，久等了。」帶著大紅圍巾的女人快步走向黑帽女孩，看對方聞言抬起頭來：「唉呀，阿華你傻笑甚麼呢。」
原來她叫阿華，我本已不記得他們的名字。
「李怡如，我等你快一個小時了。」
「對不起，真的沒想到會開這麼久，今晚我請你！」李怡如拍拍胸膛，一邊往阿華的方向蹭：「話說你有甚麼好事啊?笑得這麼傻。」
阿華望著對方擠眉弄眼，看起來想翻白眼但忍住了：「我下星期五要去看電影。」
「嗯？你自己去看？怎麼不約我......啊！你是不是答應你的『傻瓜』了？」李怡如睜大雙眼。
「他才不是我的傻瓜！」
「那你怎麼暱稱就取『傻瓜』呢？嗯？」李怡如一邊推推阿華，繼續揶揄：「現在還答應他的邀約了？」阿華回了她一個白眼。
「終於啊！他明明就你的菜，就因為人家是認真的反而一直不答應約會。難道認真不好嗎？」李怡如誇張地嘆道。
她看阿華只是輕搖了頭，恢復原來的語調問：「怎麼突然想開了？」
阿華頓了下才開口：「......雖然不太會因為一個物品或是熟悉的場景就悲傷難抑了，只是真的碰面才發現，現在對著他已經不會覺得呼吸困難，就算看到有人勾著他的手也可以平靜地和對方交談。」
李怡如愣了一會兒才接口：「你碰到他了？」
「嗯......要不是你這麼晚來！」阿華輕捶一下對方，「當面見過他，我可以確定我不是假裝自己放下。」
李怡如聽畢，端詳阿華的表情後給她一個擁抱。阿華也回抱李怡如，好像說了甚麼，李怡如拍了一下她的背笑說：「客氣甚麼！」
兩人放開對方，相視一笑。
「走走走，今晚要大肆慶祝。」李怡如摟著阿華的肩膀，高舉另一隻手。
看著她們相伴離去的背影，我思索著那兩人之前和現在的樣子：男子二年前的面目已有些模糊，他似乎沒變又有些不同，我說不上來，就像剛剛他那混雜不同情緒的表情我也讀不懂；而阿華脫去了當年的活力，有些疲憊卻顯得更沉穩，碰到李怡如時才又窺見一些調皮的面容。
「阿華和李怡如。」我將這二個名字念了幾次試著記住。能不能再見到呢？不知道明年的你們又是甚麼模樣。
(完)
我是冬安，
這篇修改自前陣子路過某小說網看到舉辦過的活動，覺得主題很有意思而試寫的文章。
二年說久好像也沒有很久(?
依阿華的心情勉強算吧(ﾟ∀ﾟ人)
創作內容
【短篇】我是百貨公司聖誕樹上的LED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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