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年前為了參加學校文藝獎而寫出來的文章,好死不死得了個第二名,現在想想真對不起當初寫的比我好卻莫名被評審擠下排名的學長。
*文筆糟,慎入
「我、我是實習醫生春村!」
在醫療站的喧嘩聲頓時停了下來,站在場地中間的嬌小女孩先是挺直腰桿,接著神色慌亂的鞠了個躬:「請大家多多指教!」
春村 蕾從近視眼鏡的鏡面看過去,未來要一起工作的同事們個個都露出閒得發慌的眼神。
「是喔,剛好現在我們很無聊,乾脆先來談談妳為什麼想來產科吧?」打破這個氣氛,開口問話的是一位眼神犀利,綁馬尾的女醫生。
蕾吞了口口水,回答出最完美的答案:「我從很小的就很敬佩你們這些人!產科是奇蹟的誕生處,是我憧憬不已的地方!」
「其實新生兒科也沒差多少耶。」坐在一張迴旋椅上,大約還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打了個哈欠,他被棕色捲髮蓋住的眼睛猜不透情緒:「我是產科的醫生明宮 光太郎,剛剛那位說話的是山本,請多指教。」
「請、請多多指教!」蕾馬上又鞠了個躬。
但這個動作的幅度太大,導致自己不小心,真的只是不小心撞上了某個從角落出現的人影:「哇哇!抱歉!」
她抬起頭,頓時驚恐起來。
那是一個穿著白袍的高大男子,真要形容長相的話就簡直就像老家北海道的棕熊。
矮小的蕾甚至看不太到他的臉:「呃,我、我是新來的春村,請、請多多指教……!」
男子瞥了她一眼,不過以身高來看簡直就像在鄙視一樣:「請多指教,我是熊谷。」
「啊哈哈哈!」明宮撐著下巴笑了起來:「不要嚇壞新人了。」
在旁邊圍成一個小團體的護士們則像高中少女似的開始興高采烈,不曉得在談論什麼東西。
蕾在心底給自己加油打氣,這只是剛開始。
「明宮醫生!」通往病房的走廊那跑出一名護士:「小泉太太開始陣痛了。」
「OK!」明宮滿面笑容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伸了個懶腰,他看見蕾不知不覺流露出的羨慕眼神,開口:「菜鳥,產科不是妳幻想的那麼簡單。」
「欸?」蕾愣了一下。
明宮撥了撥頭髮,並沒有再繼續跟她說話:「山本。去呼叫新生兒科的人,我先過去了。」
「好的。」山本面無表情的回答。
「累死了。」在明宮走後,越看越像隻熊的熊谷癱在休息區的沙發上,有著雄厚的嗓音,但卻也溫柔的讓人感覺很親近:「才剛弄完一個手術,結果一回來就發現新人已經來了。」
「唔!」蕾小小的驚叫,她下意識地瞪向熊谷,自己對於本身的醫術可是很有信心的。可不是像一般新人那麼難帶!「不好意思我……!」
「妳不要太自命清高。」山本皺起眉頭插話:「我最看不慣妳這種把事情想得太美好的人。」
蕾有些惱怒,剛剛去見院長時,她就拿到專屬的名牌了,上頭的「春村 實習醫師」是她的驕傲,自己才不會把事情看的很簡單呢!
「喂喂!」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準備好的辯駁,蕾看著一位穿著護士醫療服的女子跑過來,然後氣喘吁吁的扶著櫃檯,上接不接下氣的說:「熊谷醫生,呼啊……那個車禍的孕婦,剛剛檢查……胎盤早剝……胎心音已經開始下降……」
熊谷的臉色一變,他抓了抓頭:「知道了。菜鳥,過來,這是妳實習醫生的第一場手術。」
蕾措手不及:「欸?等等,今天,我……!」
「醫生沒有理由逃避手術。」熊谷丟下這句話,然後向山本和其他的人員使了個眼色,幾個人同時往走廊移動,雖然還在狀況外,但蕾給自己加油打氣一番,也站起身跟上前去。
「病患入江 雅美,二十四歲,第一胎。三十四週又兩天,」山本邊跑邊快速的說明:「有家族性的遺傳疾病。因為騎摩托車和卡車相撞出車禍而導致胎盤早剝,已經出現破水和出血,等等要抓緊時間做剖腹產,不然……菜鳥,妳有在聽嗎?」
蕾回過神:「啊,是的!」
山本瞪著她:「這裡不是遊戲室。」
「我……」蕾將注意力從路過的人群上移開:「我知道了,對不起。」
很快的來到手術室的門口,熊谷首先上前一步,向在那邊緊張的說話的一群人說:「是入江小姐的親屬嗎?」
而其中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激動的問:「是,我是她丈夫……我妻子沒事吧?」
接著換成山本說話:「已經在手術房裡待命,我們會盡力搶救的。」
「春村,快一點。」兩人說明完後叫了自己,而蕾不捨地看著那位丈夫的眼神,以及他嘴中喃喃念著的,後悔的話語。
我會救活她,一定會的。
彷彿被開關被打開,蕾集中精神,她的腦中開始一遍一遍的複誦大學時教過的知識,自己可是一等一畢業的高材生,沒問題的。
蕾抬起頭,讓護士幫她戴上口罩。
沒問題的。
拉上手套,跟在熊谷和山本的背後,蕾挺起胸膛,在手術室,就是自己夢想的實現地。
沒問題的。
在場的還有麻醉科醫生,新生兒科的兩名人員,以及幾位護士,比起一般的場面更加浩大。
熊谷帶頭在這充滿消毒水刺鼻味的地方,開始喊話:「這場手術可能會很艱難,母體和胎兒的情況都很危急,大家要加油。」
「請多多指教!」
「春村,過來這裡。」熊谷帶著認真的表情招手,蕾站了過去。「患者的意識?」
「昏迷。」山本的眼神一樣犀利,「開始麻醉,血壓111/79正常,心跳66。胎心音已經開始往下掉了。把握時間,熊谷醫生。」
「知道了。」熊谷伸出手:「手術刀。」
緊閉著眼的孕婦被戴上呼吸器,護士架好隔離布後手術便開始了。
在被藍布蓋著的患者上,熊谷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將要切開的地方露了出來,蕾想起自己以前在其他地方看過的手術,孕婦的肚子通常都是白潤的皮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青一塊紫一塊的瘀青和血痕。
「這到底是怎麼撞的……」蕾不禁開口。
「與其想是怎麼撞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救這兩個人的性命。」山本嚴厲的說:「專心點!菜鳥!」
「好、好的!」蕾看著熊谷默默的執刀。
好安靜。整個手術室只剩下呼吸聲與心電圖的電子音。
「熊谷!」山本卻在幾秒後打破沉默:「胎心音下降得太快了!動作快!」
「嘖!」熊谷瞪大雙眼,流洩出的是專注。專注到不行的神情:「春村,準備鉗子。」
「好!」蕾在一旁待命,她看著熊谷在腹部上橫切了一刀,血水頓時流了出來,再往下是腹壁、腹膜、子宮筋……
「春村!」熊谷接過自己手上的剖腹產專用鉗,拿來撐大手術的切口,時間緊迫,一切必須小心翼翼,卻要做到最為迅速。
「要切開子宮了。」熊谷宣布,山本一直觀測著心電圖機,她的眉頭越鎖越深,蕾注意到連孕婦的心跳也開始下降,她莫名的緊張起來。
「血壓100/68,心跳60!」
熊谷將手術刀放到一旁,將手伸進孕婦的肚子裡。由於是內出血胎盤剝離,要是不盡早將嬰兒取出的話,胎盤失去與母體的連結,氧氣無法傳達,那便會窒息而死。
「鹿賀。」熊谷將渾身是血的嬰兒拉出來,用空出來的一隻手剪斷臍帶,他口中叫的是新生兒科的年輕醫師,現場一片緊張,因為沒有聽到哭聲,另一名女子趕緊將嬰兒接過,然後便和鹿賀快速的跑到旁邊準備好的保溫箱。
新生兒科全面動作,而他們產科醫生真正的手術現在才正要開始。
「喂,看著,」熊谷向蕾喊道,他的手套幾乎像浸在血海裏一樣,紅的觸目驚心:「先去準備血袋。喂,春村,知道這邊是什麼嗎?」
向護士交代完後,熊谷指著剖開的子宮內部,蕾知道血塊一旦開始凝結,不僅有大出血的可能,這樣母體死亡的機率也越來越高。
「必須馬上處理才行。」蕾點點頭一面說。
「沒錯,」熊谷的呼吸聲急促起來,好像前一場手術已經耗費太多精神,他的聲音聽起來快到極限了:「來,我們開始——」
山本的驚叫和呈現一直線的心電圖讓蕾的心漏跳了一拍。
「……該死!開始輸血!心臟按摩。」
等等啊,不會吧。蕾愣住了,在剛開始手術時,入江小姐的心臟明明是那麼努力在跳動。
「加油,妳得撐下去。」熊谷喃喃念了一聲,然後後退一步交給另一位男醫師。自己則開始處理子宮內部的瘀血。
山本咬著牙:「加油。」
蕾的臉扭曲起來。不要,不要這樣。她不願意想起那冰冷的天氣和痛苦的呼喊。
「加油啊!」蕾發現自己什麼事都做不了,她只是個實習醫生,沒有任何力量。「加油……!」
「心臟去顫器!」
這種感覺好難受。
彷彿胸口被重物壓迫,無法呼吸。
另一旁的新生兒科此時發出呼喊,伴隨著嬰兒哭聲,歡天喜地的鬆了一口氣:「成功了!」
但實施心臟按摩的醫師已經滿頭大汗,蕾覺得自己的心被攪成一團亂,她開始慌張:「加油!加油啊!」
「所有人後退!再一次!」
蕾可不想回憶起是什麼契機才讓她有想成為婦產科醫師的想法。
山本深吸一口氣,然後和熊谷交換眼神,默默地開口:「已經……」
心臟按摩慢了下來。
停止呼吸的時間一旦過了四分鐘……
「還可以的!」蕾發瘋似的大喊,她推開那位醫師,補上位置,雙手做好交疊姿勢,用力下壓——
「一、二、三……!」
老家在北海道開診所,就叫春村婦產科。
老實說,一般人會想當婦產科醫生的理由,蕾並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的起點就是那樣。
母親和在老家差很多歲的弟弟,是她想要忘記,卻又深深銘刻心間的理由。
是自己成為醫生的理由。
因為蕾並不希望任何人因為在家裡接生死於難產,讓一個家庭的父親崩潰,讓唯一的孩子受到了創傷。
所以她要救活這個人。
「十、十一、十二……!」必須祈禱這顆心臟會再度跳動。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視線開始模糊:「心臟去顫器!加油,加油啊……!」
「春村。」是熊谷的聲音,蕾更加把勁,她的肌肉開始哀嚎,但身體卻不願意停下來。
「已經夠了。」肩膀上感受到壓力:「停止吧。」
「現在時間……」山本帶著疲憊的眼神望向手術室的上方:「下午三點二十一分。」
這句宣判狠狠的打擊內心,一瞬間,就像顆氣球被戳破,悲傷緩緩地從極為細小的洞口流出,一點一滴,一點一滴,到最後擴散到全身。
「嗚啊!」蕾發出哭喊,入江小姐慘白的臉與母親當時的面容重疊在一起,不要,不要這樣!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啊!「嗚哇啊……」
熊谷在蕾面前稍稍彎腰,然後低聲的說:「我們去和家屬說明吧。」
蕾沒辦法停止眼淚,連講話都開始語無倫次:「我…我沒辦法、她、她明明可以……!」
「春村。」熊谷開口:「我們盡力了。」
明明盡了所有的力量,為什麼還是救不回她?
「產科也是很殘酷的地方。」山本並不是在放馬後炮,她的眼角也有淚水:「不過,她的寶寶活下來了,菜鳥。」
蕾咬著下唇,沒有說一句話。
於是他們走出了手術室,在憂心但卻充滿希望的家屬面前,蕾做好了心理準備。
「對不起。」她含淚鞠躬,心在絞痛,但入江小姐的寶寶,嬰兒到哭聲圍繞在耳旁,她頓時明白一切。
產科是延續生命的地方。是奇蹟的誕生處。
為什麼要等到寶寶生出來以後,心跳才停止……
是因為愛。
愛讓生命延續。就像弟弟的出生一樣。
懷抱著理由,蕾流著眼淚,痛苦的咬著牙大聲說:
「我們盡力了。但……恭喜您,是個可愛的女孩。」
即使如此,她還是想繼續當婦產科醫師。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