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最後還是跟他走了,這就是滅村的原因。」我無奈地搖搖頭。「妳真傻。」
「我是傻,真的很傻。所以我才問你為什麼我們神靈要擁有情感這種東西,如果只是做個沒有情感的神靈不就能好好的管事嗎?」鈴諾握緊雙拳,「如果沒有情感我現在也不會這麼痛苦,你懂這種感覺嗎?看著人們一個一個死去自己卻不能做半點事,他們到死前都還在跟我祈禱,我卻只能看著他們死去。」
「至少雪巴先生要讓他活下去嗎?」
鈴諾含著淚點頭。
「好吧,我會幫妳。」
「你拿了我的樹汁本來就該幫我……」
我笑了出來,「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就算沒有樹汁我也會幫助妳。畢竟我費盡千辛萬苦來到這裡為的就是幫助妳。」
「道格,我可以相信你嗎?」
「放心,就算把那老頭打昏我也會帶他離開的。妳的願望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吧?」
「最大的願望可能沒辦法實現,所以,對,我的願望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最大的願望?妳這個時候提出來不就是想要我幫妳實現嗎?說吧,我也不會跟妳多要報酬的。」
「被發現了。」鈴諾調皮地吐著舌頭,「我啊,最大的願望是能夠再看一次樹宴,就算只能在一旁看也沒關係,好想再看一次熱熱鬧鬧大家都很開心的樹宴。」
「這恐怕……」
「不可能實現的。」鈴諾說:「所以雪巴先生就拜託你了。」
我點頭答應。
「我可以再聽妳說接下來的事嗎?故事還沒完吧?我有點好奇你提到的安德爾人還有他說的技術。」
「可以,那是一段我想忘記卻還是天天折磨我的回憶……」
*
鈴諾決定去拜訪雪巴的住所,她想了解蕾為什麼希望自己的丈夫不再去打獵。同時她也需要轉換一下心情,她不能讓自己沉溺在那種冒險的想法中。
村裡的人因為一整夜的狂歡大多已經在屋中呼呼大睡,有些豪飲的獵人甚至就倒在路邊把泥土當作毛毯蓋在身上,不少裝水的木桶中都有豐盛的嘔吐物,獵人們的獵物女人耕種的作物通通攪和在一起。
宴會過後的村子寧靜不少,大自然的聲音卻還是蓋不過商人們的忙碌,他們在一些還沒倒下的獵人幫忙之下,從穀倉中搬出一袋一袋裝麥的布袋丟到馬車上。
烏爾里在一旁跟一群獵人談貨物的交易,雪巴跟他兒子也在其中難得沒看到雪巴醉倒在路上,商人正懊惱地看著他那混亂的帳本。每戶人家的需求都不一樣,烏爾里為此傷透腦筋,因為這次還有那個大商團跟著的關係,更是讓他那酒醉的腦袋一片混亂。
鈴諾看到安德爾人也在穀倉中忙碌,對方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神靈加快速度離開穀倉。
來到村子北邊雪巴一家的屋子,鈴諾還沒進門之前就聽到吵鬧聲,感覺這裡的宴會還沒結束。神靈穿過門看到吵鬧的源頭,原來是斐爾南達正在跟麗娜爭吵,屋主的蕾尷尬的一旁。
「蕾勸勸這個老傢伙,明明都四十幾了卻還比我們家的芙菼彆扭,她的真命天子就要走了她卻還在這。昨天宴會時也不知道在害羞什麼,兩個人就只有喝酒。我大便的時候也能喝酒,妳們兩個難得坐在一起卻只做了我連大便都能做的事情。」
「我才不像妳!嗝……我不像妳……粗俗。」麗娜通紅的臉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酒精。
「我還寧可粗俗也不要失去幸福。看看妳自己,現在有比我好嗎?看起來比我這個粗俗的人還狼狽!」
「好了吧兩位,我們不是說要三個人續攤嗎?」
麗娜掉下眼淚,「我還要喝!小蕾拿給我……」
「妳不要無視我,麗娜我很認真的跟妳說,我忍了很久終於看不下去了,妳給我聽好——」
「吵死了!」麗娜尖叫,然後啜泣,「我也想跟在他身邊,妳以為我不想嗎?我這麼愛他,一直都愛著他。」
「我看不出來。」
「不然呢?我是村子的舞女,這根花緞是我死去的母親親手交付給我的,我一生的責任,妳要我捨棄這些離開村子嗎?」麗娜拿起放在身邊綁著紅色絲緞的祀器說,「我做不到,就算我再怎麼愛那個男人也一樣做不到。」
屋裡的空氣凍結,一瞬間安靜下來。片刻之後麗娜的淚水終於潰堤,在酒精的催化下麗娜哭的更是淒厲,她把一直以來壓抑著的情緒都釋放出來。
「我想離開……嗚……我想跟著烏爾里一起離開,然後看看他的世界。」她抱著花緞痛哭。「我愛他,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想分開。妳以為我不想嗎,我好想,我真的好想跟他走。」
蕾拍著麗娜的背看向斐爾南達,後者迴避她的視線喝下一大口壺中的酒。
「妳母親是個出色的舞女,而妳也是。」蕾輕聲說:「妳不知道村裡的女人有多少人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舞女嗎?而妳卻為此這麼困惱又痛苦。我想妳為鈴諾為了村子已經付出很多了,也許把首席舞女的位子讓出來也不是個壞主意。」
「這是我母親的願望,她死前還再三囑咐我,要我代替她起舞,要我為大家起舞,要我為鈴諾起舞。我不該辜負她,不該為了愛情辜負她。」
蕾抿著嘴,看起來也沒辦法說什麼。一切都是這麼遺憾,人活著就是要整天處理這些兩體的選擇,每個選擇都會帶來遺憾,這時候只是要選擇接受哪種遺憾。神靈也是一樣的,鈴諾也是時常必須做出選擇,只是從來沒有遇過足以改變整個世界的選擇,今天她終於遇到了,所以她明白麗娜的難受。
神靈輕輕舉起手,掌心對著麗娜。她不曾忘記村中人們的模樣,所以她很清楚麗娜母親的尊容,清楚到能完美複製出來。
麗娜停止哭泣,她呆滯地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蕾跟斐爾南達互望了一下,兩個人都不在狀況中。
「……謝謝妳,媽媽。」麗娜顫抖的唇吐出這段模糊不清的話之後,她站起身衝出門外。
屋裡的兩個女人也跟著追出門外,追著麗娜帶著淚光衝破濃霧的身影,追著她鮮紅的舞裙還有沾滿泥巴的雙腳,他們追著擁有堅定眼神的舞女一路來到穀倉邊。
然後他們看著舞女穿過人群,撲擁在商人身上。
「烏爾里,帶我走。」
「親愛的麗娜,妳怎麼了?」商人慌亂地說。
「帶我走。」麗娜把臉埋進烏爾里的胸口。
鈴諾來到正在看好戲的安德爾人身旁,他注意到了正在靠近的神靈便朝她微笑。
「你也帶我走吧,最好不要讓我失望。」鈴諾用微笑回應他的笑容。
*
「那是一個小黑盒子而裡面是銀色的,他把我的樹皮放在裡面,要我把力量聚積在上面,樹皮是我的神體的一部份所以我做的到這件事。這樣不會對我有影響不會對樹有影響,我那時候是這樣想的,我那時候是相信他的。」
「當然沒辦法把全部的力量都聚積在那片樹皮上,我一定得保留一些力量在樹——也就是神體上面。通常神靈的力量沒辦法離開神體太遠,會有一個界限在,道格你懂嗎?我們就像是被一條長繩綁在神體上,不管如何神靈絕對離不開神體。」
「這就是我在意的地方,那個安德爾人的小盒子有辦法讓妳離開神體還能持有力量?」
「這就是我蠢的地方,因為我的蠢賠上了大家的生命,我這樣的神靈還是消失的好。」鈴諾痛苦地說:「當我把力量聚積在盒子中的樹皮後,那個安德爾人闔上蓋子,就在那個瞬間我失去了意識。」
*
樹的神靈出現在陌生的地方。
鈴諾環顧四週,在漆黑之中唯一能見的只有掛在牆上的火把,她慌亂地尋找著安德爾人但不見他的身影,她只記得她把力量都灌輸在樹皮上,然後轉眼間就到了這陌生的地方。
「在哪裡?你在哪裡?」鈴諾高喊著,她知道她的聲音是能夠被他聽見的。「不是說能安全地帶我出來嗎?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力量在飛快地流逝,鈴諾虛弱地彎下腰。她著急地尋找自己的神體,火光之中她看到有個人類拿著那裝著她神體一部份的盒子,於是神靈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她必須想辦法讓力量不再流失。
那個人是烏爾里,挽著他的是麗娜。
商人拿著黑盒子,雙手顫抖。
「敬愛的客人,我勸你先把盒子關上,這塊神體還缺少信眾,要是你繼續把盒子打開的話你可是要付原本的價錢去買一片一點用都沒有的樹皮。」在他面前的男人穿著黑色的斗篷,沉在陰影中。
「這是……」麗娜驚呼著。
「這個神體的神靈可以產出具有多樣療效的樹汁,抗老據說是最大的功能,光是這點我相信就一定值得這個價格。我可以跟你說這個神靈是來自哪裡如果你不相信的話——」
「我相信,你別說了。」烏爾里闔上蓋子。
神靈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便再度失去意識。
*
新年快樂!希望各位在新的一年裡可以達成自己許下的願望,我也希望在今年可以往出版更進一步。第一章樹宴就快進入尾聲,很謝謝一直以來都有在觀賞我作品的讀者,希望之後的內容可以更吸引你們還有新的讀者。
——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