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那時我還年幼,哥哥在網吧裡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是個看起來意氣風發的男孩子。遊戲打得很好,我很少看見哥哥那樣挫敗的神情,眼睛裡有著熊熊烈火,想跟這個人分出勝負。
可他沒領情。
哥哥自然是不樂意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對方為錢所困,這下哥哥又能感同身受了。於是,我多了一位家人,他叫葉秋。
葉秋是個有趣的人,跟哥哥很合得來。雖然很常把哥哥弄得惱羞,不過無非是些小打小鬧,我知道他們感情好得很。
他們一起接單、一起代練,偶爾經濟稍微寬裕時,我們會出去下館子吃點好吃的。起初哥哥也問過葉秋,他不回家真的沒關係嗎?
哥哥問的時候,葉秋正好順走了他筷上的肉,舌頭一捲毀屍滅跡,我連忙拉住了哥哥才阻止兇案現場發生。
他笑了笑,說得雲淡風輕,看上去是真不在意:「沒事,都說離家出走了,還帶反悔的?」
哥哥自然是不滿意這種能稱得上隨便的態度,直接懟了上去:「得了吧你,也就不懂事胡亂闖了,歪打正著餓不死你。你怎麼就不說說沒遇到我跟沐澄的話你怎麼辦?」
「你這人咋這樣呢?這不是遇到了嗎?」
哥哥沒了聲響,顯然氣得不輕,又說不過他。悶頭吃了幾口飯,又往我碗裡丟了好幾筷子的菜。葉秋見了有樣學樣,也跟著把東西丟了過來。
他們倆吵歸吵,仍沒忘記往我碗裡夾菜,弄得我有些無奈,制止了他們的暗自較勁:「哥、葉秋,快吃飯。」
他們活像個大齡兒童,總喜歡在奇怪的地方較勁,像是夾菜給我的次數跟數量。在這種事情上幾乎都是葉秋技高一籌,他總是勾勾嘴角,笑得恣意妄為,朝哥哥說:「你這個手速不行啊,得多練練。」
所以說,葉秋真的是個有趣的人。
哥哥平常太辛苦了,多了一個人陪他鬥嘴,我覺得很好。有個人能夠幫他分擔工作、陪他一起,是件很好的事。
「蘇沐秋你幹嘛呢?你不是要那人身上的澄武嗎?爆了不就得了?」
「不行不行!」蘇沐秋壓低聲音,也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我剛剛突然發現那人是我客戶,那個號我之前代練過。」
「哦──」葉秋象徵性回了一個長音,「所以那跟我們要爆他裝備有衝突嗎?」
「是沒有。」蘇沐秋摸了摸下巴,「可是我很有職業道德的。」
「所以你要放過他?」
「不是,所以當然是讓你來,反正他不知道你。」
「……」葉秋頓了頓,「行吧,你說了算。」
你爽就好。
我那天回家,看見他們倆跟往常一樣,只是哥哥看起來特別高興。我笑著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他裝得一臉神秘,最後是葉秋看不下去了,往他頭就是一掌:「沐澄別理他,他就是爆了別人一件澄武,為自己有材料做實驗高興著。」
蘇沐秋聽了頓時不高興了:「幹什麼幹什麼,這難道不該高興嗎?我警告你老葉,那材料也是給一葉之秋的。你最好對我這個創作者好點,免得我改變心意。」
「行行行,蘇大大威武,我等著您的驚世發明呢。」
「你敢不敢再敷衍點?」葉秋直接朝他勾了勾手,身體力行給他演示「再敷衍點」。
「……」蘇沐秋噎了一口血,歙然氣結:「老葉你給我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哇,我好怕喔。」
這時榮耀已經開服一陣子了,那時哥哥看準時機,在網吧等著十二點開服。我當時也想湊個熱鬧,哥哥想趕我去睡覺,說不過我,就讓我幫忙取了名字。說起來也記不清了,那時對詩詞特別入迷,興致沖沖幫葉秋取了個「一葉之秋」。
我看著挺滿意,葉秋似乎嘀咕了聲「好像哪裡怪怪的?」,我沒聽清他說了什麼,接著沒管他,手移到哥哥的鍵盤上,直接打上了秋沐蘇。
哥哥顯然不滿意這個名字,一臉痛心疾首:「蘇沐澄我是不是你親哥了?這麼隨便的嗎?」
遊戲頁面跳出此名已重複的提示,哥哥更不能接受了,「我靠,這種破名還能有人取?」
我沒想太多,草草去掉水字邊,成了秋木蘇。這次終於行了,哥哥連忙趕我去睡覺。後來他跟葉秋忙到幾點,我不得而知。
又更後來,一葉之秋和秋木蘇在榮耀網上掀起腥風血雨,那些事蹟我也有所耳聞。當然,他們那麼厲害,自然不需要驚訝。
說起他們倆,真的讓我感到驚訝的,大概也就那件事。說起來也是巧,平常我是不會去哥哥房間的,他房間總是記了很多工作上的資料,偶爾他會直接睡在書桌前,我不好打擾他,自然不會去。
那天,哥哥讓我去取一份資料,說是客戶要用的,但是他忘記放在哪了,讓我找找。太久沒有去他房間,一時之間有些陌生,我順著他放資料的地方一層層找,最後看見了他的日記。
哥哥大概是忙傻了,日記零散地落了一地,內頁有些破損,有幾頁掉了出來。我不知道順序如何,總之先把能視的範圍撿起來放好,順序幫不上忙,只好讓他自己來了。
上頭詳盡地寫著卻邪的製作紀錄,還有一些哥哥記錄的資料,只是有幾頁的內容有些匪夷所思,使我不禁懷疑它是不是哥哥日記裡的內容。我拾起散落一地的內頁,上頭是哥哥的字,只有寥寥幾句。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我知道那是一首詩,哥哥不知道在哪裡讀到的,之後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句詩句落在其他紙上。後來我找到資料,自然沒繼續看下去,若是我能再看得仔細些,或許就能看見堪堪壓在桌子底下,充斥紙上的「秋」字。
過來的事我幾乎沒有印象了,記憶糊成一片,真假參半,我對於哥哥的記憶所剩不多。那些回憶被我小心地放在心上,深怕一個回神就不見了。
「沐澄,老闆娘喊妳吃飯呢。」葉修走了進來,看見了我手上的照片,他笑了一聲:「拍得很不錯吧?哥當時這個角度抓得可精妙了。」
那是一張舊相片,是有一年過年時我們拍的。葉修不回去過年,他說離家出走就是沒家人了,哥哥罵他胡說八道,這人又說:「不都說除夕圍爐要跟家人嗎?我的家人就在面前了,還讓我去哪?」
哥哥又不說話了。
他默默坐在一旁,肩膀一抽一抽的,大概是被葉修的話煽情到了,還真掉了幾滴眼淚。這事被葉修拆穿,還惱羞成怒跟人打了起來。
照片是張三人照,我坐在中間,哥哥站我邊上笑著,葉修站在另外一邊。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趕,模樣看上去還有些喘。總之笑容是堪堪繃住了,就是笑得有些勉強。
照片的正面寫著一句「回憶永存」,落款是哥哥的名字。這張照片不知怎地落到葉修手裡,這些年他大概保存得很好,除了邊緣有些泛黃,其餘地方都沒有折損。
我把照片翻到後頭,看見上頭的字愣了半晌,回頭看了眼葉修。他笑了笑,朝我比了一個「噓」,又指了指門外,示意我出去吃飯。
我點點頭,把照片放回原位,跟著他出去了。
除夕夜的興欣十分熱鬧,在大家喊著新年快樂時,我的思緒忍不住飄到那張照片上,那行字跡我認得,這些年來一直跟在葉修身邊,我知道他平常寫字的習慣。
想不到時至多年,我竟然又讀到了那首詩,我開始想,可能我那時的直覺是對的,只是來不及應證,兜兜轉轉的,竟物是人非。
那是一首情詩,寫字的人字跡張揚豪放,卻書寫得格外整齊,看著看著竟是讀出一絲繾綣的感覺來。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落款: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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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