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無人的港灣上,亞當坐在棧橋的盡頭喝著酒,身邊散落了一堆酒瓶和一個播放著音樂的手機。
「又一個人跟月亮說話嗎?我來陪一下你吧。」從身後傳來了一把男人的聲音「近來可好?」
「不好。」亞當並沒有回頭,只是打了個酒嗝然後以平靜的聲線簡短的回答「又一個人離我而去了。」
「你似乎不怎麼意外呢。」男子坐到了亞當身邊,無奈地苦笑了一聲「是早已經知道了結果嗎?」
「早就該發生的事被延後了而已。本身就不可能在一起,是我過於執著的癡心妄想而一直在走這段沒有盡頭的鋼絲。」
「這我也略知一二。」男子點了點頭,隨手拿起一個空酒瓶把玩起來「即使對方沒這種感覺,你也堅持著不放手直到現在。」
「但是又如何?曲終人散,我無法改變甚麼。原本擁有的一切就這樣全都沒有了,還說甚麼我可以重新開始...我沒有這個勇氣啊。」
「你這樣說就有問題了老兄。重新開始的話,頂多就浪費個幾年去撿回跟原本同等份量的事物;你連開始都不開始,你就得浪費你整個餘生去怨天尤人,而中間你不會得到任何東西。」男子順手把酒瓶甩到半空中,再在掉落時穩穩接住「當然,你笨得選擇自殺的話就無話可說了。」
「但我曾經抱持過很大的期待,現在全都落空了,我還有機會得到相同的東西嗎?」亞當雙手一攤「那些只有他能給我。」
「『有求必應』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甚至是根本沒人能做到。他曾經對你的期待,你又能滿足多少?先不說有些是你故意不給他的,有些是你想給但也無能為力的啊。他又向你抱怨過多少次?」
「...幾乎沒有。」
「那你還想怎樣?」
「如果還有最後一次見面,我只想在最後再象徵性的擁抱一下,然後再瀟灑地離開。」放下酒瓶後亞當伸出手按向螢幕切歌:因為隨機播放模式的關係,他連續按了好幾次下一首才切到他想聽的歌。
「你會有這種想法時就已經不是瀟灑的表現了。而且如果不夠愛,不夠恨,你還會坐在這裏嗎?你想找他的原因,其實也只是想知道沒有了你的他會不會也覺得痛而已。」男子似笑非笑的抽了抽嘴角
亞當沉默不語,眉頭開始緊皺起來。男子接著說:「然後如果他說『我也覺得痛』,你就會有一種舒服了的感覺;如果他說『不,我沒感覺甚至還很開心』,你就會覺得更痛更氣餒。與其說想聽他說的真話,倒不如說你只是想聽自己想聽的話,從別人口中。」
「行行行你不要再說了,聽別人說實話真的有夠痛的。」亞當放棄似的嘗試堵住男子的嘴「我是真的喜歡說反話沒錯,要的反而是想別人聽出我在說反話然後反過來戳穿我。」
男子翻了個白眼:「放甚麼狗屁,下三濫的博取同情的招數。你這頂多就只能讓人可憐一下你,是不可能得到別人的愛。」
「啊,又說到這複雜的議題上了:愛到底是甚麼?『恆久忍耐,又有恩賜』?說到底,在我看來就是個互相將就的過程而已。你敢說自己有將就嗎?並沒有把自己認為的好強加於他人身上嗎?即使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也不能稱上愛,只是個虐待和被虐的互動關係而已。」
「有些事,我早就懂了,只是...我寧願自己不懂。」長嘆一口氣,亞當乾脆躺倒在地了,看向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和點點繁星「人總是會有明知自己只會被撞個頭破血流也還是要繼續向前衝的時候,因為即使受傷他們也不想後悔。」
「但你最後也還是後悔了。」男子把酒瓶一個個撿起,排列成整齊的方形「你堅持,或者應該說,你執著走下去的原因是甚麼?」
「大概我就是個被虐狂吧,某一方面的。在另一方面,我反倒是個虐待狂。」自嘲的笑了笑
「因為想要虐待人,所以甘心甚至自己衝過去被虐,然後到了自己憤怒時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虐待他人,事後還可以說對方之前也是這樣對待你的,把一切都合理化了。」男子緩慢地一下一下拍手「這還真是個超~棒的邏輯,好棒棒的。你他媽怎樣不去當那些RPG遊戲的角色呢?既能坦又能狂暴,都給你玩好了。」
說完,男手跟著也伸手選了首歌來放。
「你很喜歡音樂對吧?來聽這首吧。以演員來說,你的演技略嫌浮誇,感情表達的過剩了,幾乎沒人能接得下去的程度。」男子搖了搖頭「更糟的是,你並不是個演員,從前你只能演給他看,現在也就只能演給自己看了。」
亞當不再回應,雙眼甚至閉上了。有沒有聽見歌聲和男子說的話,只有他心中最清楚。
「但至少我看得出,你的確覺得痛了...先留在這裏待一會吧,其他的事交給我。」男子也留下了最後的叮囑,就起身離開了「我一定會處理好的,你只管保存好你的回憶就好。」
「對了,最後提醒你一下,下次聽歌時不要代入自己,試試代入成他吧。他或許還沒有放棄吧,不過...你不可能知道的,現在的你也不應該知道。」沒有回頭,男子接著也走遠了,身影消失於棧橋的入口處。
離開的並不是誰,正正是亞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