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拾：傳說的起始(七)──「靈魂之毒」
白色屏幕上的影片不斷跳動，有幾條雜訊產生的黑線於上頭游走，過不了多久眾人才意識到，原來老舊黑白畫面晃動原因不只是年代久遠，也因它是攝影者移動同時所錄下的影像。
畫面漸漸轉為清晰，接著能知道畫面中的地點是在一座長型的密閉空間。金屬質感的牆壁有幾盞閃爍燈管，即使攝影者停下動作，鏡頭不知為何仍沒停止晃動，同時，有一道聲響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停過。
那是……人類痛不欲生的淒厲哀號聲。
終於，眾人回想起麻生教授前不久提過的引言，很快在腦海裡找出答案。原來這個場景正於美軍運輸機的機艙內，而發出哀嚎的無庸置疑是受傷的美國大兵。
攝影者原本對著機艙深處的畫面在聽聞哀號後，馬上下移至人員乘坐位置，瞬間眼前上演令人難以下嚥的驚悚畫面。
這一群美國大兵沒有一人身上不沾滿血跡與污泥，他們破損的鋼盔與軍外套散落一地，看得出他們正因這道哀號聲手忙腳亂。因為躺在地板上的是斷了一隻大腿正劇烈扭動身軀的同伴，疼痛已將他的理智侵蝕，剩下本能生理反應掙扎著。他睜大雙眼、不斷從口中吐出穢物，如同身體被放置定時炸彈，此時即將引爆的受害者，相比起還有意識掙扎的他，躺在其身旁只剩下半截身體兩名死去的同伴則早已從這地獄中解脫。
接下來，畫面突然陷入混亂，現場充斥使用外語的驚恐慘叫，不過能從中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似乎是麻醉的嗎啡已用盡，所以受重傷的同伴再也忍耐不住疼痛，請求一死解脫。
不用說觀看影片的麻生與兆程等人，相信就連影片裡努力按住同伴手腳，那群痛苦與悲傷全交雜在臉上的美國大兵，也暗自在心裡認為這是最好的決定吧？因比起受盡痛苦等待死亡，或許直接死去才算真正的解脫。
儘管眾人身後堆滿了彈藥與槍械，但任誰也不敢親手手刃同伴，人類的道德與本能正在拉扯。而原本還在掙扎的傷者，過沒多久就瞳孔放大，活生生在眾人面前死去。如此殘酷的場景全無遺漏的被記錄於影片中，觀影者如同裡頭的人們，面對死亡恐懼的沉重絕望感也差點令他們喘不過氣，這段殘忍又寫實的畫面，最後中斷於一名大兵蓋住鏡頭的掌心暗影。
但厄運似乎還沒打算放過他們。
當影片再次出現畫面時，場景已脫離座艙，鏡頭遠處是連綿的山陵線，還有不斷冒出的裊裊黑煙。光線十分微弱，如果沒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裡頭還或坐或站的十幾人。根據光禿的岩石牆面，還有往上所觀察到如同在峽谷仰望所能見到的狹長天空，可以研判運輸機此刻應該已經墜毀。如果從麻生教授不久前所說的話下去延伸解讀，那這群人可能已經誤打誤撞闖入黃泉之國──雨國了吧？
雷雨交加，閃電是照亮深淵的唯一光源，攝影機還在運作，雨也不停打落在經歷空難與疲憊不堪的人們身上，雖然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但想必正為了要如何逃離這處深淵正傷腦筋。
沒多久，這群美國大兵此刻已有人按耐不住自己怒火，將一名身穿襯衫戴著眼鏡，並留著灰白鬍渣與短髮，看似學者的人痛打在地，並用粗劣的口吻辱罵對方的不是。
「他們已經不行了！」
被打倒在地的學者吃力站起身來，雙眼沒有因眾人將他圍住而退縮，此時攝影者終於首度開口，雖然有些沙啞，但可以聽得出是名女性的聲音，她正阻止眾人毆打自己丈夫。
「這就是……那對亞裔的醫生夫婦？」兆程彈指，臉上夾雜驚喜神情。
但混亂場面很快就平息了。因為想必當時墜機且受傷的大兵們也了解到，此刻把一名醫生留在墜落深谷的他們身邊有多麼重要，所以紛爭也在部分人勸誘下結束，然而鏡頭最後出現的那名人物，卻令觀影眾人感到驚愕莫名。
紛爭剛結束同時，一道男人蒼老的呼喚聲傳入影片中的眾人耳裡，接著鏡頭搖晃朝上方尋覓聲音來源，一名身穿破舊且充滿髒污白色衣裳的老人，正站在懸崖邊，俯望落入深淵的眾人。他們似乎也想知道，這名在大雨中位於高處的來者，究竟帶著什麼樣的心情看待他們。
一陣雜訊後，畫面再度出現，時間來到夜晚。大雨已停歇，火堆光芒照亮深淵，可以看出除了身穿軍服的美國大兵，還有許多一開始沒出現在鏡頭裡的人們在四周穿梭。雖然能看出他們語言並不相通，但酒製品卻像共通語言，從人們在一起的大笑神情就可以得知。這應該是場村民迎接外來者的歡迎晚宴，最後鏡頭則拉到近處，突然一張十分蒼老且佈滿皺紋的老臉垂掛於鏡頭面前。
老人的皮膚雖然佈滿皺紋，但卻可隱約感受到他身負神秘氣息，身體仍相當硬朗。其面容垂掛蒼白的長鬍鬚及髮絲，如果不從穿著打扮來判斷，還會以為對方是穿越時空來到近代的老人。
老人拿起酒杯與坐在身邊的學者一飲而盡，看起來十分開心，並說由於他們所居住的村莊十分偏僻，很難得出現外來賓客，而醫生夫婦也十分慶幸能夠在這異鄉之地，遇見與自己留有同樣祖先血液的人們。
在雙方互相自我介紹後，可以知道長的像學者的醫生名叫白蓮方，他的妻子名為林梅，而老者則是這座村子的村長，名叫徐福。
「唉……因為天候不佳，加上機件故障才讓你們來到這裡嗎？」徐福哀傷的搖搖頭，帶著無奈語氣開口：「外面的世界此時還充滿戰爭嗎？」
白蓮方望向鏡頭，似乎正盯著妻子，接著才別過視線：「這個世界，戰爭似乎沒有停過。雖然目前還沒到全面開戰的時刻，但我們政府正在跟迂腐專制的外來統治者努力對抗著。」
「哦？不會是過去我曾居住過的神州吧？」
白蓮芳在聽到此許久未出現的名詞時微微一愣，但也很快聽懂對方意思：「雖然神州是過去我們國家的舊稱，但現在已經叫做中國了。」
「中國……中國啊！哈哈哈──」老人不知是不是想掩飾尷尬，突然豪邁大笑，又說：「原來已經過那麼久啦！但這……」
醫生夫婦再度相視，似乎隱約了解徐福的話中涵義，接著壓低音量說：「老實說，目前由於我們新興的政府剛接手政權，所以局勢還處在十分混亂的階段，而且美國好像打算介入的樣子。」
「美國？」
「美利堅合眾國，她是位於西方美洲大陸的新興國家，雖然他們的歷史並不長，但國力發展早遠超過我們東方世界，目前已經能撼動世界局勢了。」
「什麼？那我們中國的天子在做什麼？豈能讓這外邦民族動搖我們的國本？」
面對想法與觀念跟自己落差截的老村長，醫生夫婦除了感到不可思議，卻也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在做了大概解釋後，才安撫住徐福的亢奮情緒。
「那你們這次怎麼會來到瀛洲呢？」徐福將三人的酒杯倒滿，接著問。
「正如我之前所說，美軍他們打算介入這場推翻專制的革命，也因為我們夫婦這幾年在美國擔任軍醫，所以這次他們就任命熟知自己國家地形的我們前來協助偵察部隊，只是沒想到會在飛行途中被敵軍察覺。他們的機槍掃射到我們座艙外側，幾名同伴在重新踏上陸地前就在機上身亡了。」白蓮方一臉頹喪，雖然死去的並非自己國家的同胞，但對醫生來說，沒有比傷者躺在面前，卻束手無策讓他死去還來得懊悔了。
「您娘子手上拿著這是什麼？」徐福似乎對林梅手上的攝影機感到興趣。
「這是近幾年才出現的發明──攝影機，它能夠紀錄我們看到的事物，留存下來。」
「哦？現在竟然還有這麼厲害的東西！」老人笑開了嘴，把視線全落到鏡頭上，接著嘴巴繼續說：「好吧！這段時間你們就住在我們村子，之後我們會用繩子把你們全接上懸崖，不會讓你們在這裡待太久的。如果有什麼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說，一定不遺餘力！」
學者再度轉頭望向鏡頭上方，似乎正與自己妻子面面相覷，但其實此時表情出現了些許變化。
彷彿有某種看不見的陰暗，漸漸壟罩在白蓮方身上，化成狡詐神情的微笑流瀉而出。
「村長，我們能否一事相求？」
白蓮方趁對方又將酒杯一飲而盡後開口。
「其實我們這次任務還有一個項目，就是生化武器的研發實驗。」
「生化武器？」徐福皺眉，明顯對這陌生名詞完全無法理解。「是指某種武器嗎？」
「是可以這麼說沒錯！村長。」白蓮方將老人的酒杯再次填滿，轉頭遙望於火堆旁笙歌的軍民人群後微笑道：「這一點確實是需要你們協助的，真的十分抱歉。」
「假如是為了能夠收復我大中華領土之事，即使是不食人間煙火，卻留有同樣祖先血液的我們，當然也匯出力協助！想必這武器一定十分厲害吧？請務必讓我們參與！」老人有點喝醉的大聲嚷嚷，村民也在這時共鳴似的齊聲歡呼。
「那首先，能請你們替我們在這山崖牆壁上造出一座『實驗室』嗎？因為我們要用來做實驗的材料都在那架墜毀的飛機裡頭，我們希望能夠就近處理。」
「有什麼問題？這幾天立刻幫你們搭建出一排由上延伸下來的樓梯給你們！還需要什麼幫忙嗎？」老人大無畏的拍拍胸口。
「可能……需要幾名年輕力壯的村民來協助我們。」
「了然了然，這點包在我身上吧！」老村長哈哈大笑後，但卻突然臉色一沉，用與幾分鐘前截然不同的語氣開口，令醫生夫婦一時反應不過來。「應該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恐怖武器吧？我們這座村莊裡可是有神靈在守護喔！雖然你們來者是客，但希望可以謹記這點，別亂來啊……哈哈哈哈！」
白蓮方在聽聞這段話後先是一愣，但很快又恢復微笑，各懷鬼胎的笑聲與兩人身影，是鏡頭最後的影像。
黑白畫面再度開啟，大片黑紅色液體噴灑至岩石牆面，遍地哀嚎以及有如枯枝般的許多黑色手臂不停在鏡頭前面揮舞著，林梅的尖叫沒有停歇，最後似乎站上椅子，想逃離在地上蠕動、全身毛髮掉光，皮膚彷彿被地獄業火燒過，抱著頭爐啃咬死去同伴屍體的「人群」。
石室遍地灑滿鮮血，一群已經不成人形的生物不斷在地上翻騰尖叫與嘔吐著，那股夾雜於生與死之間的痛苦掙扎，此刻上演於鏡頭前。
白蓮方站在鮮血、屍體、針筒以及數據資料散落一地的石室中央，鏡頭隨他之手被帶到入口處。一道黑色剪影背光站在那裡，手持一把長型武器，正大口喘著氣，口中隱約呢喃不知名的語言，彷彿化成一頭準備撕裂獵物的野獸，緊盯眼前兩人。
「梅，他把全部村民都殺了，實驗成功了！」白蓮方大聲對著門口吼叫，但事實卻是朝站在自己身後的妻子讚嘆最後實驗得出的結果。
「上尉他們呢？」林梅語氣顫抖的問，腳下已躺滿屍體，哀號逐漸消失。
「我不知道……剛才我上去村子時，沒有發現他們身影，想必如我們所交待的躲在某處了吧？」
「他們躲在哪都沒用的！」失控的村長突如其來的叫聲喚回兩人注意，最後像觸電般，整個人倒在地上，原本拿於手上的散彈槍滑落於實驗室角落。
「藥物的反效果嗎？」白蓮方回頭看向妻子一臉狐疑的問，接著又逕自找出解答：「這個人本來就很奇怪，思想與記憶一直停留在過去某個久遠年代，莫非我們的藥物用在他身上，會產生我們意想不到的效果？」
老人在一陣抽蓄後，馬上又若無其事的坐正身子，如此盤腿閉眼坐在流有黏稠鮮血的岩石地板上，當下攝影鏡頭開始出現許多雜訊，經過一陣宛如狂亂般的跳動後，出現了一道蒼老許多，卻不讓人感到陌生的聲音。
「我看到了……原來從現在開始就是我要做出的選擇，而你們的罪行，我也自『未來』的『自己』那得知了……」
「蓮方，這……」
「梅，沒關係，聽聽看他想說什麼。」興奮的學者舉起手阻止妻子的納悶，並接攝影機轉交至她手上，接著又開口道：「出現幻覺了嗎？好吧！或許這也在實驗的預料之內。」
陷入瘋狂的醫生，從沾滿血的實驗大衣口袋內拿出一本有著深褐色書皮，看起來像是日記本的冊子。他把筆緊握在興奮到發抖的手中，準備紀錄下這荒唐且失控的戲碼。
「我的名字叫徐福，是來自神州之地，始皇帝的臣子……」
創作內容
長篇恐怖－《雨國》参拾：傳說的起始(七)──「靈魂之毒」
《後烏托邦的魔法師》(1)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