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酷暑彷彿融化了柏油路,蒸氣縈繞著的建築物浮動的光影恍若海市蜃樓。外頭的鳳凰花開得火熱,蟬聲唧唧不絕於耳。
教室中,我無趣的撐著頭,無視老師在台前滔滔不絕的演說。前額的瀏海有點過長,稍稍的蓋住眼瞼上半部的視線,不過我不介意。
可能是因為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的關係吧,總覺得自己做什麼事都無法保持自信。看著年長自己很多的哥哥,上了一流的高中,一流的大學,做什麼事都風光光的。家中的長輩當然對哥哥讚譽有加,不過也沒有因此而數落我的不是,即使我上的只是一般水準的公立高中,說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好。
不過看到這樣子的哥哥,總是讓我羨慕不已。一開始嘗試了很多不同的事物,讀書、運動、音樂……不過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熱情,還是沒有天分,這些本來很努力去從事的活動到最後都不了了之,理所當然的不會發展出什麼傲人的成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得沒有自信。這種狀態可能已經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走路的姿勢不再像以往抬頭挺胸,等公車時不自覺地開始想找陰影處,不想強出頭,麻煩的事情躲得越遠越好,不敢正眼看人,過長的瀏海剛好成為良好的庇護,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再配一副眼鏡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過可惜我並沒有近視。
這樣子渾渾噩噩的日子過了好一陣子,直到最近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她的名字叫做江靜雯。
我以前從不相信一見鍾情,甚至覺得那種行為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喜歡上一個自己第一眼見到而且還是完全不了解的人,這種毫無根據的喜歡只能算是一時腦充血所造成的錯覺罷了。
不過看到江靜雯後,無可否認,我的確就是當初自己所唾棄的那種蠢蛋。坐在我斜對面的她,一舉手一投足都深深的吸引著我的注意。
上課抄筆記時隨意勾在耳後的秀髮,意外帶點孩子氣的卡通圖案的鉛筆盒,體育課紮起馬尾時露出的白皙後頸,和其他女孩子們談論偶像劇,微笑時習慣的將右手輕輕地掩在嘴邊。
一邊撐著頭,一邊想著這些事情,眼角的餘光不忘瞄了瞄斜對面的她。
此時,江靜雯的自動筆沿著稍微有點弧度的書面滾落,那隻彷彿散發斐然光芒的自動筆恰巧落在我的腳邊。
我有些驚訝,不過隨即用有點顫抖著的雙手拾起那支筆,故作正常的遞給她。
「啊,謝謝你。」她輕聲說道。
指尖輕輕地拂過我的掌心,有點癢癢的。
鼓起勇氣抬頭望著江靜雯,她笑了笑,用脣形說了一段話。
「放學後可以留在教室裡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雖然這句話是無聲的,卻比有聲的言論更能夠震撼著我的心,雖然很驚訝,不過還是不敢直視她,只是彆扭的點點頭回應了她。
好不容易等到放學,我刻意地在校園中重複繞了好幾圈,直到大家幾乎都回家了,催促學生離校的廣播從破爛的機台中流瀉而出,我才再度回到教室中。
江靜雯面對窗戶,微風搖晃著窗簾,背著光的江靜雯讓我的視線也整個搖晃了起來。
我的心臟狂跳,光是看到她的背影就已經這麼不妙了,不知道等等她會跟我說什麼?致命的緊張感伴隨著等量的好奇心,我靜靜地望著她,期待著她的下一步。
她轉過身來,在夕陽的照射下她的周圍彷彿發著金光,我揉了揉眼。
「欸……」她輕啟朱唇,並緩緩地向我走近。
不過因為緊張,所以我不敢直視她的臉。
她越走越近。
「你該不會是……」
越走越近。
我下意識地想後退,但是被課桌椅擋住了去路。
只能低著頭感受著逐漸靠近的她,與接下來的言語。
「……喜歡我吧?」
我雙眼圓睜,感到非常的驚訝。腦袋瞬間過熱當機似的,喉嚨火辣辣的說不出半句話。我和她的距離非常的近,近到我能夠感受到她平穩的呼吸與我紊亂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我鼓起勇氣低下頭看著她,她也仰起頭望著我。
這是我久違的直視人的眼睛,我還以為在這樣的距離下能夠從她的眼中看到我自己的倒影。
但是顯然我錯了。
從她的眼中,我看到的不是我的倒影。
而是江靜雯本人的影子,烙印在宛如平穩湖面的她自己的眼球中。